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喬尋果然是有臉面, 宴席開始前, 姜初亭在滿座的賓客裏不僅看到了之前在街上看到過的那些, 還見到了玉風門的門主,劍學宗師歐陽鶴。姜初亭在武林大會成名那一年,就曾經打敗過這位宗師的大弟子秦玉書。
秦玉書今天也來了, 就坐在歐陽鶴的左側,他身旁還有一個約莫十五六歲, 眉眼清秀, 神采奕奕的小公子,一看就是女扮男裝。
姜初亭不動聲色收回視線, 雖然和他們見過, 也交過手,但只要不動手,也就沒人能認出他是誰。
開席過了一會兒, 江顯說道:“我怎麽覺得, 有人一直盯着咱們這邊。”
不用他說, 其實姜初亭也早發現了, 因為那人的打量的視線根本不加遮掩,雖然沒有惡意, 但夠直接夠大膽。好像正是那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她看的人,是林知。
林知年少, 一聲箭袖紫衣, 模樣貴氣又俊俏, 招惹小姑娘喜歡那是極為正常的事。
對此, 姜初亭會心一笑。
林知原本只是覺得被看得煩,倒沒想怎樣,見他笑卻是不高興了,氣鼓鼓壓低嗓音:“你笑什麽?很好笑嗎?”難道這人都不知道吃醋的嗎?還笑!越想心裏越不爽快,桌下的手暗暗掐了把他手心。當然了,力道并不重。
這種事無傷大雅,姜初亭當然不會吃醋,回握住他手,輕聲道:“不是好笑,是高興。”
林知哼一聲,“怎麽就高興了?”
桌上還有其他人,姜初亭微微湊近,附耳輕聲說道:“就算她再怎麽喜歡,你也是我的。”
或許是受了林知的影響,現在說起這種話來,倒不覺得那樣不自在了。
林知心裏猛然湧起一陣悸動,原本冷硬的嘴角繃不住,緩緩翹起,又笑出了可愛的虎牙,整張臉瞬間明亮了,和他甜甜對視一眼。如果不是這裏人多,早一頭紮進他懷裏好好膩歪一番了。
此時他們都沒想到,那個姑娘不只是看看這麽簡單,下午的時候,她直接堵了林知的路。
午宴過後還有晚宴,林知回了趟客棧,取了兩人的包袱,還有自己的劍,重新來到了長柳莊。
劍上的灰藍色劍穗是姜初亭送給他的,他正邊走邊低眸瞥那輕輕晃動的劍穗,心裏甜滋滋,猝不及防被人攔了去路,擡眸望去。
面前的年輕公子哥身形窈窕,唇紅齒白,正是在午宴上一只盯着他的那個人。
她笑容燦爛,“我叫今夏,你叫什麽?我很喜歡你,交給朋友吧。”
林知語氣冷淡道:“沒興趣。”
當下就要繞開她走,今夏卻攔住他,瞪圓了眼睛:“為什麽走?我是女孩子,态度好一點嘛。”
林知早知道她是女的,照舊疏冷:“是女孩就請矜持一點。”
今夏切了一聲:“矜持什麽?江湖中的兒女都是豪放不羁的,才不講究這些小女兒姿态,否則虛假的很。”
林知聞言冷笑,“如果我喜歡你,你這種行為才叫豪放不羁,可是我并不喜歡你,你這般行徑也只能稱個虛假造作,惹人厭煩。”
“你!”今夏被他氣到了,低眸瞧見他手裏的劍,旋即一笑,“你也練劍?你知道我外公是誰嗎?他可是武林中最有名的劍學宗師歐陽鶴,他若是肯指點你幾招,保管你受益終身。怎麽,這下肯跟我做朋友?”
林知受林家的家風影響,平日裏對不大讨厭的女孩都能保持基本的客氣,但眼前這個他已經耐心用盡。更何況才幾句話,他已經很讨厭這個女人了。
他嘲諷道:“你外公厲害,是你外公的事,我為什麽要跟你做朋友?”
