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我對于司徒家的陰影,是丁點兒都沒有消失過。就算我時常做出色厲內荏的樣子,我也騙不過自己。
誰知道司徒菡萏有沒有繼承一點她叔叔的狠毒,大擺鴻門宴等着我上鈎。
赴宴的這一天我照樣是要打扮得極為像個公主的。雖然我是個公主很多年了。
這個季節正是尚衣局喜歡用秋海棠做花樣的時候。嬌俏美好的顏色襯得人極其有精神,還特別擡膚色。
春泥給我梳了一個新巧的發飾,頭上挽了許多圈圈結結,剩餘的發束披在身後,青絲飛揚,瀑布一般。
額頭一抹芙蓉玉的華勝,耳際兩點燕子銜珍珠的耳墜,手腕上繞着幾圈細細的金絲穿的珊瑚手钏兒。
點翠和春卷看着我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擺弄着因為是宴席上的衣服所以有些偏長的衣袖下擺,張開手臂在銅鏡前端詳了一圈。
“公主,真是女大十八變啊。”春卷好不容易合上她驚愕的嘴巴說出一句話來,等等,我怎麽就那麽想擡腳踹她呢?
“喂喂,你是說我以前不好看是不是?別以為我聽不出來啊?”
點翠左看右看,含笑道:“公主一直都好看。平時不愛打扮不太顯罷了。您的爹爹娘親都是出了名的美人,公主又怎麽會差呢?”
我得意的摸了摸肩頭的一縷發絲,“當然不會差啦。春卷學着點兒。進宮這麽多年了都不會說話,笨死了。”
春卷點頭應付我,“是,春卷記着了。公主跟華嫔一向不和,怎麽這次還盛裝打扮去參加她的宴會呢?”
我看着鏡中的自己,“你有見過将士上戰場不穿铠甲的麽?這就是我的铠甲。”
春卷聽不太懂,裝懂的點點頭。
我抿唇一笑。
我越是盛裝打扮,越是給她面子,越是表明她真的身懷龍裔地位不凡。
這是欲抑先揚之法。
我故意拖了很久才到,把戲做的很足。好像我真的沒有辦法才赴約,沖着她如今的不一般。
果然司徒菡萏看到我的時候,眼裏流露的神色既有一點恨恨的又有更多的得意。
我沖她笑笑,殷勤的打招呼,“本宮來晚了。秋日犯困,飯後多吃了小半碗米釀,偷懶多睡了會
兒中覺,華嫔娘娘不要見怪。”
司徒菡萏笑得花團錦簇的,一派明媚,“哪裏敢與惜羽公主見怪。誰不知道,舉國上下,皇上最疼惜羽公主?”
我微笑着說:“咦,華嫔娘娘,你別動,你頭上的珠花歪了”
我伸出手到司徒菡萏的發鬓上虛無的理了理,嘴湊在她耳邊,一邊假笑一邊壓低聲音說:“今天
是你的好日子,我不想惹事,你也別挑事兒。我可不保證我能忍多久。”
司徒菡萏握住我的手腕,緊緊的用力,笑着看着我說:“多謝惜羽公主費心。”
我和司徒菡萏這麽友好親近的模樣,倒是把周圍的人都給迷惑了去。
我環視一圈,心下也很明白。這些人多是依附着司徒家的官宦命婦和他們的女兒侄女幹女兒的,能湊個資格來混個臉熟罷了。
當中倒是有幾個真正面熟的。我落座之後想了一會兒,算是想起來是許久未見的夏修撰的女兒夏靈芝,還有些多年前進宮來想見我皇兄一面讓我姑母欽點的貴女們。
如今他們有大半都是成了親許了人家的了,這種宮廷宴席,是她們的一門日常必修課。為娘家,也為夫家。
我想起賀蘭止戈如今是夏修撰教導着,便對夏靈芝格外友好的笑了笑,“靈芝你近日可還好?身體怎麽樣?還是愛做噩夢麽?”
