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姜初亭在自己房間呆了整整一天都沒有行動。
并非是他對林知有怨言, 這不是他的行事作風, 而是他的情況着實不妙。原本只是內息滞澀, 他以為調息過後便好轉,但事與願違。
他的內力就仿佛沙漏裏的沙子,在不受控制般的一點點流逝。
才十二時辰, 他的內力幾乎就少了三成,雖然速度放緩了些, 但仍然在繼續。如果不想辦法, 他修煉幾十年的內力或許就會這樣散得一幹二淨了。可是無論他怎樣做,都沒辦法阻止。
他真的毫無頭緒。
或許……是和林宣當年逼他吞下的藥丸有關系?
姜初亭睜開眼, 神色微怔, 直到聽到小二在外面敲門,才松開盤着的腿,下床去開門。
原來小二見他一天都沒露面, 也沒有吃飯, 覺得很奇怪, 便來問問。
而且好像知道他沒錢, 還打算把自己的饅頭分一個給他。
“客官不嫌棄的話,就拿來填填肚子吧。”
其實姜初亭還有錢, 當時付了房費後找的碎銀他還沒來及裝回錢袋,就被林知給搶走了, 吃飯是綽綽有餘的。
雖然只是一個饅頭, 姜初亭不想白占他的便宜, 正打算說給點錢, 卻看到林知從樓梯那裏上來了,忙把話吞下去。
“……那就多謝了。”姜初亭微微一笑,雙手把那個裝着白白胖胖大饅頭的粗瓷碗給接過來了。
小二嘿嘿一笑,撓撓頭轉身走了。
林知守在客棧裏,就怕楚然來尋他,哪裏都不敢去,才一天就已經煎熬難耐,心情十分不佳。沒想到一上樓剛好看到這一幕,黑眸冷凝着,突然一股完全沒道理的惡氣直湧而上。
林知走過去對他說道:“你們九重天是有多窮?出來住店靠偷,吃個饅頭都靠勾勾搭搭?”
姜初亭早已經認識到以這張臉從他那裏聽不到什麽好話,原本是不想理會,但氣息還是微微一沉,沒忍住道:“林知,你對我說話難聽就罷了,何苦曲解別人的善心?”
林知冷冷一笑,“善心?街頭有那麽多乞丐流浪兒,怎麽他偏偏把善心分給你?難道不是因為你很特別?特別不、要、臉。”
他真是太不可理喻了,在他是楚然的時候,林知可從來不是這樣的。
姜初亭懷疑他是不是把所有的敵意都全然傾注在了他身上。
姜初亭不願與他多費唇舌争辯,道:“你愛怎麽想便怎麽想吧。”
說完将他關在門外。
林知嗤笑一聲,說不過就跑,切。繼而又覺得自己很煩,明明讨厭死了他了,也說過好幾次不會放過他,可事實上每次就嘴巴過瘾,都沒實質性的做什麽。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這個人才肆無忌憚的跟蹤他吧?
說起來,怎麽每次都是楚然消失之後,他就會出現在自己面前,是巧合?還是,根本就是他故意想“趁虛而入”?
姜初亭雖然一天沒吃東西,但其實根本沒胃口,吃不下,饅頭拿進去之後擱在桌上,聽着門外的動靜,林知應該是回房了。
林知方才總算是沒把包袱背身上,不如就等他晚上下樓吃飯時,進他房間偷偷拿藥。
姜初亭又徒勞無功地調息了會兒,天都黑了,還沒聽到林知經過的聲音。
他開門,朝着斜對面那間房望了望,裏面有燭火晃動,人應該在裏面。難不成他不打算下去吃飯嗎?
正想着,有個小二用托盤送飯上來了,敲響了林知的門。
林知不離開,他也只能等明天再說了。
第二天,林知倒是出門了,不過他下樓吃個飯時居然又把包袱給系在身上,路過他門口,還目光警惕地盯着打開房門站在門後的他,就像是防着什麽似的。
姜初亭又是嘆又是苦,這孩子平常也不這樣啊,到底怎麽回事?總是,他要如何才能跟他見面?
第三天,姜初亭離開客棧,給林知寫了一封信,讓人把信連同一小壇桃花酒送到他房間。
信上說桃花酒是自己無意間買到的,很喜歡,所以想與他分享。林知認得他的筆跡,看到了一定會相信。
姜初亭沒開門,聽着外面林知興高采烈向送信人道謝,還聽到他埋怨似的嘀咕了一句,“有喜歡的酒惦記着送我喝,可就是不親自來看看可憐的我,好狠心的人。”
姜初亭輕嘆一聲。
姜初亭知道,信上這樣寫,林知拿到酒之後肯定會喝。
姜初亭估好了他的酒量,就等着他醉了以後,方便進他的房間拿東西。
半夜,姜初亭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輕輕打開門,回廊空無一人,其他房間的人都睡了,只有林知房裏還亮着燈。
姜初亭走近,豎耳細聽了會兒,伸手推了推門。
好在他粗心沒反鎖,否則,他還得繞下樓從窗子那邊進去。
雖然動作已經很輕了,但是門還是發出吱呀一聲,原本醉醺醺趴在桌上的人身體忽然動了動,姜初亭在原地僵住,又等了會兒才緩緩靠近他。
姜初亭真是哭笑不得,因為林知竟然在自己房裏喝酒都沒将包袱給解開。
他是背在身後,斜系在胸前,姜初亭如果想解開,只能蹲在他側面,伸手探到他胸口處,這樣很容易驚醒他。
可是沒辦法了,也只能這樣,姜初亭打算速戰速決。
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蹲下,一邊還得分神注意他,姜初亭覺得自己從未這麽有緊迫感果決,只要林知氣息稍重些,他都會停住動作,不敢繼續。
林知系的是死結,姜初亭好不容易解開了最難的第一道,正要解第二道時,林知原本趴着的腦袋動了動,忽爾搖搖晃晃直起身,睜開眼猛地轉頭,醉意朦胧地眼睛看向身邊單膝蹲着的姜初亭。
姜初亭來不及避開,錯愕當場,沒想到就這樣被他看到了臉。
姜初亭瞬間心跳失常,正想着要怎麽面對他,林知卻露出一抹醉醺醺傻乎乎的笑,身體從凳子上直接滑下來,跪在地面,張開雙臂将他摟緊在懷裏。
“楚然,楚然……我就知道你會偷偷來看我,所以,所以才故意沒鎖門。”
姜初亭和林知什麽事都做過了,可是恢複本來面目時被他冷言冷語罵習慣了,突然如此親密,他居然感到有點不适應。
林知這是将他認錯了嗎?
