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魏加發現自己的師父連着好幾天都特別奇怪, 不練劍不看劍譜不烹茶, 連飯也不怎麽吃, 人都瘦了一圈,每天失魂落魄也不知道想些什麽,魏加努力逗他開心, 他也不笑,只是摸摸他的腦袋, 讓他自己去玩。
魏加之前還從未見他這樣過的狀态, 覺得非同小可,想了想轉身就噠噠噠跑去重華那裏, 一番驚天動地:“掌門, 師母不要師父了,師父他絕食啦!”
重華一聽,皺着眉頭立時就随他來到了後山木屋, 姜初亭在書案邊, 面前鋪着信紙, 正握筆給江顯寫信, 擡眸見他匆匆而來,微微訝然, 擱下筆起身相迎,“師兄, 你怎麽來了?”
重華打量他, 穿着單薄, 臉色略顯蒼白, 但眸光潤亮,不似小徒弟口中萎靡不振,要死要活的樣子。也是了,他這小師弟至情至善,也不是那種容易沉郁的性子,倒是他有些關心則亂了。
魏加探着小腦袋在門口張望一會兒,被重華瞥一眼後,調頭跑走了。
姜初亭見狀哪裏還不明白是魏加前去打小報告了,不由一笑,請重華在茶案邊坐下,為他烹茶,說道:“魏加小孩子心性,喜歡大驚小怪,師兄不用太當真。”
重華卻沉聲道:“可依我看,十分恐怕有八分是真,你這小徒弟說你鬧絕食。”
魏加這孩子,也太過誇張,他什麽時候絕食了?姜初亭失笑道:“怎麽會?只是最近胃口不怎麽好,吃得少些。”邊說話邊取茶葉時,不小心碰翻了旁邊的小杯盞,水濺了些到手串上,姜初亭忙取下,對重華說稍等,起身去取了幹手帕将上面的點點水漬吸幹,又吹了吹,确保幹透了才停下。
重華一直注視他的舉動,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打,待他重新坐回來,才開口問:“初亭,你這幾天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因為送你手串的這個人?”
姜初亭将手串重新戴上,低眸半晌才出聲:“是。”
重華問:“究竟是什麽人?對師兄還要隐瞞嗎?”
姜初亭沒答,默了默只說出一句:“師兄,對不起。”
重華額角跳動,登時有不好的預感,“為什麽說對不起?”
“因為現在才告訴你這件事。”
“……說。”
姜初亭深吸了口氣,擡眸望着他,緩聲道:“送我手串的,是林知。”
重華一聽,哪裏還能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登時一拍桌案,怫然作色,瞪着他怒聲道:“你簡直荒唐!”明顯是氣得不輕。被老子害了不說,現在又送上去讓他兒子禍害,怪不得之前對那姓林的小子諸多偏袒,重華真不知道他腦子是怎麽想的。
姜初亭他也覺得自己荒唐,是誰不好,為什麽偏偏是林知呢。
開始就錯了,現在也挽回不了了。
重華到底不忍心苛責他過多,忍下怒意問道:“林知是不是跟雲子闕長得像?”
“是。”
“你忘不掉雲子闕,就在他兒子身上尋找依托?!”
姜初亭聞言目光澀然,“不是這樣的。”
這麽多年過去,他确實忘不掉令他刻骨銘心過的子闕,之前也一直覺得自己會就這樣一個人過完下半輩子。可是,他遇到了林知,這個孩子像一束美好的陽光,照進他平淡無波的生活裏,讓他無法割舍。
林知和子闕的确長得像,但他除了第一回 見到林知時,恍惚了那麽一會兒,之後都沒有把林知看成過子闕。他們兩個是獨立的不同的人。他之所以喜歡上林知,也不是把他當成依托。
“不是?那我再問你,之前不是還被他捅了一劍?你喜歡又喜歡他了?難不成,是你單相思?”一想到這個可能,重華的火氣就更大了。
姜初亭把自己和林知的狀況簡單的說了一下。在他小時候以楚然的身份救他,被他記了這麽多年,長大後街頭重逢,為了查事情不時碰面,一來二去就這樣不知不覺産生了情意。
當然了,省略了林知對他本人的各種惡言相向。
重華聽得眼皮子直抖,道:“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喜歡的是易容過後的你?”
