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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卻不覺得疼,她把血淚用力咽下,擡手抓住陳源腰間的佩劍,猛地拔出。

“淩雲,你守在此,若是……就護着太子,離開陳國。”

淩雲遲疑着不肯領命:“但是公主,主上說……”

“住口!”陳蘭桡卻不再理他,手握天子劍,轉身大步往殿門口走去。周遭的臣子跟将士們見狀,也都齊齊跟在她的身後。

才出了勤政殿,就見守衛宮門的禁衛且戰且退,已經到了殿前,打着黑色龍紋旗幟的武魏兵馬緊随攻入!

陳軍守衛迎上,兩下交鋒,喊殺聲震天。

陳蘭桡提劍而立,忽地看到那魏軍将領身邊有一人身着陳國服侍,面上頗有矜傲之色。

她身旁的一名老将指着那人憤然說道:“公主!那是原本守城的王統制!必然是他裏應外合,引了魏軍入城!”

說話間,那王統制似有所覺,正也看了過來,目光相對,陳蘭桡清斥一聲,騰空躍起,單足在殿外的朱雀頭頂輕輕一點,整個人如翩然靈鳳,閃電般襲向亂軍叢中!

那原本站在陳蘭桡身邊的将軍見狀,大吃一驚,心道:“只聞公主殿下文武兼備,不輸須眉男子,沒想到身手竟如此了得!”當下精神一振,忙也沖入戰團之中,奮力往陳蘭桡身旁搏殺沖去,想要盡力助她一臂之力。

陳蘭桡心無旁骛,只看着那叛将王統制,她身法輕靈,幾個起落,便到了那人跟前。

那王統制本來自恃投奔了武魏,而陳國傾覆在即,已無人可奈何了他,因此雖然跟陳蘭桡對視一眼,卻也并不畏懼,卻沒想到對方如風而至,當下才覺駭然。

陳蘭桡未曾落地,當空橫劍先掃了過去,劍鋒如同霜雪,挾帶無限殺氣襲來!王統制才知她并非軟弱閨閣女子,百忙中驚慌失措後退,又恰好有一名武魏士兵及時擋在身前,才逃過一劫。

陳蘭桡一擊未成,并不驚慌,雙足點地,不等那武魏士兵變招,已一劍自那人肋下穿過,而她身形不停,旋風般擦身而過,長劍靈蛇一般,複攻向王統制。

此刻那被刺中的武魏士兵才無力倒地,王統制從旁邊摸到一把長刀,勉強往前一擋,将陳蘭桡的攻擊阻了一阻!

兵器相交,發出金石之聲,兩人近距離對峙,王統制望着陳蘭桡的雙眼,陳國公主以美貌聞名天下,而所謂的“文武雙全”對多數人而言都只是贊溢之詞罷了,至多不過是會些花拳繡腿,算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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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可是今日親見,才知傳言非虛,在他面前這雙殺氣騰騰的美眸,充滿了憤怒跟恨意,交織成迫人欲死的殺意,讓人戰栗膽寒。王統制本也是武将出身,按理說絕不該懼怕一名女子,但是此刻,被對方如此注視着,他仿佛覺得自己一只腳踏進閻王殿,已然是半個死人!

陳蘭桡滿懷怒意,清聲叱道:“受死吧!”招式一變,劍鋒如同漫天寒霜灑落,仍不改奪命之勢。

王統制被這淩厲煞氣所懾,魂飛九天,無法回劍自保,亦來不及後退,陳蘭桡擡腳,順勢重重踢中了他的小腹,王統制痛呼,竟向後跌了出去。

機不可失,陳蘭桡飛身而上,劍光閃爍,向着他的喉頭刺去!

生死攸關之時,只聽得有什麽破空之聲,陳蘭桡聽得異動,卻并不撤手,勢必要取王統制性命,但那破空而來之物,卻并不是要取她性命,竟射中劍刃!