不,不對,應該說,是認對了。
唯一認對的一次。
清醒的時候察覺不出來,喝醉酒了卻能認出,姜初亭也不知道該以什麽心情來面對。
酒壇歪在桌上,裏面都空了,姜初亭知道他此時肯定是醉得不輕。也顧不上想太多,姜初亭只想抓緊時間,快點拿到包袱。
本來他方才已經解松了,随着林知剛才的動作,包袱掉在了地上。姜初亭打算将林知扶到床上去,然後趕緊拿易容丹。
誰知林知松開了他,臉頰紅通通打了個酒嗝,雙手摸着自己身上,茫然四顧,“我,我的包袱呢……”
姜初亭不知道他怎麽這麽執着要包袱,生怕他又系回身上了,攙扶他起身,趕緊壓低了些嗓音道:“先別管了,我扶你去休息。”
林知卻使勁地搖頭,“不不不。”又沖着他比了噓的手勢,戒備地道:“不能不管,因為有人嫉妒你,想偷你的東西,他,他還以為,還以為我沒看穿呢,哼……”
他表現的有這麽明顯嗎?姜初亭無奈了,不準他管什麽包袱,态度強硬将他扶到了床榻邊,林知委屈嘟嚷幾句,但還是聽從安排躺在了床上。
姜初亭轉身要走,林知扯住他衣袖,扁了扁嘴,淚眼朦胧,嗓音啞然哀求道:“不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心裏好慌,受不了……”
姜初亭心中酸軟,微微俯下身,柔聲道:“我很快就回來。”
林知卻像是根本沒聽清,擡起雙臂,纏住他,“親親我……”
姜初亭其實很擔心他突然酒醒認出他,趕快拿了易容丹離開才是正确的,可是……自己還從未以本來的面目,和他親吻過。
姜初亭身子壓得更低,将自己的唇貼上他的。
跟平日裏深切纏綿的吻不一樣,輕觸過後就分開,可就這麽一個簡單的吻,霎時間讓姜初亭心髒酸疼得幾欲承受不住,直起身時,眼眶都微微濕潤了。
也不知道,這樣的機會還有沒有下一次。
林知本來就醉得不輕,鬧了一麽一會兒,眼睛閉了幾閉,昏睡過去了。
姜初亭去撿了包袱,将易容丹給取出來,回到自己房間後就趕緊吞了一顆,然後換好此前備用的衣服,手串和發簪也換上。
這次易容丹比之前起效還要慢,過了整整半個時辰,他的容貌才變化過來了。
一經确認後,他便回到了林知的房間裏,守在床邊注視他好一會兒,脫了鞋子,和衣躺在床上跟他一起睡了。
不管因為易容丹失效,還是內力出問題,最明智的選擇應該是先返回九重天一趟,可林知想回家的心是那樣迫切,他既然心軟答應了,就不能再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當林知從宿醉的頭疼中清醒一眼看到身側的人時,眸中閃過狂喜,“楚然!”
看來昨天晚上不是做夢!真的是他回來了,他溫柔地抱他,跟他說話,還親他了。
“是我。”姜初亭一直都是醒着的,感受到他的喜悅,笑着摸摸他的頭。
林知一頭紮進他懷裏,別提多開心了,“你終于舍得回來了,我還怕又得等一兩個月呢。”
姜初亭心中愧疚,歉然道:“是我對不起你,我……”
林知打斷他:“回來就好,別的就不多說了。”
兩人溫情相擁在一起。
林知閉上眼睛,腦袋在他懷裏拱了拱,在姜初亭無法看見的地方,他嘴角的笑容一點點的消散了。
其實他的內心并不像表面的那樣平靜。
以楚然的性子,答應過他回林家,就不會變卦,除非是遇到什麽意外。此前信上的那套說辭,肯定是借口。
可是他不知道楚然的真實身份,不知道他有怎樣的過往,他不見了,自己都不知道該往哪裏尋,只能如同之前那麽多次,惶惶不安地等待。
他以前覺得楚然不說一定是有苦衷,他也不會去問去追究,可是,他害怕這樣的突然消失,以後還會再發生。他越來越承受不住那份飄渺不定,這讓他無比地痛苦和難熬。
他從來都沒有如此強烈地想要知道這人真實身份的欲/望。
起床洗漱好之後,姜初亭在門口吩咐小二弄醒酒湯,林知在包袱裏翻找,找到了一個小藥瓶。
是以前沒對他用上的千裏香。
“林知,你在幹什麽?”
林知餘光瞥着他轉身過來了,手掌緩緩握緊負在身後,若無其事轉頭對他露出一抹燦爛的笑,說道:“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