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聖僧懷中女妖精(十一)
皇帝遣退了衆位大臣,留下宿淼說話。
原本也要将溯懷請出去, 可後者卻老神在在地垂目念經, 仿佛完全聽不懂話中含義,而宿淼亦微笑開口道:“溯懷大師救了我兩次, 已是我欠了兩世性命的恩人,但凡與我有關的事, 沒有他聽不得的。”
皇帝這才無法。掩上門, 皇帝對宿淼一腔苦口婆心地道:“琰兒,朕知道這件事是你受氣,可是世子他也只是說了幾句難聽話, 并沒有什麽太過分的舉動, 且他因為一句流言便如此激動,豈不更顯現出他對你的愛重?依朕來看,這确實是一門再好不過的親事!”
溯懷聞言緊緊盯着皇帝, 眸光不善, 仿佛暗色中随時可能爆發攻擊的猛獸。
宿淼則輕輕回頭,美眸流轉, 唇邊的微笑仍挂着,卻顯得虛浮而冷淡,仿佛隔着一層霧花, 在看着陌生之人:“陛下可還記得一個月之前的光景?”
皇帝身子一僵。
他當然記得, 一個月之前,他還躺在床上,嘴角流涎, 大多時間動彈不得,如同活死人一般。與之相比,現在已經是大有好轉。
她突然提起這個做什麽?皇帝冷不丁地想起,自從自己逐漸康複之後,就不斷有人在他耳邊提起,這都是因為長公主受了佛祖指點,救了數萬人性命,這才将福報投到了他身上。
這種神鬼之說,從來都是越傳越真的,尤其是對于皇帝這樣的病重之身,自身低弱之時,便會更依賴于外物,因此對這種說法也是半信半疑。
那他現在在做什麽?把給了他福報的長公主随手推給明知或許是豺狼的人?皇帝一時間脊背上出了一層冷汗,再看宿淼的表情,只覺那眼神中全是看透人心的冰霜。
宿淼并不關注朝堂之争,但不代表她不清楚。稍微想想,便能知道皇帝的心思。
他病重之時,根本無心也無力去圖謀,如今身體稍微好轉,積攢了些氣力,就開始琢磨着将自己之前失去的都奪回來。
如今最有力的助益便是黎國,皇帝自然要想盡辦法拉攏黎國,以彌補自己病重時流失的權力。
但宿淼怎麽可能去做這枚棋子?她淡淡微笑地問:“那五名歹徒着實可惡,只是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哪裏來的天大本事,竟然以外邦人身份直接進入我的寝殿?陛下,臣女實在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将院中一衆侍人全部審問了一遍,只前些年您賞給臣女的那三個丫鬟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想必其中定有蹊跷。”
皇帝面色愈加慘白,比算計自己救命恩人更尴尬的事就是,你的所有算計還被對方輕飄飄地拆穿。
宿淼當然是沒有去審問過什麽侍人的,但是她要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便盈盈拜了一禮,道:“連陛下親賞的侍女都能出岔子,這宮中我實在是無法再待。如今我身上寒毒未清,倒不如幹脆與溯懷大師一道遍訪名勝山水,待一切塵埃落定之日,再回宮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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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要離宮而去了?皇帝沒有想到宿淼只不過出去了一趟便心變得這麽野,外面餐風露宿,又怎麽比得上宮裏的驕奢淫逸?他下意識覺得宿淼是在威脅自己,便皺了眉唬道:“胡鬧!你一介長公主,行事怎能如此輕率?”
宿淼被他訓斥,也并沒有一分動搖,只平鋪直敘道:“既然陛下強留,我不如削去青絲,入宮與佛祖為伴,方丈亦說我頗有佛緣,或許本就不該生在帝王家。”
皇帝動作僵住,宿淼這話無異于又在拿福報一事壓制于他。皇帝自然是貪慕財寶,但是比起未來的財寶,他更珍惜眼前的生命,權衡再三,竟是不敢再強逼針對宿淼,放任她與溯懷一道并肩轉身離開。
安排妥當了一切,宿淼與溯懷離開皇宮,在林徑中走了好一會兒,溯懷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你……不做長公主,要與我浪跡天涯?”