手猛地一抖,“铿然”一聲,長劍堪堪錯開王統制喉頭,刺中了他脖子旁邊的石階。

陳蘭桡頭也不回,咬牙擰眉,拔劍又刺,卻聽有人于耳畔輕笑了聲,道:“好生兇悍。”

這聲音如此清晰,就仿佛是湊在她耳畔說話一般,且略帶狎昵之意。陳蘭桡心頭一震,手腕抖動,電光火石間,回劍刺向身後!

若是陳國的士卒将領,自然不敢以如此口吻對她說話,來者必然是敵非友。陳蘭桡想也不想,回劍相向,她反應極快,若是等閑之人,猝不及防,必然會傷于她手。

卻聽那聲音複淡笑道:“連我都想殺麽?”

陳蘭桡一驚,察覺手中的劍仿佛被誰握住,竟無法揮動,陳蘭桡果斷松手,身形往前躍起,這才堪堪躲過身後那人擒來一掌。

她旋身站住,擡頭看去,卻見在她原本所站之處,軒昂而立一名披着大氅的黑袍男子,此人身在亂軍叢中,卻如閑庭信步般自在悠閑,手中所持,正是陳蘭桡原本所用的天子劍。

陳蘭桡擡眸,對上一雙略帶不羁色如淵海的眼睛,眼神半冷半暖,似陌生似熟悉。

這眼神,令她終生難忘。

☆、第 5 章

? 湖泊中鴨兒伸長脖子,向着岸上張望,粼粼碧水波動,映出兩道一前一後的影子。

身形嬌小的那個不停攔阻,卻擋不住她身旁那英偉男子的腳步,而她又不敢強行攔擋,只軟語相求:“神光哥哥,你聽我說……”言語間,那叫“神光哥哥”的,已經到了後屋門口。

他滿含威嚴地看向身旁,目光中帶了幾分不悅,而陳蘭桡無法,只好收手垂頭,無奈而失落地嘆息了聲。

師神光擡手在門上一推,兩扇門向着旁邊敞開了去。裏頭情形,一覽無餘。

陳蘭桡幾乎要捂住雙眼,不敢相看,耳畔卻聽到嗚咽一聲,她睜開眼睛看去,卻見眼前地上空空如也,而自屋內旁側,有一只黑狗兒探頭探腦地走了出來,烏溜溜地眼睛看到陳蘭桡,便低聲嗚咽着跑到她身前。

小黑狗瘦骨嶙峋,腿受了傷,跑起來一瘸一拐,但卻十分親近陳蘭桡,可見是認得的。

陳蘭桡意外心喜,蹲下地來親熱撫摸小黑狗的腦袋。

師神光見此情形,擰眉道:“你又新收留了一只犬?”

陳蘭桡心虛,不敢看他,便只低着頭,從腰間取下一個錦囊,倒出幾粒果子在手心給那小狗吃,一邊道:“神光哥哥,它受了傷,我若不管,就被車軋死了,多麽可憐……”

師神光啼笑皆非,眼中卻顯出幾分笑意:“你啊。”

陳蘭桡聽他不再惱怒,這才放心,偷偷地又看一眼屋內,仍是毫無人蹤,之前那昏厥不醒的傷者竟如憑空消失了般。而她所見,自然也是師神光所見。

陳蘭桡放心之餘,又有些擔憂,此刻那小狗便開始吃她掌上的果子,陳蘭桡喃喃道:“小黑,你是不是又跑去陳伯家裏了?你有傷,千萬不可以亂跑,乖乖呆在這裏,等我下次來帶好吃的給你,知道嗎?”

小黑狗胡亂嗚吱兩聲,又舔她掌心。

師神光忍笑将她拉起:“行了,快些跟我回去,時候不早了!”

陳蘭桡應了聲,依依不舍起身,師神光掏出帕子,擦擦她被狗兒舔過的手:“這樣肮髒,你倒不怕。”

陳蘭桡鼓了鼓嘴,不忘把門帶上,師神光牽了她的手,向着在湖畔吃草的馬兒走去。

陳國宮殿中,萬軍當前,陳蘭桡一刻恍惚,而後定睛看去。

那來人生得龍章鳳姿,猿背蜂腰,英武之中頗有幾分懾人之氣,雖然于萬人叢中,卻如鶴立雞群般卓然出衆。

他方才空手奪白刃,電光火石間把陳蘭桡的長劍取了去,此刻随意将劍往上一抛,長劍于空中倒轉,将落未落之時,卻又被他輕輕握住劍柄,他信手一揮,如同小兒耍弄玩具。但自始至終,那沉沉的目光卻都未曾從陳蘭桡身上移開。

陳蘭桡擰眉問道:“來者何人?”