“嗯。”
重華神色淩厲,又問:“那你告訴我,你打算怎麽辦?你不會是打算繼續易容,就這樣留在他身邊?”
姜初亭與他對視,唇動了動,回答說:“是。”
原本的打算是,如果林知不接受他,就再也不和他相見。如預料之中,林知确實沒可能接受他,還惡言以待。
他怎可能不傷心?可是情念已動,又如何能做到潇灑脫身?
回來的這些天,耳邊回蕩着的全是林知說要一直等他出現的話,心裏飽受折磨。
他終于認清,自己根本就放不下林知。
沒有任何逼他,他就已經一步步的退敗了。
既然林知把憎惡給了姜初亭,把愛意給了楚然,那麽痛苦就由姜初亭來承受,情意就由楚然來回應。
這就是他這些日子日思夜想,輾轉難眠後作出的決定。
重華聽到這裏,終于忍不住痛罵他一頓:“自輕自賤,沒出息!我看你這輩子,是要栽在這父子倆身上了!”
姜初亭無從反駁。師兄說的對,繼子闕之後,他确實是又一次栽了。
重華就把他關禁閉三天,讓他靜下心來再好好考慮清楚。
三天後,他才被放出來,重華再問他,他道心意未改,重華怒意勃發,卻沒再阻攔他。
雪停了,林知仍舊在相思小築門口望眼欲穿,苦苦等着心尖上的那個人。
“我早跟你說了,那個楚然不靠譜,你偏不聽。這下好了,人家根本不在乎你,就你一頭熱,把自己賠進去了吧?”趙承陽攏着袖子在旁勸他:“趁早放棄吧,他根本就不值得。”
林知一直等不到人,本來就夠心慌意亂了,他還在旁邊不時地念叨,沉着臉道:“你根本都沒跟楚然接觸過,不要随便評價他。”
趙承陽呵的一笑:“這麽會講道理?那你從小到大這麽多年也沒見過那個姓姜的,你怎麽可以随便評價他讨厭他?”
林知一聽他提姜初亭,火氣直冒。因為那天的事,他煩躁了好長時間,好不容易将之抛到腦後,又被迫想起來了。他轉頭冷聲道:“閉嘴,別給我說他!”
“好好好,我不說。”
林知眼神懷疑道:“我怎麽覺得你對他很不一樣?你不會是喜歡他吧?”
趙承陽噗地笑了,連忙否認:“兄弟,搞清楚,我又不是斷袖。只是人吶總是會有偏見,就像你對那個姜初亭,我對你的楚然,理解一下。”
林知執拗道:“你對楚然是偏見,我對那個可不是,他就是個讨厭鬼。”
又來又來!他也不明白,林知平常挺好的,只要事關于姜初亭和楚然,他就固執己見,一個極致的讨厭,幾個極致的喜歡,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趙承陽服了他了,“行,我知道了,你的楚然天下一好,不會騙你,也不會抛下你。你就自己在這兒慢慢等吧,我冷死了,先走了。”
林知不搭理他,趙承陽走了兩步,俯下身去捧了一撮積雪,做成雪球回身砸林知,“看招!”
林知伸手擋,還是被砸了一臉。
趙承陽哈哈哈大笑,林知呸掉了唇上的雪,煩道:“快滾吧你!”
“哎呀看你心情不好,逗你玩一玩。”
林知突然臉色微變,看向他身後,趙承陽毫無所覺,道:“我馬上滾。”轉身,卻發現一名身形長挑,手持長劍,眉目間充滿威壓的中年男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面前。
趙承陽不會武功,卻也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的那股懾人凜然的氣勢,心頭不由打了個寒噤。
“這,這位俠士,有何貴幹?”
