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們一起面對”
李吉祥牽着林在福的手,與他爹媽隔着玻璃茶幾面對面坐着。
只有水燒開的聲音。
李吉祥說:“叔叔,啊姨,我…”
此時屋門被“砰”的一聲推開,進來一個高中生,一進門就把鞋子踢到一邊,搭着書包,又“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衰仔,一回來就躲屋裏還有沒有禮貌了!林在澤,你聽到沒有!林在澤!”
他媽喊了兩嗓子,高中生從卧室裏擠了出來,也坐到了他媽旁邊:“幹啥。”
他媽想了想,低聲說:“算了,你還是回房去吧。”
高中生看了李吉祥兩眼,轉身又走了。
“叔叔阿姨,我會對小福好的,希望你們能将他交給我照顧。”
他爹慌慌張張地從褲袋裏摸出半包煙,說:“不好意思啊,煙瘾犯了,我去抽根煙,等等就回來。林在福,你也出來。”
林在福和他爹站在門外面對面抽煙。
“你剛上中學的時候,我偶爾會做惡夢。”他爹抖抖煙灰,惆悵地說:“夢到你牽着女同學的手回來,問我拿錢去打胎。”
“那相比之下,現在對你來說是不是沒那麽刺激?”
“我又不是沒看新聞。新聞都比你小子的電話來得及時。”他爹掄起拳頭,又放下來,按了一下林在福的頭:“算了,小時候沒怎麽教訓過你這個臭小子,現在也不打你了。你親爸那邊,怎麽了。”
“給了我五千萬,沒要。”
“你小子倒是很有骨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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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顧無言,又齊齊抽起煙來。過了一會,他爹又說:“你親媽當年,其實才16歲,和你媽一個廠的,站同一條流水線。長得好看,聽說認識了外面的人,不知道怎麽的就大了肚子,搞不清是誰弄的。那時年紀小,怕堕胎傷身體,以後懷不上,捂着捂着就生了你。我就知道這麽多了。”
林在福叼着煙,眯起眼笑了,沒有說話。
他爹又說:“你談…男朋友,是想清楚的嗎?不是被圈子裏的風氣影響?我雖然沒什麽本事,但活得比你久,只希望你能做不後悔的事。”
“我是認真的。”
他爹又狠狠吸了一口:“唉。你媽那邊不用管,她看到新聞,連夜加了三十多個公衆號,全是關于同性戀的,裏面說有的給佬,不僅不被社會認同,連親人都嫌棄,最後跳樓了,你媽看了幾個通宵,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
“謝謝。”
“謝個鬼啊。難道我們不同意,你就不跟人跑了嗎?對于我們來說,當然是希望你選擇…我們只在網上見過這種情況,給我們一點時間接受吧。”
“老爸,把煙戒了吧。”
“我再抽一根。”
再進屋的時候,林在福他媽抱着一個大紙盒,茶幾上鋪滿林在福的照片:“你看這張,高中複讀時候的,這頭發長得咯,都到屁股墩了,看着就是個混社會的。他有跟你說過他中學的時候經常去打群架嗎?夏到你了吧。”
他爹捏了煙頭,呵呵呵地笑了幾聲:“不要見怪,她就喜歡曬照片。我們去做飯吧,餓着小福的…男…男朋友就不好了。”
“哦…好,吉祥是嗎?吉祥,那你自便。今晚讓林在澤住他同學家去。”
“老媽,我今晚回去了,還有點事。”
“哎,又要走了?那時我們都南下讨生活,你們年輕人現在都北漂了,是叫北漂沒錯吧?多點回來喝口湯啊。東西都收拾好了嗎?這個果籃你們帶回去自己吃吧,下次什麽時候回來啊?”
“又不是去春游,他們會自己買的,該回來的時候就回來了,丢不丢人。”他爸拉着他媽的手:“我們去買菜了,蘑菇炖小雞吃嗎?”
他弟從卧室裏出來:“就這樣?那你給我的五百塊…?”
林在福向他弟伸出手掌。
他弟立刻對李吉祥說:“嫂子好。”
林在福把手收回去:“拿着買輔導書。”
他弟啪的一聲又關上房門。
李吉祥拿東西戳戳林在福的手肘,林在福一看,是個鼓起來的紅包。
“三千塊,阿姨給的,說是她們家鄉的風俗,見面紅包,怎麽辦。”
林在福撓撓頭:“收着吧 。我拿他們沒辦法的。”
李吉祥又拿起手機:“剛剛的新聞推送。”
據說是路人拍到的,畫質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認出視頻中的一男一女。
男人很高大,眉眼很深,像是個外國人,他一手甩開身邊的女子,語氣又煩躁又憤怒:“這是一場騙局,毀了我的家庭,當年我已經明确地告訴你,我不會負責任。你只是個雞,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早堕胎了就沒這種破事。”
女子痛苦又聲沙力竭地哭喊道:“不!小福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愛他!你根本沒有心,你根本沒有心!”