那人還未開口,地上的王統制卻如見救星,大叫一聲:“公子救命!”起身欲往來人身邊撲去。

剎那間,陳蘭桡單腳一勾,将地上亂軍丢落的一柄鋼刀挑起,順勢握在手中,皓腕微抖,長刀斜掃出去,不偏不倚,正好壓在王統制頸間。

陳蘭桡喝道:“膽敢動一下,就叫你血濺當場!”

王統制低頭,見胸口鋼刀雪亮,刀刃上還沾着血跡,一震之下不敢擅動:“公主饒命……”

陳蘭桡冷哼了聲,看向對面之人:“你就是公子燕歸麽?”

那人凝視着她,雙眸波瀾不驚,緩緩開口道:“你說我是,那我便是了。”他頓了頓,忽然之間對着身後的一名随侍擡手示意。

那随侍後退一步,向天揚手,只聽得一聲尖銳響聲,有煙火沖天而起,蜿蜒如龍騰九天,聲震四方。

陳蘭桡看着公子燕歸的雙眸,不知為何,心底竟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意,讓她心頭恍惚,但是大敵當前,又怎容絲毫分神,于龍嘯聲中,陳蘭桡道:“很好,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公子燕歸淡笑:“哦,是嗎?”

他一語說罷,随着這龍嘯之聲響起,周圍的士兵竟漸漸停止厮殺,陳蘭桡轉頭看去,見武魏的士兵們紛紛後退,分列成行,并不攻擊,而陳國的士兵們失去對手,一個個手握兵器,有些茫然,不知對方究竟意欲何為。

此刻兩名部将終于沖到陳蘭桡身旁,一人道:“公主小心,這便是公子燕歸那魔頭!”

另一人卻看着地上的王統制,恨道:“這樣無恥的叛賊,留他作甚,不如一刀殺了!”

王統制渾身顫抖,看看陳蘭桡,又看看公子燕歸,忽然叫道:“縱然我不開城門又如何?惹怒了大魏,陳國必将落得晉國一樣下場!誰都知道陛下命在旦夕,陳國已是回天乏術,我如此做,不過是為了滿城百姓跟士兵們着想,公主你可知,七天來折損了多少兵士,他們也都是有老有小,何其悲慘……降了大魏,才能保住滿城百姓身家性命……就算拼了被人說奸臣賊子,我也要如此義無反顧!”

王統制說罷,竟把頭一昂,一副大義凜然之色。

此刻無人交戰,不管是魏軍還是陳軍都鴉雀無聲,王統制的聲音于空曠的廣場上傳出甚遠,隐隐聽來竟有種慷慨凜然的味道,許多陳國士兵都垂下頭去,将領們也無言以對。

公子燕歸靜靜而立,也不做聲,雙眸深沉如海,凝視陳蘭桡,仿佛要看她如何應對。

陳蘭桡環顧周遭,看到士兵們臉上的倦容跟隐然的悲恸之意,她心頭一動,看向公子燕歸,望着那張臉上的若有所思,以及那氤氲有光的雙眸,不知為何,她心底那股熟悉之意更濃,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呼之欲出!