林知往前走,今夏倒退着繼續攔他的路,理直氣壯道:“你可以巴結我啊。”
林知哂笑:“我認識的人比你外公劍法厲害,用不着,閃開。”
今夏不服氣:“比我外公還厲害?你吹牛,他恐怕連我外公的徒孫都打不過。好,你這麽說,讓他們出來過招比試我就相信。”
“你腦子有問題?我為什麽需要你相信?”
“你不讓,那就說明你心虛,只是吹噓罷了。”
林知覺得她很智障,不想再跟她廢話,繞開走。她在家被驕縱慣了,被這樣拒絕很沒臉,不依不饒的張開雙臂,一直試圖阻攔他前行,“你不跟我掰扯清楚,不許走!”
她想伸手抓林知,卻不小心抓到了劍穗,林知火冒三丈,劍都沒拔,直接一掌送出。
他心想這人外公真有她說的那麽厲害,她自己肯定也有點武功的,可誰曾想,她竟然連避都不知道避,就中了這一掌,身子後飛倒地,嘴角溢出了血。
林知正感到些許意外,還沒做出反應,就有個中年男人和一名老者匆匆趕來,正是歐陽鶴和秦玉書,他們将今夏給扶起來。
秦玉書忙問:“小今夏,你沒事吧?!”
今夏哇的一聲哭出來,秦玉書只看到了林知出手的一幕,當下怒火翻湧,對她道:“放心,師伯會幫你教訓那小子。”
說完站起身,眉目凜然生風,拔劍直指林知,“小子,敢動我們玉風門的人,今天得給你點教訓才是了。”
江顯和姜初亭在莊裏看似四下亂逛,實則在找尋昨天被挾持的那個人,晃了好幾圈,無果。
江顯打了個呵欠,緩聲道:“不是我說,就算真的是喬尋幹的,人家這麽大個宅子,肯定也有個密室密道之類的,我們短時間內找不到的。”
姜初亭沒接話,視線不經意一掃,看到了在游廊邊忙碌走過的一群仆人,眸光驟然就是一縮。
他和林知這次來江陵,就是追着那個莫名失蹤的小倌兒來的,曾經看過他的畫像,這群人裏正好就有那張臉!
姜初亭飛身上前,一把将那小倌兒抓出來,沖其他仆人微微一笑,“我讓他幫我辦點事,你們先走。”
江顯也跟過來了,不明所以,但也沒出聲,待那些人都離開了,才看向被姜初亭拽着神情怯怯的人,詢問道:“怎麽了,這人什麽問題?”
姜初亭還沒來及開口,就見喬尋步伐焦急的帶着人往一個方向趕去。
喬尋一扭頭看見了他們,遠遠就道:“江兄,楚兄,快,林知在前面跟人打起來了!”
姜初亭訝然,林知雖然脾氣躁了一點,但一般情況下,別人不招惹,他不會動手。
把那個小倌兒交到江顯手中,迅速說了句:“你先幫我看住他,我去一趟。”
江顯道:“放心放心。”看着他跟喬尋走遠了,才嘆道:“這父子倆,沒一個省心的。”
姜初亭趕到時,林知雖然咬牙撐住了,但情況并不大好,因為他對上的是秦玉書。
此人雖然曾敗于他手下,但那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他本身的實力并不容小觑。
姜初亭心頭一緊,擔心林知被傷,也顧不上會被認出來,提劍縱身一躍,插/入二人中間,使出劍招将他們隔開,又将林知護到身後。秦玉書眸中閃過一絲驚訝,纏鬥的對象登時變成了他,姜初亭從容應戰。
林知對于每次只能被護在身後,感到有些氣悶和挫敗。可他知道,對上這樣內力深厚的,他只有吃虧的份。只有乖乖的在旁,不給楚然添亂就好了。
姜初亭和秦玉書由院子裏打到了屋頂上,長劍相交發出清脆的砰砰聲響,劍氣掃到的地方,瓦礫橫飛,非常激烈。
喬尋擡頭望着,焦急:“哎呀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這麽打下去要傷了和氣。”
歐陽鶴将今夏交給門中的弟子看顧,也在觀看,一雙眼睛都眯起來。
秦玉書和林知打,是想教訓他,和姜初亭打,就是出于好奇和他過過招。哪知,越打心中越發的怪異,雖然劍招路數不一樣,可這種被密不透風壓制的感覺讓他喚醒了刻骨難忘的那段記憶。像,真是太像了。