中年男子先是盯着他,繼而又将視線落在起身大步走過來的林知身上,臉色不善,開口嗓音又沉又冷:“喧嘩。”
這也太沒頭沒尾了,趙承陽完全摸不着頭腦:“什麽意思?”
中年男子道:“我說,你們剛才的聲音吵到我了。”
“所以呢?”
林知把還在傻傻接話的趙承陽拉到了身後,注視着眼前這人,道:“閣下前來意欲何為?”
中年男子握劍的手一動,冷笑了聲:“還用問?當然是給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們一點教訓。”
林知明白了,點點頭,這人根本就是來挑事的。
雖然這個男人還沒動手,但這世界上有一種人,只消看一眼就明白惹不得,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趙承陽從林知身後探出頭來道:“你說我們吵到你,那我們給你道歉。”
中年男子冷然道:“我不接受。”
趙承陽瞪大眼睛:“為什麽啊!這位大俠,難道你只是突然路過,看我們不順眼所以想借題發揮?”
中年男子表情沒什麽變化,但看向趙承陽時,語氣裏似乎夾雜了一絲贊賞,答道:“沒錯。”
“……”趙承陽無語又擔心地看了看林知,林知神情冰冷,頭也不回,對他道:“讓到旁邊去。”
兩人每次來這邊都不帶下屬,趙承陽也幫不上忙,自覺不拖後腿,趕忙讓到一邊,心急如焚地放了個信號彈。就是不知道等人趕過來還來不來得及。
事實證明,他的猜想是對的,這個中年男人果然惹不得!一出手亮真章,林知的武功在同齡人中算是很出衆了,但到底年紀還小,根本招架不住這人強勁的招式。
最後敗下陣,心口還被捅了一劍。
趙承陽驚叫:“林知!”沖過去扶住他。
林知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擡手捂着冒血的傷口。他知道,這男人很明顯已經手下留情,前來尋釁不過就是為了讓他難堪,咬牙切齒道:“你到底什麽人?有什麽仇怨不妨明言。”
中年男子收劍入鞘,也不答言,盯着他,說出的話意有所指:“少年人,以後最好保持腦子清醒,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否則,下次我若再來尋你,可不只是給你一劍這麽簡單。”說罷轉身掠走,眨眼睛便去得無影無蹤。
“好厲害的輕功!”趙承陽心有餘悸問林知道:“你真不認識?這麽厲害的人物,江湖中應該有名頭。”
林知說道:“不認識,沒見過。”
趙承陽用信號彈叫來的十多個人這時候才趕過來,揮揮手又讓他們都散了。林知眸色陰沉的盯着那男人離去的方向,對趙承陽道:“你記性好,擅長作畫,待會兒幫我把那人相貌畫出來,四處打聽打聽,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麽人。”
趙承陽應了,扶他進去,問道:“林知,剛才那人為什麽讓你腦子保持清醒,難道你做了什麽不清醒的事?”
