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有人天生适合演講臺,他們只要伫立于此,便能吸引所有眼光。
盡管季元現一颦一笑,一舉一動,甚至連挑起眉梢、唇角露笑、以及适時作出的手勢,都夾雜着某些表演意味。
但現場來看,衆人均沉迷在季元現的演講中。甚至位于第一排的組委會成員,也有好幾人微微前傾身子,仔細聆聽。
季元現靠着演講桌,渾身上下沒一處循規蹈矩。他輕輕拉松領帶,脫下外套方便“施展拳腳”。然後袖口挽直手肘,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小臂。
他将無線座式話筒拿在手上,仿似握着一只玫瑰。
就連他的演講也另辟蹊徑,從文藝複興講到人文關懷。從愛因斯坦的至繁歸于至簡,再到喬布斯融入到APPLE産品中的美學理念。深刻的“簡單”就是為了掌握精髓,如何經營一家公司,推出一件商品,都離不開其背後的“深度”藝術。
季元現沒有班門弄斧,也不使用佶屈聱牙的商業術語。他僅僅是跟你談藝術,談每一件事情內裏的必然美學。同時他謙虛地承認,作為CEO,仍有許多需要學習。臺下從小專注商學的大有人在,但要比頭腦,季元現不差什麽。
“作為首席執行官,這意味着我要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公司利益至上。如果我不能百分之一百地投入工作,就無法對我的同伴們交出滿意答卷。對,不是員工,我們即将成為同伴。”
“我希望我們可以永葆活力,”季元現走下講臺,徑直走向一位年輕的女裁判官。他移開話筒,笑着問可以借一支馬克筆嗎。然後經得同意,退回講臺還不忘朝別人眨眼。
他做得行雲流水,順理成章。笑露一口牙,無形撩人最為致命。
季元現轉身在巨型白板上寫下一個T,然後畫叉。
“拒絕空談(talker)。”
再落筆一個巨大的D。
“We are doers.(實幹家)”
會場燈光積聚在他身上,睫毛刷下陰影,五官在柔和變換的色彩中頗為妖孽。立正川坐在那裏,雙腿伸直,他微擡下巴,颌線以十分傲慢的弧度彎曲着。但那雙狹長深邃的眼中,是遮不住的欣賞與傾慕。
若視線為武器,欲望為短戟,他甚至能以赤裸的眼神将季元現扒光。立正川口舌幹燥,真想卡住對方的脖頸,穿着正裝幹一回。
他要季元現的氣定神閑淪為欲壑難平,要他的精英僞裝沉湎淫逸快活。他想要的有很多,此時卻要難耐地坐在人群之中,任由季元現散發迷人魅力。
立正川不止一次被人詢問:你到底喜歡他什麽。
答不上來,但現在可以透知一二。
他喜歡的,并不是用自身強大去庇護、籠罩什麽人。立正川要的戀人,應是堂堂正正,可以與他并肩遨游天下的人。
他們要勢均力敵,又各自心甘臣服。他們要高度契合,又各自保有分歧。
這個人,就是季元現。
“內容為王,及時營銷。我們手上目前有多個高端概念,可作于嘗試。當然,還有很多經典案例,我願與你們面對面分享。更期待一周後,我們可以搭上同一條船。”
“本周內,大家可以在輕松的學習氛圍中,站在西米爾的露天觀景臺,好好欣賞入海口的夜景。沒準下一周,幾年後,我們開創的商業之艦,将會從那裏揚帆起航。”
“以上,是我的全部演講內容。靜候各位佳音。”
季元現将話筒放回去,說話間,将袖口重新系好。他穿上外套,複原領帶,再扣上紐扣。季元現在一片細細簌簌、包含驚訝的議論聲中,回恢複了中規中矩。
他終于嚴肅起來,調整話筒高度,最後一句擲地有聲。
“我終将謹記,公司利益至上。”
掌聲雷鳴,如滾滾海潮從東而來。不少男女已躍躍欲試,前後交頭接耳,想要季元現的聯系方式。
他鎮定自若,笑着坐回原位。期間還特體貼秦羽,遞紙讓他擦擦口水。
“收收,我知道自己帥。但你真不是我的菜,現在才彎,為時已晚。”