王統制見自己的話已經生效,心中微喜,趁熱打鐵又道:“公主你久居深宮,嬌生慣養,又怎知我們的苦楚……”

陳蘭桡鎮定心神,說道: “若不是為了陳國,為了滿城百姓,我哥哥又何必死守,他從沒有擔心自己失去性命,他只是不想讓他的子民失望,以為他們的國君是個沒有擔當之徒。”

公子燕歸眉頭一蹙,周遭在場的,都是些虎背熊腰的骁勇男兒,唯有面前這人,素衣玉面,窈窕纖柔,如空谷幽蘭,偏手提兇器,那份慷慨凜冽之氣,卻更勝男兒。

王統制道:“我亦敬佩太子的所作所為,但我如此,也是為了成全太子所願,誰不知道太子仁德,不忍心看百姓置身血火,公子也答應了,不會行屠城之舉……”

陳蘭桡擡眸,掃了公子燕歸一眼,對方道:“方才的穿雲箭就是號令,你大可放心。”

“這麽說,我倒要多謝武魏了?攻城伐地,真乃義舉!不知晉國百姓是否也是感激涕零。”陳蘭桡冷笑。

公子燕歸眉峰一蹙,沉默不言。

陳蘭桡複看向王統制:“你當真只是為了百姓着想嗎?”

“當然如此!”

“那好,我成全你!”陳蘭桡将手中鋼刀扔在王統制跟前,兵器落地發出铿然聲響,吓得王統制一抖,問道:“公主何意?”

陳蘭桡道:“自古以來,并沒聽聞有叛國投敵的忠臣!你若真的如自己所說只是為了百姓着想,并無半點私心,那你便用這把刀自刎當場,以全名節,如此,我便承認你是個為國為民的忠臣,而非貪生怕死的叛賊!你敢嗎?”

王統制膽寒,看看陳蘭桡,又看看地上兵器,他伸出手去,顫抖着想要取刀,卻又頹然縮手。

陳蘭桡大笑:“國君死社稷,大夫死衆,士死制!國君當為江山社稷而死,士大夫當與百姓同死,将士們當奮勇殺敵而死,如今國君能舍身為國,你身為武将卻不能盡忠職守,亦不能殉國,反而賣國求榮,巧言令色,以忠良之名掩飾卑劣之實,似你這般鼠輩,也敢說自己為國為民,呸!”

她清脆的聲音響徹整個殿闕,令本來士氣低迷的陳軍一個個重又熱血沸騰,王統制匍匐地上,無言以對。

陳蘭桡身邊左将軍怒道:“公主,讓末将先殺此人!”

陳蘭桡将地上的鋼刀挑起,複握手中,轉身看向公子燕歸:“你自以為長驅直入,整個陳國已是你囊中之物了對麽?除非你先殺了我!”

公子燕歸微微一笑:“我對公主并無敵意。”

陳蘭桡怒不可遏:“你破我城池,傷我兄長,竟說自己并無敵意,公子燕歸,你這虛僞卑鄙的小人!”

“傷了令兄,是個意外。”公子燕歸眉頭一皺,眼中暗沉之色一閃而過。

“你當我會信你這般無稽之談?”陳蘭桡擡劍斜指:“公子燕歸,若是個男人,就痛痛快快地!你敢不敢與我一戰!”

簇擁陳蘭桡身邊的衆将領們亦紛紛道:“跟武魏拼了!”

眼見陳軍士氣大增,魏軍紛紛戒備,拼鬥一觸即發,公子燕歸卻仍面沉似水,他冷眼掃過面前的陳軍将士,于他沉靜的目光之中,仿佛視這些義憤填膺熱血湧動的兵士們如無物。

但當看向身前素衣白裳、持劍指他心口的女子之時,他波瀾不驚的雙眸中,才有暗潮如湧。

陳國公主美貌的傳聞,天下皆知,但此刻她仗劍而立,衣袂飄然,秀美的眉眼中殺氣跟怒意交織,嬌美同英武渾然天成,如此勾魂奪魄。

公子燕歸雙眸微微眯起,往前一步。

陳蘭桡只當他按捺不住動手,持劍戒備,卻見面前之人緊緊凝視着自己雙眼,他緩緩道:“若公主想要我的性命,我只會雙手奉上……如此而已……”

此話若換別人來說,必然以為是輕薄,但公子燕歸嗓音低沉暗啞,絕無輕浮之色,眼神竟也似別有深意!