林知失了血,唇色泛白,傷口正疼着,聞言沒好氣道:“他說了你就信,你怎麽不去跟他做朋友?你腦子才是該清醒點。”
趙承陽汗顏:“行,我不該對聰明過人的林少爺産生懷疑,我閉嘴。”
大夫來看傷,上藥包紮,林知仍由大夫在那兒折騰,木着一張臉,一語不發。
趙承陽嘆氣,勸道:“你這又是病又是傷的,就別再外頭等了吧,在裏邊是一樣的。”要來的再怎麽都會來,不來的你在外面等到天荒地老也未必能等到。
當然,他的勸解無用,林知只躺着歇了會兒,便又出去了。趙承陽對他真是無話可說,只得把大夫安排在相思小築裏住下,又吩咐下人多看着他點,以防萬一。
客棧客房內,已經易容成楚然模樣的姜初亭沉默地坐在桌邊,季淳端着一盞茶,吹了吹,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才寬慰他道:“不用急,你重華師兄心裏有數,不會殺他,也不會去揭你老底,頂多為你不平,給那小子一點教訓。”
姜初亭本來是禁閉完了下山來找林知,卻沒發現重華和季淳跟蹤在他身後,到相思小築附近正躊躇不前時,被他二人給攔截住。季淳将他帶來客棧盯着他,重華不見了人影,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姜初亭知道重華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會殺了林知,但林知當時捅他一劍,重華必定也會還一劍。
這樣的話,林知身上肯定新傷未好添舊傷,又還病着……姜初亭抑制不住心焦,但并沒有擅自起身離去,只安靜地等着。
季淳又喝了兩口茶後,打量他故作平靜的面色,嘆了聲開始數落起他來了,“我說你啊真是死腦筋,轉了一大圈,又轉到林家人身上去了。你上輩子是不是欠了他們的?雲子闕就不說了,林知那小子到是怎麽又入了你的眼?真值得你為他這樣?”
姜初亭還沒接話,季淳又道:“事情總有被發現的一天,怕就怕那小子翻臉不認人,我看你待如何收場。”
姜初亭心間猛地抽了抽。他怎麽可能沒考慮過這些?可是事到如今,決定已下,想再多都是徒勞了。
這時候,一穿石青色衣袍,手握長劍的高大男子推門而入,姜初亭站起身來,道:“師兄,你回來了。”
重華嗯了一聲,目光轉向季淳道:“今天趕不回去了,在客棧歇一晚。”
姜初亭黑眸一直眼巴巴望着重華,重華卻不理他,坐下和季淳說起話來。
過了會兒,重華才對他道:“明天一早,跟我們回九重天。”
姜初亭眨了眨眼睛,“師兄,我……”
重華見他這樣就氣不打一處來,怒視他不容置疑道:“你什麽你,給我長點志氣!什麽話都不用說了,若是他能在那門口堅持等個一年半載,我再行放人。”
季淳點頭道:“小孩子根本不定性,我看起碼得讓他等上兩三年才足顯誠心。”
重華不置可否地冷哼一聲,姜初亭輕呼了口氣,斂下眸子不說話了。
晚上,姜初亭跟季淳睡一個房間,翻來覆去地根本無法入睡,他悄然起身迅速穿衣套鞋下床了。
季淳在另一張床榻上睡着,姜初亭走近低聲道:“師兄,我想去找他。”
季淳翻了個身,背對着他。
姜初亭知道他聽到了,又輕語道:“是我辜負了你們的好意,真的對不起。”說完轉身打開門離開了。
姜初亭走了沒多久,重華就推門進來,季淳坐起身,見他板着一張臉,勸慰道:“行了行了由他去吧,兒大還不由娘呢,師弟有他自己的選擇,咱們做師兄的以後盯着點就是了。”
重華坐到桌邊,仍舊繃着臉不搭腔,心情差到極點。
季淳知道重華也是嘴硬心軟,故意放水,否則,真要盯着小師弟,他就會親自在這裏坐鎮了,催促他道:“好了,明早還得趕回九重天,快去睡覺吧。”
離開客棧後,姜初亭邁步行在空蕩的街頭,夜空下又在飄雪紛紛了,很快又落了他一身的白。
前些日子來找林知,也是這樣的天氣。
他那字字句句刺人的話語仿佛還在耳邊不住回響,令人根本無法釋懷,一生都難以忘記。
可他還是遵循自己的內心,選擇了這樣一步一步走向林知身邊。
即使他很清楚,這并不是一條正确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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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進行一半了!
對了,一直都忘記說,此前有全定我其他完結文的,麻煩幫我評個分吧,評分的人太稀少了,在這裏感謝感謝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