最後,秦玉書敗了。
姜初亭不想傷人,點到為止,收劍入鞘,拱手道:“承讓。”
秦玉書也拱了拱手,望着他這張記憶裏從未見過的臉:“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姜初亭用的是和往常一樣的低調說辭:“無名之輩,不足挂齒。”
秦玉書挑了挑眉,卻道:“閣下若是無名之輩,那被閣下打敗的秦某應該更加如同蝼蟻般渺小不值一提了。”
他這麽較真,姜初亭只好報上化名:“楚然。”
秦玉書也自報了門派和姓名,遲疑片刻又道:“我總覺得,我之前和你交過手,但你應該不是這樣一張面孔。”
姜初亭單手負在身後,神色淡淡,“秦兄大概是記錯了。”
秦玉書哈哈一笑,又正色打量他兩眼,“如果你是我想象中那人,改頭換面行走江湖那也說得通了。原本天資非凡,一身俊俏的好功夫,就連我師父都誇贊不已,只是……可惜了。”語氣似感慨似同情。
姜初亭神色沒有波瀾,道:“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什麽了,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
秦玉書似乎已經認定,笑而不語。
姜初亭微微側身看了眼屋頂下面圍觀的人群,只有林知站在最前面,離得最近,擰眉不語,應該是聽到了對話。
姜初亭不與秦玉書多說,飛身掠下,林知立馬迎上來,“楚然!”
他下意識裏想牽手,姜初亭不着痕跡避開,眼神示意他這裏人多,林知委屈的撇撇嘴,将手收回去。
秦玉書也下來了,喬尋擦了擦汗,了解事情起因後,開始打圓場。
秦玉書走到歐陽鶴身邊低語了幾句,歐陽鶴朝着姜初亭看了一眼,表情沒多少意外。
今夏本來不相信林知的話,沒想到他認識的人連她大師伯都打敗了,正感到懊惱丢臉,聽見秦玉書耳語,嚷聲道:“大師伯,你說什麽易容,什麽九重……”
秦玉書轉身打斷她:“小今夏,你身體還難受嗎?以後還攔不攔人家的路了?”
今夏氣哼哼轉身走了。她傷得并不重,更何況是她先撩撥人家的,說出去不好聽,歐陽鶴和秦玉書也跟喬尋說了聲,離開了。
喬尋松了口氣,招呼人都散了。
林知被姜初亭看了一眼,哼了聲抱起雙臂,“誰讓她碰我的劍穗,我沒剁她手都是手下留情了。”
姜初亭無奈道:“就碰了一下,又沒碰壞。”
林知被他的話驚呆了:“這可是你送我的,只屬于我一個人,怎麽能讓別人碰?我送你的手串,你也讓別人碰嗎?”說完扁了扁眼,懷疑的盯着他。
姜初亭沒有他這種極端的想法,之前還讓魏加拿着玩過,不過此時此刻斷然不能說實話的,便道:“我都有好好珍惜你的心意,別多想。”
林知鼓了鼓臉頰,哼了一聲。姜初亭跟他說了找到那個小倌兒的事了,林知聞言當下正色,“可是他怎麽會出現在長柳莊?”
“不知道,我剛準備問,就聽到你打架,趕過來了。人現在被江顯看着。”
林知緩緩擡眸望天。姜初亭一笑,摸摸他的腦袋,“走,回去問問看吧。”
回去的路上,兩人莫名就都沉默下來了。
姜初亭莫名感到不安,也不知道林知有沒有聽到那個女孩嚷嚷出來的話。
如果林知敏銳一點,對他不信任一點,今天聽到的足夠引起懷疑了,只需要稍待調查,就或許什麽都瞞不住了。
可他的反應并不像已經起疑。
無話走了一段路,林知突然開口了,也沒看他,嗓音低低的:“楚然,不管你以前是什麽身份,只要你是真心愛我的就夠了。”
姜初亭側眸怔怔望他。
本來覺得自己應該長舒一口氣,可事實上,他又是心酸又是難過。
林知給他的,是一種将一切都置之度外的深切信任,自己卻一直在辜負着。
也不知,待真相揭穿時,林知還有可能對他說出這句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