第43章
金家今日出來的人也不少,三房奶奶各帶着兩個丫鬟兩位嬷嬷并兩個挑衣箱的小厮,孫少爺成俊自有乳母大丫鬟小厮共八人跟着,敏之自己帶了兩個丫頭,再加上程家三小姐那裏的人,共有三十八人之多,這隊伍已算是浩浩蕩蕩的了。卻沒想到,這位南北貨的于小姐,家境優渥,帶出來的人更多。事後文茵說起,每每捂着嘴笑道:“想是當時那位于小姐是覺得自己帶的人足夠多了,才敢貿然上來打嘴仗。”
敏之見她神色倨傲不似往日,言語裏又自有一種疏遠意味,雖不十分明白,卻也不想平白受氣,便斂了說笑,端起金府大小姐的架勢,颔首道:“是巧,密斯于好大的陣仗。”
聞言,詩雅不過嗤笑一聲:“人麽,我多的是。只是幾日未見,密斯金倒是變化不小,瞧着富貴了許多,想是為着這次法會,連壓箱底的衣料都翻出來裁衣裳了吧。”
文茵見她出言不遜,剛想開口,被一邊攸寧使了眼色止住:“由她去,咱們且看着。”
敏之微微一笑:“密斯于慧眼,這衣裳是長輩挑了料子做的,想是看在密斯于眼裏落了時髦也有可能,但長輩一片心意怎能忤逆?且我金家雖非大富大貴,卻也知道節儉二字怎麽寫,若這料子真是壓箱底的給我翻了出來,也算不曾愧對孝莊文皇後封賞,對得起這大清四品恭人的封诰。”金家第一代诰命便是孝莊太後封的,這麽說也不算牽強。
敏之不過娓娓道來,詩雅卻略微有些愣怔:她擡了自己的封號出來壓人,自己在這裏與她争辯已是有罪。可是周圍圍觀的人已有不少,若是自己就此收聲,恐怕往後定會被人恥笑了去。
“密斯金口口聲聲門風嚴謹對得起朝廷封賞,可我怎麽聽說金家出了個離家出走的姨太太,又聽說……”詩雅特地四下看了一圈,果然人人都愛聽這大宅門裏頭的八卦,一個個支起耳朵大氣不敢喘的樣子,看着都好笑,“又聽說,滬上有名的撷芳齋,金家三公子倒是常客呢!”
人群嘩然,這撷芳齋名字好聽,卻實在是個蝕骨銷金窟,專做男客生意,裏頭一水兒的弱冠男子,那個豔若桃李……啧啧啧,想不到金家三爺竟然好這口,啧啧啧啧……
敏之心下懊悔,若非自己逞這口舌,詩雅又怎會牽起這檔子事,自己也只是略有耳聞,被她這麽一說,倒是坐實了,心中懊惱慚愧,回頭看一眼攸寧。沒想到攸寧倒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悠閑自得在那裏看熱鬧。
正不知道怎麽收場,一個渾厚男聲響起:“這位小姐膽子委實大了些,私下議論旗人,論罪當誅!”
“你又是誰?怎的在這裏大放厥詞!”詩雅小臉已是煞白,嘴巴上卻不能輸了陣仗。
“這位是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袁大人家的公子,袁克烈,現任朝鮮軍務幫辦。”說話的卻是一直伴随一旁的隸銘,“于小姐此番确實鬧過頭了,還不快些退下。”
“陸公子就是這麽維護五旗參領家的小姐?被一介平民當衆羞辱,什麽都不用做就能全身而退?”克烈雖笑得春風和煦,卻讓周圍的人隐隐有種被壓迫的威勢,仿佛山雨來前的狂風。
“那麽袁公子覺得,又當如何?”
“小姐身嬌肉貴,棍棒之邢麽……”說着擡眼瞧一下對面那位臉色煞白的姑娘,“想是承受不住的,不如就改成磕頭認錯,陸兄覺得如何?”
“不必這樣,”敏之聽着嚴重得很,也不願将二人的關系就搞得如此僵,“我并沒有受什麽委屈,不過同窗之間随意玩笑,還請大人收回成命。”敏之已認出了這位袁大人也是當日救自己之人,只是現下替詩雅求情才是首要,便顧不得謝那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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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姐,”克烈行至敏之身前,居高臨下盯着她,目光全然不似當日救她之時,“你須知道,朝廷是滿人的朝廷,你們在這裏就是皇權的代表,堂堂四品诰命被一小民欺侮,丢的不是你自己的臉,她死了也是自找的,只怕死後還要挫骨揚灰,”說着轉臉向詩雅道,“怎麽樣?想好了沒有?”
詩雅戰戰兢兢,望向一旁隸銘,只是隸銘本就無意相救,見狀只能心一橫,重重跪下磕頭認錯:“小女無知,沖撞了小姐,求小姐原諒。”
昔日同窗跪在自己跟前認錯,敏之看着就心裏難受,這男子說話行事如此狠絕,看着是在替自己出氣,實則将整個金府陷于不義之地。敏之四下裏看時,果然見周圍人群對着這裏指指點點,可此刻若是再表現親昵,也不過是顯得自己更加僞善而已,便冷了臉色,向着詩雅那邊道:“知錯就好,你去吧。”
詩雅那邊帶了仆從丢盔棄甲而走,這邊克烈卻似好玩一般,向着敏之嬉笑:“如此算來,這已是我第二回救你了,怎麽不用謝我嗎?”
敏之看着他冷冷一笑:“袁大人救命之恩沒齒不敢忘,只是此番小女倒是不覺得大人是在救我,反而是在害我,就此別過了,但願後會無期。”
金府衆人越衆而出,向豫園那裏去了,留下一衆圍觀群衆與那兩位公子。
克烈搖搖扇子,走回隸銘身邊:“沒勁,真沒勁,還以為她會感謝我。”
隸銘漫不經心瞧他一眼:“舍妹自幼聰穎,袁公子這招挑撥離間用在這裏,只怕是用錯了人。”義妹也是妹妹,這麽說也好讓克烈不要再想着打她的主意。
“原來是陸兄的妹妹,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知若是向令尊求娶令妹,愚兄能有幾成把握?”
還真是厚臉皮到了稀有的境界!
隸銘認真将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比了個手刀在他脖頸處一抹:“光憑克烈兄這稀世罕有的厚臉皮,舍妹就不會喜歡。”
敏之姓金,父親是五旗參領金岳溪;自己姓陸,父親是漕幫幫主。這人竟然能假裝看不出來二人乃是以兄妹,還說什麽求娶不求娶的鬼話,簡直不要臉到了極點。
“三嫂,你怎麽了?”
敏之一行人已走遠,卻見攸寧落在人後,臉色有些不妥,還當是為着自己方才與人口舌帶出來的關于三哥的那些渾話,惹了攸寧不快。
“不妨事,”攸寧勉強笑了笑,“今日很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犯不着為了小姐的架子平白受氣。”
敏之釋然,帶了笑道:“是,三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