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05
雨聲淅淅瀝瀝,打在窗玻璃上發出一種很難聽的聲音。夏錦言皺眉聽着這聲音,心裏煩躁想要發洩,卻終究控制住了,但一張俊朗的臉,失了平日的溫和,沒了冷淡,什麽情緒也看不出來,可無端地讓人在看着他的時候會有種憐惜感,總覺得坐在病床上的那個人,他已經心如死灰了。
夏錦言半坐在病床上,耳朵聽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眼睛半閉着,覺得自己快要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又想起了那個上午,也是這般淅淅瀝瀝的雨,也是這般陰沉得壓抑的天氣,他站在雨水裏,覺得雨水再冰涼,也涼不過他的心。
那天,他等金順出了醫院,自己立即打了車就去了莫念的住處。血親之間都是這樣麽,明明嘴上說得多恨她,可一想到她可能有什麽事,卻又忍不住擔心,非得自己去确認她是否平安無事。
夏錦言聽着金順明顯有所隐瞞的話便想知道莫念好不好,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是恨她的,所以他怎麽會問出口呢,于是偷跑出醫院。路上的時候他還胡思亂想,想到她身邊的那幾個高大威武的黑衣人,想到那些黑衣人也許保護不了她,想到她可能會受到的傷害,總之,很多很多。
那時候,他坐在車子裏,想到已經離世的父親,想着可能會離世的自己,再想着莫念,從心底裏生出害怕和恐懼。
小時候的那個夢想,終究只能是幼時的一場美好幻想了,就如同那張被他撕得稀巴爛的畫,任憑他怎麽拼揍,也已經無法保持完整了。
下車的時候他沒有撐傘,就那樣在雨水中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她一擲千金買下的豪宅,步子優雅從容,表情冷淡,完全看不出擔心。
雨中,夏錦言擡頭看着那棟漂亮的房子,那麽大,卻只住着她一個人。若是以前,她定會感覺寂寞,現在呢,現在的她已經不會有寂寞這一類的情緒了吧,再說,她整天那麽忙忙碌碌,怎麽有時間去體會寂寞。
可是,忙碌的時候,她有沒有想過誰比如已經離世的父親,比如,向着死亡走去的……他
臉上有液體滑下,那一刻,夏錦言想起父親,想起母親,想起過往的那些記憶,竟分不清那液體是雨水還是他的淚水。
他從來就不堅強,因為從小被細心呵護,小心疼寵,用不着他堅強,自有人将他保護得滴水不漏。而被抛棄後,他所謂的堅強其實不過是逞強,而逞強得太久了,他終究會逞強不下去的。
夏錦言望着窗外的雨,覺得自己并不是躺在醫院安靜的病房裏,而是還站在雨水裏,一天一地的雨,以及雨中那個徹底絕望了的他。
他懷着最後一點渺茫的希望去見她,想告訴她,他不計較她抛棄了他,不計較她這五年來的不聞不問和冷酷無情,也不計較她帶給他多少的傷害,更不計較她隐瞞自己的那些事情,只要她還願意回來,回來當他的媽媽,回來和他還有順姨一起生活在那棟不算大的小別墅裏,陪他走過人生中也許是最後的兩個月不到的一段時光,過往的一切他就都不計較了。
可是,當他在雨中等了很久,等到的卻還是陌生人轉告的一句“你走吧,莫總說她的兒子不是你”。
難道,昏迷前他聽到她在電話裏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嗎只是他因為想念而生出來的一場幻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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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夏錦言的臉上忽然有了痛苦。
原本他想争取活着的,因為還有很多事情他沒有查出來,還有很多秘密被掩埋,但是,現在他卻不想掙紮了,連最後一點生存的希望也放棄了。不僅僅是因為知道了那些秘密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也是因為……
夏錦言又想起自己早晨想過來的時候樊羽毅說的話了。
竟然連那個人也放棄他了。
