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最後的委托
“他媽的。”孫舟捉起一把紙巾弓起背往脖子裏塞,“在街上被滴一脖子水,也不知道是什麽水,他媽的。”
又彎下腰去脫鞋子,把裏面的碎石子拍出來:“走路都給石子硌腳,最近我是撞了什麽邪?人衰起來喝口水都咽着,媽的。”
“老孫你這心态不行啊,自己吓自己幹什麽,等下去推拿放松一下,明天又是生龍活虎的啦。”
韓家明在一旁刷着手機,看到孫舟進來後笑了一下:“不過你這檔事,好像被當成典型來宣傳了,一刷一個網頁都是。我也很着急啊。”
說着把手機扔到桌子上給孫舟看,又拿出幾張報紙:“報紙也有,我還訂了好幾份,就是為了看最新進展。”
新聞的标題無非是“公關公司老板孫某被查,偷稅達二百萬。高額交易卻開具低額□□,其餘傭金以好友間電子紅包方式支付,線上交易的監管問題引起注意。”
公關公司旗下有許多網絡營銷號,服務對象基本是藝人或其經紀公司,一千萬的營銷費用,明帳只寫一百萬,開的□□也只是一百萬對應的□□,餘額再私下轉帳,以此來避稅。
孫舟擺了擺手,一臉痛苦,表示自己不想看:“這種暗地裏的交易,也不知道是哪個死了媽的雜種洩露的,連累我惹一身屎,最近查得嚴,算老子不走運撞槍口上。個死媽日狗雜種。”
韓家明把報紙收起來,問:“就二百萬,老孫還應付得來吧。”
“還能怎麽樣,公司的法律顧問說只能補稅交罰款了,不然只能進去蹲了。莫名其妙還成了典型案例。哎,老韓,你不是學什麽什麽金融的嗎?有沒有別的辦法?”
韓家明兩手一攤:“學校又不教偷稅漏稅。”
孫舟又抽了一把紙巾擦臉,敲着桌子說:“老韓,你帶我玩風險投資,我前幾天投進去的錢,能轉出來嗎?。”
“暫時不能啊,要等下一輪,很急用嗎?。”
“啐!只是二百來萬,就一個公關公司而已,就當大出血了。流年不利流年不利。老韓,你又找到推拿的好地方啦?等等我先接個電話。”
“您好,我是G市高等法院的執行官,請問您是孫舟先生嗎?”
“是,怎麽了,稅一定給補上,商業活動上犯了一些小錯誤,保證以後一定好好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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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實名舉報你長期勾結黑社會,強逼名下娛樂公司員工□□,現在以強迫□□罪對你提出公訴,希望你配合法院工作,等待傳訊。”
孫舟關了手機,卻一直握在手上沒有放開,他幹這行的确分分鐘在得罪人,但也有很多門路,細想起來,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他神情沉重又慌張地對韓家明說:“看來我不是流年不利,是有人要搞我。”
李吉祥在老宅子屋下生火,又鋪了一層濕葉子,捂出旺盛的濃煙。
老人在屋子裏看出去:“吉祥,你在幹什麽呢?清晨霧大,進屋裏來別濕了衣服。”便要出去。
“姥姥,您別過來,這裏有個馬蜂窩,我看是前幾天剛分窩來的,趁沒成氣候,我先做掉它,以免以後咬到人。”
熏了一會,幾只大蜂零零星星地飛了出來,李吉祥劃起一根竹杆子,兩下将那個腦殼一樣大的巢捅下來,扔到火堆裏烤,順便在臺階上坐下。
姥姥走過去,搭着肩膀将他拉起來,理了一下他衣服下擺,說:“好孩子,我們家吉祥就是心細。等下就要走啦?我讓啊姨炖了湯,喝了再走吧。”
“嗯。回去處理最後的事情。”
“好,好,交接完以後就在這邊穩定下來吧。以後生意上的事你放心去做,姥姥看着。”
李吉祥笑了笑,點點頭,往後一步走到屋裏,發現老人還在看着自己,像個孤獨的,普通的老人家。
他不自然的張了張嘴,嗓子用力動着,卻只能發出輕微的聲音:“姥姥…以後保重身體。”
李吉祥來的時候行囊空空,走的時候也行囊空空。事實上他在這裏住了好幾個年頭,分到的卧室也是最好的一間,被當成真正的少爺一樣養育,但也只是寄人籬下的這個“籬”。
再回頭一看,宅子真是間漂亮的宅子。
每次離開的時候總是要去看一下母親的墳,既不是生離,因為李吉祥出生以來與母親就是分別的狀态,也不是死別,因為相遇時人已經死去了。
沒有生離死別的傷感,只有怪異的惆悵。李吉祥想,可能這就是最後的道別了。
墓地有專人看護,能開花的日子四周也總是開着花。由于是曾經名噪一時的演員,每年死日死忌,也總是有人惦記的。這很好。
等李吉祥到達G市時,孫舟因為強迫□□罪以及利用職權侵占財産,已經被刑拘了。
“老板,你回來啦?那個娛樂公司的老板,經常找你辦事的那個,孫某,先是偷稅被罰,現在又逼良為娼,終于被抓了。受害者還是實名舉報的,實在太勇敢了。”
遭受侵害就要站出來,才能捍衛自己的權益。陸圓有一個公衆號,除了提供法律援助外,還在網上經常就事時發表看法,言辭激烈,以熱血中二而出名。這是她對這件事的總結陳詞。
李吉祥點點頭,說:“我看到上次撫養權争奪的案件,你的當事人勝訴了,恭喜你。”
陸圓把眼鏡推正,瞪着眼思考了一下,搖頭:“不,不恭喜,表面勝訴,實際是失敗的。離婚沒幾星期,也不知道什麽原由,委托人居然和被告複婚了,并要求撤銷賠償的訴求。她丈夫都出軌要離婚了,現在卻一副我們很恩愛的樣子,還給我擺臉色,似乎只有我一個是壞人,是我讓他們離婚的。”
“你已經盡力了。加油。”
陸圓郁悶地嘆了口氣,又說“老板,我看到新聞了,你要回去繼承家業了嗎?是不是不回來上班了?”