“我呸,”秦羽心服口服,他盯着下一位CEO競演,卻是咋看咋不順眼。“這次我服氣,真的。現兒,跟兄弟講講,你在家對着鏡子來了多少遍。”
“這還用練習?”季元現睨他一眼,接過立正川手中的水瓶。“哎,川哥。你還幫我擰瓶蓋啊。”
立正川不答話,看他眼睛撲閃,滿滿笑意。真想将季元現藏起來。
那些羽毛光輝的鳥兒,只要一振翅,終将被所有人窺見其美好。
立正川忽地有些不是滋味兒。
顧惜也有點意味難明,他無數次在心裏悔恨糾結。季元現分明是他的,從小到大粘着他的人兒,怎可以說變就變。
季元現那些窩藏在深處的天分,一朝昭告天下,就将引萬人來歌。
顧惜不斷為演講者鼓掌,餘光始終在季元現與立正川身上。他們抵肩談笑,偶爾神情嚴肅。季元現說着,立正川執筆記錄。小軍長的字意外漂亮,如他此人,遒勁有力,游雲驚龍。
如果不帶私人感情,顧惜不得不承認,他們天生一對。
可要承認這個,太難了。
顧道長一日沒有飛升成仙,他便擺脫不了俗世的嫉恨癡嗔。
秦羽和周錫在耳邊聒噪點評,林沈海時不時插嘴。他們商量着線下有哪些人值得練習,哪些會是最大勁敵。顧惜有一瞬孤獨感,他覺得自己從未融入。
盡管季元現老是跟他說,坐上位者、成大事者,孤獨感如影随形。
這是好事。
競演持續到六點結束,又各自從組委會領取任務資料後,紛紛解散用餐。
位于三十四樓的餐廳內,日韓料理、中西式餐應有盡有。自助、點單任君選擇。參賽者僅憑證明身份的卡片,即可享受最好的飲食服務。
季元現偏愛日料,他幾口壽司下肚,便拿一瓶青梅酒竄到露天陽臺。這人還是裝不了太久,随性慣了,想出去透透氣。
身後有腳步聲,現哥小口酌酒。聽了半響,他叫到:“奶昔。”
一件溫熱的外套搭在他身上,顧惜端着杯威士忌,已有淡淡酒氣。“晚上風大,小心着涼。”
“我真沒那麽弱,身體好着呢,”季元現笑,他忽然不知該說什麽。略有一點啞然,想從前,季元現在顧惜面前純粹一話痨。他們有說不完的趣事,聊不盡的笑料。
“哎,奶昔。今天如果是你去演講,效果肯定比我好。”
當初季元現挑頭,要顧惜做這個CEO。豈料顧惜不願意,立正川更不考慮。秦羽和周錫撮合幾句,執行官的重任才落在季元現頭上。
冤得宛如隔壁村傻大鵝。
顧惜不置可否,他盯着沉沉天幕,今晚月色一點也不透亮。渾濁的,如一塊鉛布。
“元寶,你很好,我不一定比你好。”
“嗨,你別擡舉我,兄弟。就我那一套跟誰學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無非是回爐重造,抖了幾個小機靈。”
季元現大笑幾聲,眼睛晶亮。他側頭看着顧惜,食指豎在唇前。
“可千萬別告訴顧老爹,我們這次峰會有視頻。他老人家看了,別回頭告我偷師學藝。咱們只能法庭上見。”
顧惜睨他一眼,最終瞞不住肆意的寵溺。他伸手揉亂季元現頭發,攔住對方脖子:“你這叫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爸指不定樂得,回頭把我名下的股份全部轉給你。”
“放屁,你爸的錢能交給我?這他媽怎麽算。”
“算聘禮,行不行。彩禮也可以。”顧惜裝作不經意,玩笑着跟季元現鬧。他不敢正視對方眼睛,只得居無定點地看着樓宇之下,霓虹閃爍。
“我娶你也行,你娶我也可。走,回頭美國扯結婚證去。”
季元現怔住,他扯了扯嘴角。想說不好玩。
但他最終不忍心,悄無痕跡地滑開擁抱。季元現灌一大口青梅酒,也以玩笑的口吻回答。
“那哪兒成啊,顧老爹知道了不得打死我。”
“你們顧家單代獨苗,在你這兒斷了香火,能把祖宗的棺材給氣炸了。”
“奶昔,是兄弟就別給我惹事,啊。我還想多活幾年。”
顧惜明知不合時宜,但有些話他忍不了。
“跟我不行,跟立正川就可以?我哪兒比不上他,明明是我先喜歡你的。”
這話太委屈,難受地揪心。
“你不敢跟我出櫃,可我敢。換做立正川他敢嗎?你敢給季媽說你喜歡男人嗎?!”
“顧惜!”