以前她就是膽子小,才被我的鬼故事吓得再不敢進宮來。
夏靈芝已經退去了小女兒的天真,禮貌三分恭敬三分的點頭道:“回公主的話,奴一切安好。”
我頓時覺得沒勁。我倒希望她說,公主您還記得當年您把我吓得幾天幾夜沒睡好覺嗎?然後我再
開開她的玩笑,這不就親近些了?
真是沒勁啊。
我虛假的笑笑回應她,“那就好。”
文惠嫔并未出席,聽說司徒菡萏是遞了帖子的,文妙書因為老太傅身體欠安特意請了假出宮去了。
女人們可不會這麽單純的想,都會議論說是借故缺席。想象力也是可以的。
司徒菡萏是很享受當議論的中心的。大家皆說文惠嫔相形見绌啦或者說氣量不夠啦,很是得她的歡心。
司徒菡萏在明面上是不能飲酒的,端起長幾上的茶水舉杯,“本宮以茶代酒,敬謝諸位貴人賞光,一同為本宮腹中麟兒慶祝。”
這是要把事情鬧個夠大的意思了。
衆人紛紛舉杯,口中溢美之詞不勝枚舉。
我喝了一口司徒菡萏準備的西域進宮而來的蜜酒,甜滋滋的不夠爽利,一盞過後便甩手不飲。
不久司徒菡萏拖着曳地長裙款款而來,玉腕高懸,替我斟了滿滿一盞,含嫣帶笑的說:“公主既
然來了便不要掃興才是,莫不是對本宮有何不滿,白叫旁人多心了去。”
我和她互相不順眼了多年,真是覺得她這說話的功夫是越來越厲害了。明白□□的不滿,還有什麽好怕人多心的。她偏就要這麽先挑明了把你堵在那裏,還越是人多越是猖狂。
這就是司徒家的作風,我也不是沒有領教過。
我神情半冷半熱,淡笑回敬:“本公主一向是以掃興出名的,便是皇兄在此,我若不飲,也無人
敢勸。不過華嫔娘娘不同,自然是要多領教一杯的。請。”
我仰頭一飲而盡,将杯面朝上斜傾再杯底朝上以示喝罄。
司徒菡萏由她的宮女綠萍扶着立在那裏,臉上一紅一白。念在最後我還是讓她得了便宜,眉眼一
挑,扭身悻悻然返回座位。
衆人雅雀無聲了一會兒,等司徒菡萏回到座位又開始裝作沒看到沒聽到互相寒暄恭維起來。家長
裏短的,炫耀首飾衣裳的,比比皆是。
我挑了一筷子茭白炒蝦,吃上兩口後心情略好,突然司徒菡萏所在的地方一陣騷動,我擡眼看去,司徒菡萏捂着肚子,眉頭緊鎖,一半疼痛一半恐慌。不,不是恐慌,是驚訝。所有人還有她
自己都驚訝的看着她的長裙下擺慢慢染上了暗紅色。
“不好了,華嫔娘娘小産啦。”
不知道是誰忽然尖聲叫着,這變數便瞬間傳開來。
司徒菡萏着慌了,眼看着事态朝着她預料不到的層面發展。宮女綠萍緊緊扶着她,貼耳與她商量。
我沉默的看了她們一會兒,見狀起身道:“全都別慌,茲事體大,所有人皆宮中待命。春卷,去太醫院請太醫正來。”
“是。”春卷立即領了。
綠萍忽然急了,出口攔着,“公主,我家娘娘一直是由董太醫看脈的。。。。。。”
我當然知道她們的顧慮,斬釘截鐵道:“既然是他一直看脈的,怎麽會出這樣的情況?本宮尚且
沒問他的罪,你區區一個宮人,竟敢攔本宮的旨意?耽誤了治療,皇上怪罪下來,你擔得起還是你家娘娘擔待得起?”
