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陳醉的眉頭霍然舒展,他笑了,帶着點兒滄桑,帶着點兒了然,一個身經百戰的老特工那樣,慘淡地搖搖頭,走上去,貼着老馬的耳朵說:“告訴我,怎麽做。”
老馬只有三五句話,但斷斷續續,交代了很久,陳醉靜靜聽完,沒什麽表示,返身往外走,走到門口,他忽然停住,面前是刑訊室長長的走廊,這次走出去,下次再進來,可能就是階下囚了,他轉回頭,輕聲問:“他……有沒有愛過我?”
老馬耷拉着腦袋,沒回答。
陳醉向他走去,眼睫上下顫抖,手肘上的襯衫繃得很緊:“哪怕……一點點……”
老馬仍然沉默,陳醉站到他面前,仔細看了看,伸出手,在他大動脈上貼了三秒,已經斷氣了。
他馬上回家,這時候将近午夜,路過吳媽門口,他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小跑着上樓,先去書房門口的儲物櫃拿了鉗子,然後用小鑰匙打開卧室門,進門上鎖。
脫掉外套,他從穿衣鏡背後摸出另一把鑰匙,打開小寫字臺的抽屜,取出手電筒,之後随便找一張紙,寫下老馬告訴他的棺材鋪地址,放進去重新上鎖。
扭亮手電筒,他鑽到床下,老舊的電臺牢牢釘在床板上,二十三顆釘,他一顆一顆起下來,揣進兜裏收好,随後把這個陪了他許多年的老夥計塞進衣櫃,簡單處理了一下痕跡,快步下摟。
他和上級失聯已經五年了,那家夥代號火鐮,很可能早就犧牲,這五年裏,他從沒忘記過那個波段,如今一筆一劃寫在紙上,包括火鐮的發報習慣、口吻和斷句方法,寫完小心折好,走到吳媽門口,蹲下來,從門縫塞進去。
看了看表,不到兩點,他立刻收拾公文包,去辦公室。夜晚的軍事部大樓安靜陰森,他上二樓,東起第二間,門口鐵牌上寫着“次長辦公室主任室”,他進屋開燈,把口袋裏的釘子從窗戶抛遠,接着直奔辦公桌,拿出紙筆,開始記錄老馬提供的信息。
十五分鐘後擱筆,他從頭到尾檢查了三遍,在第一頁紙紙頭上寫了一個“椿”字,用圓圈圈好,然後塞進絕密檔案袋,加封,收進右手最下一格抽屜底部。
接下來的事,就是等待。他點一根煙,靠在柔軟的高背椅上,半阖着眼,拿指肚摩擦嘴唇,回憶着那個騙了他的人,和他意亂情迷時抱着自己的灼熱體溫。
藥師丸這一晚過得很愉快,沒用底下人動手,鞭子、烙鐵、辣椒水,他親自伺候,和老馬的境遇不同,錢文正沒受什麽內傷,但渾身的皮肉都綻開了,血肉模糊的一條,半死不活挂在木架子上。
“醒一醒啊,阿福,”清晨,藥師丸嚼着關東局食堂的紫菜飯團,拿燒紅的鐵扡捅他的肚子,“我還沒開始問喲,紅線同志!”
錢文正毫無反應,随着他的戳刺來回晃蕩,這時有人進來,是監聽室的坂田,遞上一張印有關東局标志的抄報記錄,只看一眼,藥師丸就呆住了,上面用整齊的漢字寫着:
反間成功,重慶甚喜。若椿果斃命,頂針任務即圓滿,适時休眠,靜待接應。火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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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師丸整張臉扭曲起來,那個“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知道這個代號,參謀本部最高級別特工之一,據說一直潛伏在蘇聯紅軍內部,也有說在八十八旅的,他怎麽會出現在滿洲國,而且被頂針反間?如果椿确實被當做抗日份子逮捕進來,那……他看了一眼架子上的阿福,不禁出了一頭冷汗。
“技術組截獲情報後,做了初步分析,”坂田報告,“波段沒有問題,這個信號最後一次出現是五年前,發報手法、口吻,乃至斷句方式,全部吻合。”
藥師丸一把團皺抄報記錄,如果阿福就是椿,那陳醉手裏那個共産黨是怎麽回事,頂針又是……
“立刻給我集合兩隊人!”藥師丸扶着挎刀,邊往外疾走邊下命令,“一隊去陳醉家,另一隊去軍事部,徹底搜查!”
他大踏着步,氣勢洶洶沖在走廊裏,經過陳醉那間刑訊室,看見老馬已經從刑架上放下來,塞進處理屍體的獨輪車——被滅口了,他惡狠狠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