季元現低吼着打斷他,眉頭緊皺。兩人忿怒地對視片刻,又無奈扯了火氣。
“我們是出來比賽的,玩的。可不可以別提這些事,我不願想。”
顧惜眼眶通紅,轉頭盯着遠方黑漆漆的海面。巨輪緩緩駛進海港,透亮的燈光格外刺眼。
“但你終将要面對,元寶。”
“你需要一個敢于陪你承擔的人。”
立正川他敢嗎。
季元現不确定,這問題太刁鑽。他拒絕回答。正當兩人沉默時,身後傳來熟悉聲音:“元現,秦羽找你。”
操了,是立正川。
季元現收拾好情緒才轉身,他拎着瓶子,低頭從立正川身邊走過。小軍長想叫住他,抿了抿唇,忍住。待季元現身影走遠,立正川才回頭盯着顧惜。
顧道長毫不示弱,他擡了擡下巴,冷笑着。立正川瞥一眼,同樣高傲地不願多說。
他意欲離開,顧惜卻忽然叫住他。
“立正川。”
“我不甘心。”
“不甘心也沒辦法,”立正川冷聲道,“他是我的。”
“很快,他将徹底是我的。”
話中的挑釁簡直像決戰書,顧惜回味片刻,咂摸出了深層含義。他面部一僵,巨大的憤怒與妒意湧上心尖,可顧惜還要裝作風輕雲淡。
他說:“我不在意,誰沒幾個炮友。”
立正川到底更勝一籌,他有恃無恐,竟還“寬慰”顧惜。
“你不在意就行,畢竟我和元現估計是一輩子的‘炮友’。”
高下立現,不必再多說。兩人卯足了勁兒,極力控制不要在這兒打起來。否則就太難看了,季元現沒法兒做人。
他們是情敵,情敵之間萬壑難平。
除非有一人放棄,除非有人另覓良人。但肯定不是立正川,他認死理,只有季元現這一堵南牆。
風波幾起的登記日終于結束,季元現回到房間時,渾身酸痛。
立正川不喜歡交際,早早上樓收拾了。現哥兒開門進來時,小軍長正穿着浴袍畫速寫,智能音響裏放着施特勞斯。他果然更偏向浪漫主義風格。
“回來了,”立正川頭也不擡,“去洗澡,今天早點睡。”
季元現躊躇着,挺想問問立正川有沒有聽到什麽。他不希望對方亂想,又不知如何開口。呆站片刻,選擇了先洗澡。
等他出來時,客廳燈已關閉。季元現察覺自個兒房間燈亮着。推門一看,立正川四平八穩地坐在床上,玩手機。
“不是,你怎麽老愛睡我房間。”季元現擦幹頭發,哭笑不得地走過去。“屁股挪一下,多大臉啊,還要睡中間。”
立正川掀開被子,将人攬進懷中時,伸手關燈。房間霎時一片黑暗,唯有窗外霓虹與月光輝映。隐隐綽綽,能看見彼此的大致輪廓。
視覺受限,聽覺與觸感便有位清晰。連呼吸聲也如雷貫耳。
季元現沒有掙紮,他們是情侶,矯情個什麽勁兒啊。立正川埋頭在他脖頸出,溫存地、仔細地輕嗅。
他們企圖以擁抱來鑲嵌彼此,要挑開皮肉,塞進骨髓裏。仿似這般才能深刻,不留一絲縫隙。
手指穿過對方黑發,細膩的肌膚摩擦着。卻難得沒有欲念,安心地過分美好。
季元現始終對今晚那出如鲠在喉,他覺着還是要給立正川說清楚。他與顧惜什麽都沒有,他也想問問:如果有一天出櫃,你敢不敢。
立正川厮磨着季元現的耳朵,他特別想在現哥兒的脖頸上留下情咬。那種由疼痛而激發的快意,大大滿足着野獸之心。
季元現覺得癢,略偏開頭:“那個,川哥。我跟你說個事兒……”
立正川打斷他:“我都聽到了。”
季元現有些不自在,滿腹草稿成結。瞬間不知自己該說什麽,他婉曲道:“我和奶昔沒怎麽,你別多心。”
“嗯,我沒有。”
“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不會變的。”
“嗯,我知道。”
“立正川,”季元現深吸口氣,心跳加速。他的疑窦與不确定,簡直要撐爆胸腔。季元現知道,如今說這個太早,也不合适宜。可他一如顧惜,真的忍不住了。
“我們……暫時不要告訴父母,比較好。”
眯着眼的小軍長遽然一怔,他緩緩撩起眼皮,想在黑暗中尋找季元現的眼睛。立正川不說話,講不清內心感觸如何。他只捏住現哥下巴,拼命吻下去。
掠奪的、霸道的、似乎還有些不甘與難過。直到絲絲甜膩的血腥味蔓延開來,立正川放開季元現。良久,他閉上眼,遮掉所有濃情蜜意。
“聽你的。”
“季元現,我都依你。”
那晚之後,他們很默契不再提及這問題。冥冥中達成協議一般,心有靈犀。
FMBA的課程依期舉行,一行人很快将所有愁緒抛擲腦後。資深商學院老師授課,赫赫有名的企業家傳授經驗。他們如饑似渴地汲取知識,五湖四海的少年們,在圓桌會議上碰撞出思想火花。
講天時,趨勢;地利,模式;人和,團隊。講配置資源,創造價值。講資金量小,重視資源與經驗。
講商戰,講先道,後術。
這是思考者的天堂,亦是比拼頭腦風暴。
季元現玩得很開心,這就是他的目的,帶大家來玩,然後開開心心回去。
可事與願違,有人的地方就有唇槍舌劍。很快,他們內部團體出現了巨大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