有時候,喜歡是很簡單也很容易的事情,難過時一個擔心的眼神,傷心時一句安慰的話語,只要在對的時間,遇到了對的那個人,然後一起做一些事情,心裏就會有了那個人的位置,然後一點一點地,心被她占領,直至某一天,你發現她在你的心裏已經占據了很重要的一個位置,已經成了無法忽略的存在。
夏錦言很早就跟樊琳馨說過他喜歡樊羽毅。他不是個熱情的人,所以感情也是淡淡的,因此,他是什麽時候不再喜歡樊羽毅,又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了樊琳馨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等他發現的時候,心裏喜歡的那個女孩已經換了人。他依舊沒有說出口,也沒有想過要說出口,因為他依然不能保證自己的生命。
可是,當他從昏迷中醒來,聽到樊羽毅跟他說樊琳馨已經跟樊羽毅說他喜歡她并求樊羽毅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覺得很悲傷并且感到痛苦。
他以為她明白的,明白他就算不說,也能知道他的喜歡。
他以為她和他是一樣的,因為相處久了,慢慢對彼此生出了感情。
卻原來,仍然是他的單戀麽
那一刻,夏錦言覺得,自己是一個多餘的人,本來就自卑的心更加地自卑。
活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那麽,還不如死了吧,反正也沒有人在乎,當時的夏錦言是這麽想的,況且,他說過的,若連給他生命的那個人都不在乎他的死活,那他就把這條命就還給她,所以,他拒絕了手術。
人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望之後接踵而至的絕望;不是痛苦,而是被人遺忘;更不是悲傷,而是你曾經那麽深愛并想一生一世深愛的人,她有一天居然會将你遺棄。
夏錦言可以不怕死,不怕病痛,不怕受傷,卻唯獨害怕被遺棄。
既然已經被遺棄了,那他也遺棄自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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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天空還是堆積着大朵大朵灰色的雲朵。肅穆的墓園裏,那些石碑一排排地直立着,冰涼,一如夏錦言心裏此時的感覺。
站在父親的墓碑前,夏錦言低着頭看着碑上的那張照片,也許是這些天一直下雨,把照片打濕了的緣故,他總覺得上面那個有着溫和笑容的男人的臉很模糊。
連記憶裏他的樣子也變得模糊了。夏錦言想起父親溫和地笑着的模樣,總覺得他的那張笑臉總是隔着一層霧,怎麽也看不清楚。
為什麽,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變了為什麽你們要瞞着我夏錦言心裏覺得委屈,可是,委屈了這幾年,這一點點莫名其妙地委屈根本算不得什麽了。
“爸爸,無論真實的你是個怎樣的人,你始終是我的爸爸。哪怕你真的是個殺人犯,我也依然會愛你。無論你是個怎樣的人,溫和慈善也好,殺人犯也好,或者別的什麽都好,至少,爸爸你是真正地愛着我的。能被爸爸你疼愛着,寵着,我怎麽會因為你不好就不愛你呢。”
“其實……”夏錦言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着什麽,然後他的聲音沒有了剛才的那種溫和,唇邊淡淡的笑容也消失了。他抿着唇,聲音低低地說:“媽媽她……雖然當着別人的面表現得多恨她,其實哪裏是真的恨呢。爸爸,我其實很想媽媽,這五年來,我常常想她。她那樣溫柔的人,我實在不敢想象她能否照顧好自己,更不敢想象她居然會……爸爸,你記得嘛,我小時候說,長大了就換言言來照顧爸爸媽媽,如今我已經長大了,想照顧爸爸媽媽,可是,你們一個已經……媽媽也……呵!”夏錦言忽然笑起來,很苦澀的笑聲,連嘴角上揚的弧度也顯得很勉強,聲音裏甚至有一點哽咽,“爸爸,你一直跟我說,男孩子要堅強,要勇敢,要有擔當。抱歉,我做不到。心裏那些常年累月積累下來的悲傷,不安以及害怕已經一點一點地吞噬掉了我本就不多的勇敢和堅強。媽媽她扔下我也許真的有着她必須這麽做的理由,可是,我卻害怕會再一次地失望了。”