宿淼笑着點點頭,她想清楚了,這一世要與溯懷在一處,必然要經受世俗的許多磋磨,她珍惜愛人,更珍惜這難得的羁絆,不會舍得讓他們之間的感情受到任何一點的損傷。因此她幹脆抛棄俗世,與溯懷閑雲野鶴,再也不用計較任何人的眼光。
盡管眼前人還呆得連一句告白都不曾與她說過,但宿淼已經認定了他,就自然會全心全意地付出。
溯懷眼瞳灼亮,嘴唇卻緊抿,顯然是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幹脆憋成了個閉口的和尚。
宿淼偷偷悶笑,招招手讓溯懷前來:“你靠近些,我有話與你說。”
溯懷不疑有他,自然是溫馴低頭,才剛靠近,就被宿淼雙手捧住了下巴,往自己這邊輕輕一拉,然後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四片唇瓣摩挲,緊緊相貼的溫潤和彼此依賴如同最溫情的水波将兩人包裹,這個吻淺淡卻纏綿,宿淼放開他,彎着眼眸朝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呆和尚。”宿淼看着他呆愣的表情,忍不住咬咬唇瓣,笑意卻仍從眼角眉梢飛出來,“記住了,這就是你還俗的第一步。”
如果說之前她還有些疑慮,但今天看到溯懷的反應之後,宿淼已經能夠篤定,溯懷會為了她走進紅塵,就如同她能夠幹脆利落地為溯懷抛棄俗世。
宿淼提步走在前面,晃悠悠地走着,溯懷跟在她身後,在無人的山林間,到處都是陽光和翠竹的清香,溯懷的目光穿過樹影落在宿淼身上,心中無聲地想道,這不是第一步,早在他克制不住澎湃的沖動吻在她耳根頸後的時候,早在他一顆心都向着她的方向生長的時候,他就已經注定踏入紅塵,萬劫不複。
黎青回到自己的偏殿,撞了一臉的灰,渾身寫滿了躁意。
朝顏只是他的一個侍妾,是不允許在正式場合出場的,只能在殿中等着,此時見到黎青滿臉不快地回來,心中便是一咯噔,預感到不妙。
“你哪裏來的狗屁消息!”果然,黎青直接沖着朝顏發火了,“與事實截然相反,還被人當場駁斥!還有,那幾個侍從面相陰柔,看着十分眼熟,說,是不是你身邊的人!”
朝顏哪裏想得到事情的發展與她的預估出了偏差,腦海裏一陣嗡嗡亂響,出于求生欲,沒有多做猶豫,直接給黎青跪了下來。
“世子!你聽我說,事情另有緣由!”
“另有緣由?”黎青氣得不輕,聲音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後槽牙裏咬着蹦出來。
他現在亟需找一個發洩對象來洩憤,如果朝顏給他的答案他不滿意,必然會被他當場撕碎。
朝顏痛苦地閉了閉眼,她藏了幾輩子的秘密,現在不得不提前宣之于口。
“其實,大明的長公主,另有其人……”
朝顏将自己的來歷娓娓道來,中間隐去了重生的那一部分,只說自己幼時便天生聰慧,一路規避風險,才茍活至今。
黎青驟然聽見這麽一個消息,倒是也有些意外。他并不是剛愎自用的人,相反,他很願意接納旁人的意見,尤其是這種看似荒誕的說法。
黎青的怒火消散了些,摸着下巴道:“你說你才是大明的長公主,要如何證明?”
朝顏見他信任自己,不由得大喜,擡起頭道:“我知道皇族的秘密,這些秘密,将會幫助世子奪得天下!”
黎青的臉色變了變。
奪得天下,确實是他的野心,也是黎國的野心,但是,在大明的地盤說出這句話,便是大逆。
朝顏膝行兩步,抱住黎青的腿道:“我早已鐘情于殿下,更與殿下是同陣營的人,在我面前,殿下大可放心。”
黎青眼眸眯了眯,接着面上露出一絲倜傥至極的笑來,彎腰伸手扶住朝顏,将她托起摟進臂彎,往床榻走去:“那是當然,本宮自然不會懷疑你的真心……”
帷帳散下,在動情的呢喃聲中,夾雜着幾句對話聲。
朝顏被迷得出神,幾句話便被黎青套出來,她心中還記挂着一件大事,那便是一月之後,大明朝皇帝将會病重,東邊的一座小城亦會淪喪敵人手中。
雲銷雨霁之後,黎青摟着朝顏,食指挑在她下巴上,一寸一寸地揣摩。
方才還情動不已的朝顏此時卻如墜冰窟,理智回神後她終于想起了自己方才說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一旦暴露自己是重生者,會不會立即被當做妖孽處死?
誰知,黎青的神情卻并無戒備,反而有一絲神往:“本宮曾在傳記中讀到過,世上有神女,能預知今後事……本宮曾經以為,那只是傳說。”
神女?朝顏知道,自己不是什麽神女,但是聽黎青這語氣,并不是厭惡憎恨的樣子,便放松下來,她篤定地對黎青道:“世子請信我,一月之後,一切都會如我預言那般發生。”
一月後,黎青收到手下送來的戰報,朗笑出聲,揮手道:“傳令下去,封貴人朝顏為側妃!”
而這時,宿淼已經與溯懷來到了一處水草豐美的牧區,他們要求的第二味解藥便在附近。
不過,兩人都不着急,反而十分默契地向牧民買下一間小屋住着,停下來休息,過上放羊耕種的休閑生活。
溯懷的戒疤有些引人注意,不過他從不遮掩,坦坦蕩蕩地行于世間,提着一杆釘耙從外面回來,宿淼立刻迎上前,遞上涼茶,替他擦汗。
“羞羞臉!禿驢拐了大閨女,兩個滾進被窩裏!”
門外傳來稚嫩的大呼小叫聲,幾個小孩一邊做鬼臉一邊從門口跑走,顯然是不知從哪裏聽的渾話,編好了歌謠來挑釁他們。
宿淼眼眸一冷。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莓貓它沒貓、願遇灌溉的營養液!麽麽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