“是,以後不回來了。還有最後一個委托,娛樂公司的老板孫舟,委托我做他的訴訟代理人。”
補齊漏稅的款項以後,孫舟被他爸保釋了。
這是李吉祥第一次看到孫載。差不多十年前這個男人從一個報紙記者升職為報刊主任,後來又出來創業,主要發行娛樂新聞,以追蹤藝人婚外情等八卦為賣點。
後來把事業交給兒子,兒子除了繼續挖掘八卦新聞外,還幹脆入股了一間娛樂公司,越滾越大,進入了決策層。自己則不怎麽管事了,空閑時候都在談經論禮佛,過着隐居一樣的生活。
孫舟在家裏已經是一撅不振,喝的酒從嘴裏流出來,衣襟濕了一大片,又因為多天沒有洗,渾身都是發酵的酸臭味。
面容是十分的憔悴,他一生順風順水,偶經風浪,用錢和權很快就能擺平,怎麽這麽容易就被捉住馬腳了呢。
韓家明也在,一杯酒一杯酒陪他喝。
“李少啊,我最近是得罪人了,虎落平原被犬欺,什麽臭貓臭狗都來找我。這個□□,我真沒做過,都是帶他們去見見世面,什麽陪老板也只是給他們一個上升的機會,我又沒□□他們,綁着他們去上床,怎麽可以說是強迫呢。還有說我利用職權侵占財産,我只不過是收了一點廣告紅利,我冤啊。”
李吉祥說:“對,強迫□□這個可以從是否真的是強逼來辯護,但麻煩的是受害者裏面有未成年人,還有人提供了堕胎證明。至于利用職權侵占財産這一項,兩千多萬,證據都很充分,可能要判五到六年,我争取一下三年吧。”
孫載手裏還拈着佛珠,低眉皺目,語調不鹹不淡,但聲音顯然非常急躁地說:“不能庭外和解嗎?那些人,全部給錢,或者給他們演主角,捧紅。”
“刑事案件基本是公訴,受害人沒有撤銷的權力。不過倒是可以讓他們作證,表明自己沒有被侵害。還有非法侵占財産這一項,還是盡快把錢補上比較好。”
“又要錢,這個月開頭的兩百萬已經抽幹了我的流動資金了,我又不是移動血庫。”
“都怪我,沒事幹嘛讓你去跟我玩投資,而且我技術還不好,投了個取不出錢來的,現在我和你都被套住了。唉!”韓家明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
孫舟又看着李吉祥,李吉祥惋惜地說:“很抱歉,家裏管得嚴,我也還沒在公司撈到一官半職呢。現在我只可以借你10萬。”
孫載的眼皮很薄,眼睛狹長,像刀片一樣,先是擡起來掃向韓家明,韓家明又直來直往地看過去,然後又對李吉祥說:“你是梁蘭芝小姐的外孫?”
聽到這句話,李吉祥全身的皮膚都像麻了一樣,又緊張又興奮,他按捺着心情,說:“是的,請問你們是故交嗎?”
孫載卻說:“有錢人家的少爺,怎麽還出來當律師。”
“只是個人愛好,而且我和孫舟認識也一年多了。”李吉祥停頓了一下,“都是熟人。”
“好,麻煩你了。”
李吉祥和韓家明走後,孫載問孫舟:“你想不想得起自己得罪過什麽人?這些事情一起來,肯定是有人在報複你。”
“爸,那可太多了,說不定還是你以前挖別人八卦時得罪的呢,不過害的是我罷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錢,難道我還真要進去蹲着不成?”
孫載禮佛多年,房間裏的燈都是淡淡的一盞,幽藍幽藍的光就只照了一小圈。念完經做完晚課後,他撥通了電話。
“嘟————”
果然沒人接聽。
那個女人,把自己女兒死亡的原因都怪到自己身上,給一大筆錢以後就鐵心斷了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