陳蘭桡心頭猛地一跳,竟有種奇異悸動。這剎那間,公子燕歸唇角斜挑,手腕一震,掌中所握佩劍頓時直飛出去,劍光淩厲,似奪命之勢。

☆、第 6 章

? “混賬!”陳蘭桡以為對方偷襲,她反應極快,手中長劍往上一挑,用了個“粘”字訣,把天子劍陡然拖住。

然而兩把劍的劍刃相貼瞬間,陳蘭桡即刻察覺對方并沒有在這把劍上施加內力,她心念一動,劍花輕挽,順勢便把天子劍挑了回來,伸手牢牢握住。

陳源的佩劍如此輕易便失而複得,簡直像是公子燕歸故意還回來一般……陳蘭桡雙手握劍,心頭疑惑,一時竟無語。而周圍陳國将士見狀,頓時歡呼起來。

公子燕歸唇角微挑,目視陳蘭桡,仿佛是個贊許的表情,問道:“你的武功,是師神光教的?”

陳蘭桡一聽,下意識地握緊劍柄:“你問這個做什麽?神光哥哥……”

雖然陳蘭桡對師神光有着充分的信任,但因隐隐察覺公子燕歸是個不可低估的對手,甚至深不可測,因此對于師神光的處境,簡直不敢設想。

公子燕歸眼皮一垂,又擡眼看來,目光深深,仿佛要看到陳蘭桡心裏去:“放心,他暫時不會死。”

這般似是而非的話,讓陳蘭桡又是揪心又是憤怒,手握雙劍,只覺得周身寒意滋生,她看着眼前這雙同樣似是而非的眼睛:“你、你到底……”

“焚琴煮鶴,非我所願,”公子燕歸負手,微微擡頭看看天色,道:“嗯……好像也該到了。”

“不必故弄玄虛!”陳蘭桡回過神來,心頭微惱,喝道,“莫非大名鼎鼎的公子燕歸,竟然怕了嗎!”

公子燕歸面無表情,他身邊的數名将領卻怒将起來,其中一人憤然喝道:“臭丫頭,你胡說什麽!竟敢一再對公子無禮!”

公子燕歸雙眸微垂,淡淡掃了過去,那将領一震:“末将造次。”慌忙退後。

陳蘭桡心中警惕,猜測公子燕歸好像有什麽厲害的後招……可她早已準備玉石俱焚,因此心中全無畏懼,雙眉一揚,便欲生死相搏。

這一剎,卻聽有個聲音叫道:“毋要動手!”

陳蘭桡聽得這個聲音,本來蓄勢待發,此刻竟如石化了般,僵硬地轉頭,看向聲音而來的方向。

數人簇擁,有一人快步前來,身着褐色錦袍,雖然是簡樸打扮,但卻是不折不扣的陳王,陳源同陳蘭桡的父親。

先前魏軍攻城,陳王見勢不妙,便同賢妃一塊兒要逃往章國,太子陳源無奈之下毅然接過玉玺,代替陳王守城。這數日來,陳蘭桡跟陳源都以為陳王已到達章國,沒想到今日他竟又出現。

但對陳王而言,回頭也實屬迫不得己,誰知道公子燕歸竟然會算無遺策,早早命人在去章國的半路上伏擊,竟似甕中捉鼈般,将他們一幹人等擒了個正着?

到底是父女,見陳王現身,陳蘭桡先是一喜,出口喚道:“父王!”剛要迎上前去,忽然之間心頭一震,腳步略停。

果然陳王走上前來,卻道:“麒麟兒不得造次……”陳王快步走到公子燕歸跟陳蘭桡之間,轉身對着公子燕歸,竟垂手道:“公子見諒,我替小女請罪。”

陳蘭桡聞言,渾身巨震:“父王?”

公子燕歸的目光自陳王面上掃過,看向他身後的陳蘭桡:“無礙。”

陳王點頭,滿上堆笑,這才回過頭來,對衆将士道:“我已決意降魏,衆人速速放下兵器,不得頑抗。”先前他落入魏軍手中,本以為會遭受折辱而死,卻不料公子燕歸始終以禮相待,條件便是要他出面勸降陳軍,陳王本就毫無戰意,自然一口應承。

将士們聞言,面面相觑,有人憤怒,有人悲哀,有的卻也松了口氣,鴉雀無聲中,陳蘭桡尖聲叫道:“父王,你說什麽!”