“我對你,對他,都沒有感情,只能給你錢。”
“你不要用錢來侮辱我們!你不愛我就算了,小福是你的親兒子,你為什麽不肯認他!”
“其實你自己也不知道懷了誰的孩子吧。想不到你運氣好,但我是絕對不會向你妥協的。”
沙——視頻在一個恰到好處的地方結束了。
搜索相關訊息,居然出現了安風鈴上情感類綜藝節目的通稿,題目也是一些“單身母親的心路歷程”,“如何看待渣男”,“少女心是維持美貌的最大武器”等等。
一個出于憤怒和急躁的商人最終還是被擺了一道。
李吉祥又來到了那所大宅子門口。
夏末,鐵籬笆上的薔薇開得很盛,但熱鬧的只是大院裏的草木,整間房子依舊很冷清,即使頂着烈日,也有種揮散不去的昏暗感。
他繞着牆壁慢悠悠地走,擡頭看樓上的窗戶,窗戶都關嚴了。按照以往的經驗,如果有人在,窗戶一定是開着的。也許是去開會了吧。
但他還是按了下門鈴,接話的是打理院子的大叔:“你好,請問找誰?”
還沒等李吉祥接話,樓上一扇窗戶就打開了,老人的嗓音依然很洪亮:“吉祥!進來吧。”
但這次是坐着輪椅出現的,老婦人剪短了頭發,眼窩凹陷,但眼袋很重,手背上還插着吊瓶的回流針管。李吉祥心裏颠了一下,低着頭說:“您好。”
“吉祥,回來看你母親麽?”
“我是回來看您的。”
老人咳了兩聲,向李吉祥伸了伸手,李吉祥把手搭了上去,老人說:“你這些年去哪裏了?想不到還能再見到你。”
李吉祥張張嘴,最後才說:“我和小福的事,是您壓下去的嗎?”
老人的手背上的青筋有了很明顯的棱角,手心也一直在出汗,她喘了口氣:“年紀大了,連這種小事都做不成,沒過幾小時,又被翻出來了。”
她握李吉祥手的力度又緊了緊:“我活不到80歲了。年輕的時候,我丈夫說要與我白頭到老,但沒幾年,他就養了小妾,頭發還未白,就去世了。我一個人帶着你舅舅和你母親,心中卻全是狠勁,相信自己一定能成事。我為了填你舅舅做錯事留下的坑,看上了北江,但村民都不肯走,所以才想出了那個辦法。
很多年前我在北江附近經商,剛好帶小妹去夏令營,和你父親也是那時認識的吧,這是他們的緣,也是我的孽。現在公司也在你小叔手上了。到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這一生都很狂妄。你哥哥,心不正,不成才,也因為他是被我帶大的緣故吧。”
李吉祥垂下眼睑,被握着的手指幾乎沒動過,他說:“可能他只是想證明自己吧。我和小福的事,謝謝您,但是我們已經決定一起去面對了。”
李吉祥抽出手,摸出電話:“林在福,過來。”
不一會林在福就騎着共享單車從巷子口出來了,穿的一身休閑服,腰上還風騷地綁了件格子襯衫,他把小黃車停到一邊,和李吉祥站在一起,彎下腰說:“你好。”
老人盯着林在福看,臉上盡是不悅:“我知道你很久了。就是你騙了吉祥。嬉皮笑臉的,看着就不是個正經人。你有病嗎?什麽學歷?還在當藝人嗎?有車有房嗎?算了我不想聽,吉祥,你是個大人了,自己照顧好自己。外面風大,我先進去了。”
老人也沒叫護工,自己按了按鈕走的。
李吉祥拖着林在福的手,看着老人的背影,他咬了下舌頭,大聲說:“我遲點再來看您。”
老人停下來,等了一會,才轉過頭去,提起嗓子說:“去看看你媽媽吧,幾年不見,她會想你的。”
老人想,這孩子狠絕,和自己年輕時一個樣,但心又軟,不知道像了誰。
她又補充了一句:“你住過的地方,就是你家,回來還要向我請示麽?”
林在福消失了好幾天,所有通訊軟件都是消息,郵箱都爆了,不是關于他父母就是關于他和李以卿兒子的。
大家都很激動,因為這天lang終于上線了,還是直播。
背景是窗簾布,應該是在家裏,他調了調錄像機,出現在鏡頭中:“大家好,我是lang。我是被遺棄的嬰兒,後來被現在的父母收養了,請大家不要打擾他們。我來到這個世界,出生的時候很健康,也被很多人愛着。
最近我真的在談戀愛,向大家介紹我的愛人。”
他伸出手,将一只手拉了進來,那只手手腕上還綁了根舊紅繩,他轉過身來,挂在李吉祥背上,拎起李吉祥的手,按着他的手指,像按貓的肉墊一樣:“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