歷來,照顧皇嗣不周,是連皇子的母族都是一樣有罪的。
司徒菡萏抓着綠萍,綠萍也不敢再多言。
事情一直鬧到了天将黑了,直到太醫正嚴禦醫親自拍板華嫔無事所有的宮人貴婦才被放行,各自返回各自的處所,該出宮的也一個一個被家人接出宮了。
華嫔雖然并非小産,但是卻是來了月事且是血崩,這也表明她自然是并未懷孕的。
這樣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嚴禦醫并未添油加醋,道:“老臣診出娘娘腹中卻有血塊,恐怕是因此有了些喜脈的跡象,外加娘娘懷子心切,有了些自我暗示也是在新婦中常有的。娘娘尚且年輕,還望寬心,調養身體後,他日自然重懷龍裔。”
這樣的說法,司徒菡萏也沒有罪過,連她一并有嫌疑買通的董太醫也沒了任何幹系。皇兄給了她很大的臺階下,司徒憲也沒有任何的招數可以轉圜的。不追究責任,已經是皇帝的仁慈。
我後來沒在司徒菡萏的宮裏,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在游廊上仰頭望着頭頂幹幹淨淨的月亮。司徒
菡萏莫名其妙的血崩,還就在這樣衆目睽睽之下,這其中一定不是沒有幕後的。
我想着皇兄說他一直都有做這些準備和應對,這算不算是其中的一種?但若能做到這一步,司徒菡萏的身邊,怕也不是幹幹淨淨的自己人了吧?
“公主殿下。”
有人腳步輕俏的走近,我回頭,略微詫異的看着來人。
“靈芝?你怎麽還沒走?”我沖守在不遠處的春卷搖搖頭示意她不用過來。
夏靈芝斂衽行禮,微笑道:“我來跟公主告別。我就要随夫君到任離開慶安城了,此次出宮,以後也不會再來了。”
我被她這麽一說還有點遺憾了,“其實我也沒什麽熟的人,你還算一個呢。你夫君是不是皇兄最近才欽點的益州牧常廣?聽說他年輕又能幹,皇兄很是器重。”
夏靈芝聽我這麽說眉眼閃閃發亮,像是想到了自己的夫婿,點頭道:“夫君并非出身世家,然而卻很上進也知暖知熱,對我很疼惜。所以我很感謝公主殿下,當年宮中團圓宴,我沒能在太後面前掙得表現,才能有今天的福氣。我本就不願進宮,是母親一直苦苦相逼,幸而父親明智,為我選了個良緣。”
我嘿嘿一笑,“其實,我小時候淘氣了些。”
夏靈芝笑意溫和,“皇上一直将公主殿下保護得很好,着實令人羨慕。”
我想,壞事都是他指使我幹的,他不保護我誰保護我?這話是只能咽下去不能說的。
夏靈芝掏出一枚繞着五色絲線的銅錢扇墜給我,“下午人多嘴雜,不敢與公主多言,還請公主見
諒。這是我自己繞的,這次特意想來送給公主。公主保重。也望公主有朝一日,也能像奴家一樣
喜得良緣,天涯海角也罷,随遇而安。”
夏靈芝珍重的行了大禮,輕聲離去。
我看着掌心的銅錢,再擡頭看她,她瘦小的身影已經隐沒在游廊盡頭的芭蕉葉子裏。
月照宮廷,風過廊庑,人無聲,花不語。
我握着扇墜站在原地。五色絲線垂下來甚是好看,仿佛還有夏靈芝指尖的溫度纏繞在上面。
天涯海角,随遇而安,嗎?
那個小家碧玉的女子,送了我她最溫柔的祝願。
我突然第一次覺得寂寞。
腳步随意,衣裙窸窣,空氣很涼很安靜,一人一影,踽踽獨行。
我不禁在想,我的随遇而安,是哪裏?
作者有話要說: 快 開掐了 搬個板凳過去不然就沒位置了
我不得不承認,皇兄不是那麽單純的一只
然後幼幼終于開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