陳王這才看向她:“麒麟兒,快放下兵器,你一個女孩兒,舞刀弄槍成什麽樣子?我早說過,武魏兵強馬壯,不是我們能敵得過的……你偏不聽……如今公子英明,答應不會行屠城之舉……”說到這裏,陳王仿佛很是滿意,呼了口氣。

陳蘭桡震驚失望之極,幾乎不知說什麽好,淚如泉湧,看不清眼前人影,顫聲道:“你、你居然……”她滿心地憤怒難以言說,只覺得氣都呼不上來,而胸口像是要炸開。

這一刻,忽然有道人影穿過靜寂的人群,邊跑邊叫道:“公主,殿下不行了,公主你快來啊!”聲音帶着哭腔,正是陳蘭桡的貼身侍女霜影,她原本守在宮殿內,見陳源情形不好,便壯着膽子沖了出來。

陳蘭桡心頭悲痛,叫道:“父王,你可聽到了!哥哥是被這些人所害!你竟對着仇人卑躬屈膝……”

陳王聽到陳源垂危,正也震驚中,聽陳蘭桡此話,一時惱羞成怒,又怕公子燕歸因此不悅翻臉,便道:“住口!”舉手便要掌掴陳蘭桡,不料手才一擡,手腕便被人牢牢握住。

陳王回頭一看那人,滿腔怒火卻生生壓下,原來出手攔阻他的,竟是公子燕歸。

陳蘭桡揮袖擦去臉上淚,想到陳源,心底的悲痛如冰崩炸裂,留下道道傷痕。

陳源傷得甚重,從看他的那剎那,陳蘭桡就知道恐怕是救不活的,如今……悲憤交加之餘,陳蘭桡瞪向公子燕歸,叫道:“你還我哥哥命來!”将劍一揮,便沖了過來。

陳王大驚,來不及攔阻。陳蘭桡劍光如雪,襲向公子燕歸,而後者站立原地,如淵渟岳峙,身子堪堪一側,正好避過陳蘭桡劈來的一劍。

劍刃帶着雪色的光芒,如同九天銀河倒懸,從他身側劃下。陳蘭桡見他避過,劍尖斜點地,招式未老,卻又急轉斜劈過來。

公子燕歸轉身對她,身形如風後退,天子劍舞起一團清光,自他腰間劃過。

公子燕歸讓了兩招,趁着陳蘭桡變招之時,忽道:“你想不想你哥哥活?”

此刻陳蘭桡直追而上,合身帶劍,正刺向他的胸前,公子燕歸雙臂一振,身後大氅飛舞,如一團錦紋黑雲,他卻毫無還手之意,人也穩然不動站在原地……竟像是個坐以待斃之意。

陳蘭桡一劍刺來,公子燕歸空門大開,只要她一劍向前,必然可取他性命,這剎那,她看到公子燕歸沉靜雙眸,這雙眼睛裏并無畏懼躲閃之意,只是十分沉靜地凝視着她。

不知為何,陳蘭桡腦中又想起方才他所說的那句話:若公主要取我性命,我也只會雙手奉上。

銳利地劍尖劃破虛空,指向公子燕歸心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夾雜着陳王地哀鳴:“麒麟兒住手!”若公子燕歸一死,魏軍自然不會輕饒陳國衆人,而他則首當其沖。

此刻公子燕歸的麾下,有數人幾乎要闖上前動手,但看着公子燕歸的臉色,一個個卻又不敢妄動,只懸着心靜默而立。

劍尖同他的喉頭相差,只有毫厘,陳蘭桡雙足落地,手握劍柄,剎住去勢。

公子燕歸微微揚首,雙眸仍看着她,眸色裏依稀有幾分笑意。陳蘭桡并不撤劍,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公子燕歸迎着她銳利的目光,靜靜道:“我說,你還想不想要陳源活?”

陳蘭桡親眼看過陳源的傷勢,但是對她而言,卻絕不可錯過一絲希望:“可是我哥哥……你休要謊話欺瞞!”