仰起頭,夏錦言看着頭頂灰蒙蒙的天空,覺得多麽像他此刻的心情,沉重,壓抑,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心裏很明白,明白自己的這種行為很幼稚,像個任性的小孩子,也很懦弱,可是,跟那種生無可戀的感覺比起來,任性懦弱又怎麽樣。
他已經沒有心思再去在乎別人怎麽看他了。
“爸爸,我們不久就要見面了。”像是想到了很開心的事,夏錦言唇邊的笑容很好看。
“啧啧,言言,你還是這麽沒長進啊。”
身後忽然想起男人的聲音,帶着譏笑,有着戲谑,但更多地,居然是無奈。
夏錦言轉身,看到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正看着他笑。十一月底的風迎面吹來已經很冷,遇着下雨的天氣,溫度更低,可男人卻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紫色襯衣,還只扣了兩個扣子,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胸膛。
“我知道我很帥,但是言言啊,不用這麽目不轉睛地看着我吧,我會不好意思的。”雖這麽說,男人卻笑得更是好看,甚至還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讓衣服敞得更開。
夏錦言是沒想到男人會出現。他自從想起來自己認識這個人後就去查過他,也曾循着記憶去找過當年他們認識的那棟別墅,可是,他已記不得當年的路線,也找不到任何跟男人有關的資料或是線索。
“叔……叔”夏錦言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叫他,更不知道爸爸跟這個人到底是怎麽樣的關系。
“言言沒小時候可愛了,一點都不懂得讨好人。”男人還在抱怨着。
夏錦言沉默,不知道怎麽接話,或者說,這個人讓人很無語。
看夏錦言被逗得不知道該怎麽說話的樣子,男人終于肯正經起來。越過夏錦言,男人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捧花來。彎腰把花放到墓碑前,男人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說:“大哥,我沒保護好嫂子,讓她受了傷不說還差點丢了性命,對不起。”立正,彎腰,男人對着墓碑鞠躬道歉。
夏錦言皺起眉,他忽然有些緊張,因為他覺得男人話裏的那個嫂子,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你……你說的嫂子是我……媽媽”
男人面對着夏錦言,正經的樣子看起來有些冷漠,但在看着夏錦言的時候因為唇角帶了笑意,眼睛也是溫柔的,所以不僅不冷漠,反而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把手搭在夏錦言的肩上,男人溫聲說:“言言,叔叔答應過你父親,會好好保護你媽媽和你,可是我卻沒有做到,害得你媽媽和你這些年來過得這麽辛苦,尤其是你媽媽……叔叔對不起你們。”
“媽媽她……”夏錦言更加地害怕了,他已經确定男人口中裏那個嫂子就是莫念,可是,他說她受了傷,還差點丢了性命。他不由地想到他從醫院裏偷跑出去見莫念的那天,那天她根本就沒有見到她,而且,他之所以去見她,是因為他覺得她可能受了傷。
難道,真的是受傷了夏錦言忍不住地擔心起來。
“言言,你媽媽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你要做的,就是等着手術的時間到來。不要跟我說什麽你拒絕之類的話,我絕對不允許的。大哥就你這麽一個孩子。”男人微微眯起眼睛,又是那種不正經的笑:“我們夏家的男孩子就是帥啊,可惜,比我還是差點。”拍拍夏錦言的肩膀,男人直起身子,忽然說:“我該走了,不要找叔叔哦,小言言要乖要聽話知不知道”
“我媽媽她抛棄我是不是因為要保護我她是不是……是不是受了傷”夏錦言終于問出了自己心中一直用來給自己當理由安慰自己的那個問題,他覺得,這個人一定知道莫念的所有事情。
男人沒有轉身,只是溫軟了聲音說:“言言,記住,你媽媽始終都是愛你的。”說完就邁開大步走了。
夏錦言久久地望着男人的背影,然後握緊了雙手,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