公子燕歸眼底笑意漾過:“你若再耽擱下去,我便不能保證了……”

兩人對峙之間,只聽殿內一聲哭叫,依稀是在呼喚陳源。陳蘭桡聽得這哭聲,瞬間魂飛九天,知道陳源兇多吉少,她不知是該當機立斷殺了公子燕歸,還是回殿看陳源一面,一念徘徊,手腕驀地被人擒住,一股暗力襲來,令她渾身無力,動彈不得。

公子燕歸上前一步,将陳蘭桡擁入懷中,垂眸沉聲道:“相信我。”

陳蘭桡怔然,眼前一陣發黑,暈厥過去之前最後的記憶,是公子燕歸那雙似曾相識的眼睛:究竟是在哪裏見過這雙眼睛呢?她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唯一确信的,是她一定見過這樣的眼神。

☆、第 7 章

? 公子燕歸将陳蘭桡打橫抱起,一掩大氅,将她遮于懷中,回頭喚道:“青牛!”

人群中一個少年飛奔出來,侍童打扮,面孔清秀,行禮道:“公子,喚我何事?”

公子燕歸問道:“愁先生到了麽?”

侍童青牛聲音朗朗,回答道:“我正要來禀公子,愁先生方才已進大殿去看望那陳國太子了。”

公子燕歸颔首,卻又有一人上前,向他低語數句,公子燕歸道:“甚好……将人禁于偏殿,好生看管……不可為難。”

那人應了聲,悄無聲息地退後了。

此刻陳軍衆人群龍無首,齊齊忐忑,公子燕歸擡眸,淡聲道:“願降者,我擔保無事。若不肯降者,就地格殺,株連三族。”

将士們聞聽,各自嘆息,紛紛扔下手中兵器,降了魏國。

公子燕歸見狀,吩咐左右副将接手剩餘之事。他卻抱着陳蘭桡,輕輕轉身。

陳王忙喚道:“公子……”不知他要帶陳蘭桡去往何處,與此同時,另有個聲音顫聲叫道:“你帶公主去哪裏!”

公子燕歸駐足:“我送她去殿內歇息……霜影,你随我來照料吧。”

他口中的“霜影”自然便是陳蘭桡的貼身侍女,可他卻又是如何知道霜影名字的?不說陳王,霜影自己也是茫然,反應過來後才急忙追上。

公子燕歸一路而行,不等人領路,左轉右拐,竟到了公主寝殿,霜影在後跟着,看着那黑錦紋的大氅在風中變幻姿态,不由心驚肉跳。

陳蘭桡殿前栽種許多花樹,此刻冬日,正是梅花綻放的時節,紅梅如點點火焰,白梅似團團雪花,還有那乳黃色的臘梅,像是一簇簇地金花,幽幽地随風送來清香陣陣,沁人心脾。

公子燕歸忍不住放慢腳步,望着這如畫仙境,他垂眸看向懷中之人,縱然暈厥,陳蘭桡眉心卻微微皺起,似有些抹不開的愁緒。

擡腳上了臺階,入了殿內,将人輕輕放在榻上,公子燕歸卻并不起身,順勢便半跪在踏前,垂首細看面前容顏。

頃刻,他伸出手指,在她眉心輕輕按下,慢慢地把那一道細細地憂慮抹開了去,而他的左手,卻握着她的纖手不放,柔若無骨的手兒,如一團溫玉,嬌香可人。

他的目光一點一滴地描繪她的容顏,近乎貪婪,纏綿入骨。

寝殿內無聲無息,安靜地如同與世隔絕,外間的刀兵聲,鼓噪聲,戰亂紛擾,人心惶惶,似都到不了此處。

将中午的日光本該炎烈,但今日陰天,便只有一抹微微地凄白自殿外照進來,清風暗送,薄荷綠的窗紗瑟瑟發抖。

紫金的熏爐內還有檀香未滅,淡淡地灰白色煙氣自獸口緩緩吞吐而出,被風一吹,散亂扭曲,化作輕煙袅袅。

霜影站在榻前不遠,隔着一層錦雲紗看着眼前這幕,正一陣風過,熏爐的香氣飄渺散開,在她身畔飛舞開來,無端竟有些眼疼,霜影不由擡袖擦拭雙眸,而袖子放低瞬間,她猛然驚呆。

前方榻前,公子燕歸驀地垂首,壓了下去……霜影心頭巨震,情不自禁發出一聲驚呼,拔腿就要沖上去,誰知腳步才動,就被人一把攥住手腕,同時有一只寬大的手掌,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

霜影無助地轉動目光,看到一雙極大而兇的眼睛,她來不及害怕,複竭力往前看去,風撩起錦雲紗帳,上面若隐若現的團花随之舞動,就像真的花朵飄亂,那花紋之後,是公子燕歸醒目的黑色大氅,如龍蛇般逶迤浮動……

那兩扇門複又掩上,發出吱呀聲響。

頭一回是她推開,第二次是她關上,第三回是師神光闖了進來……如今是第四次了,已有些熟悉。

他仍是不動,耳畔聽得兩人腳步聲漸漸遠去,師神光道:“以後不要随便什麽也亂撿,尤其是這些流浪犬只,有些兇惡的很,留神咬傷了你,到時候可別哭。”

“我才不怕呢,我撿的都是很聽話的……”那有些天真的聲音,帶着滿滿自信,依稀還有一抹甜意。

師神光哼道:“你最近越發不像話,連我說的都不聽了是不是?”

“誰讓你不理我。”陳蘭桡回答,她嘻嘻一笑,“你不理我,我就只好搭理別人去。”

“你!”師神光似還要說,卻聽到一聲清斥:“駕!”馬蹄聲響起,料想是陳蘭桡趁他不備,翻身上馬,揮鞭而去。

果不其然,耳畔又聽到師神光斷喝了聲,叫道:“蘭桡,給我慢些!”

“追上我再說!”那清脆的聲音,帶着嬌笑之意,越來越遠。

一直等馬蹄聲都消失不聞,他才從梁上動了動,提氣躍下。

這個對他來說本來十分尋常簡單的動作,此刻卻無法輕松做到,以至于落地的瞬間,一口氣散開,整個人頓時跌得十分狼狽。

幸好這一幕無人看見,否則,被人知道公子燕歸也有如此狼狽的一刻,豈不是天下笑談。

公子燕歸咬了咬牙,想爬起身來,卻幾乎無法動彈。方才他聽到師神光來查探,一念之下,情急中氣運丹田,竟給他拔地而起,躲在頭頂的屋梁之上。

此刻想想,這并非是他功力未退,而是因為之前陳蘭桡喂他吃的那顆丹藥,将他身上的毒性壓住,才讓他暫時能恢複一絲內力。

但此刻,所有內力都已耗盡,仿佛油盡燈枯般,他以極為難看狼狽的姿勢跌伏地上,只有手指能稍微抖一抖。

靜默中,無聲慘笑。耳畔卻聞嗚咽之聲,眼前有物閃動,定睛看去,見竟是那只小黑犬,溜溜達達、試試探探地走了過來,掀動鼻子在他身上嗅來嗅去,最後居然伸出舌頭,于公子燕歸臉上舔了兩下。

“這畜生!”心底罵道,公子燕歸卻只能默默看着,他已經有七八日沒有進食,胃腸好似已不存在,整個人麻木的連饑餓感都消失了,只是求生的本能提醒着他應該吃一點東西。

若是能動,他想做的便是拗斷這小黑犬的脖子,雖然瘦小,到底還是有些肉,聊勝于無。

但可惜的是他此刻毫無力氣,而那小黑犬仿佛也沒察覺身邊此人的居心叵測,轉了一圈兒後,居然在他臉頰邊上趴了下去,蜷縮成一團。

黑犬身上微暖,毛茸茸地蹭着公子燕歸的臉,絲絲有些發癢,他心底惱怒,卻也無法。

一人一犬,相依相偎,直到天色漸暗,公子燕歸終于緩過一口氣,他首先做的,就是把小黑犬一把擒住。

在之前逃亡路上,他吃過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茹毛飲血的事,也并非沒有做過,小黑犬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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