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皇兄,你怎麽能做着這麽陰險的事情還能保持這麽純澈的眼神呢?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先?
不顧我內心的嚎叫,皇兄翩然起身。
“朕同文太傅還有事情要商議,幼章在此好好的抄寫佛經。對了,抄佛經心要誠,可別被我逮到你叫別人幫你哦。”
皇兄的那個尾音讓整個清思殿的氣溫都下降了好幾度。
我忿忿的咬着筆管,看着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字,眉毛糾結成了一個川字。看了良久,還是照着
皇兄留下的字臨摹抄寫起來。
誰讓這是要祭奠圍城役的經文呢。圍城之役,三年前,我爹娘便是死在這場戰役中。
盂蘭盆節那天,我穿了一件雪白雪白的齊胸襦裙。點翠說不能太過素淨,我還年幼什麽的,好說歹說給我搭配了一件淡綠色的半臂。
宮中祭奠之時,我看着皇兄身着玄绲冕服,神情肅穆的将手中經文投入火中。紅銅色的光芒映照
在他将将十二歲的臉上,給他與年齡不符的堅毅上添了些柔和。
是了。前天是皇兄十二歲的生辰。但是他卻不許宮中有任何慶祝,只停了一天的早朝,留在清思殿陪我抄完剩下的經文。
我揉揉發酸的手腕,看向皇兄的眼裏有些熱熱的東西。我擡頭看着幽藍的天空,任那些溫熱順着臉頰向兩側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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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國子學終于開學了。
屈玄琳見到我很高興,因為只是一個夏休他就曬成了炭黑色,比看上去太白皙太女氣的我要有男兒氣概。當然,這是屈玄琳的邏輯。
再在人群中找到了周子譽,乖乖,本來就比我們大一歲的他個子猛長,穿着國子學白底绲紅邊的直裾深衣,瞧着竟然有那麽一點點玉樹臨風的感覺。
我要是個女的,啊呸,我本來就是個女的。我要是外面的女的,看着也會覺得喜歡呢。
我們都還來不及說幾句寒暄的話,就紛紛被安排落座,準備朝會。
整個國子學的學子們全部集中在翰林院外的集賢殿開了個久別大會兼入學大典。平時的朝會每六日一開,一般都是學監們輪流主持。
這種日子就不同了,往日不給我們班上課的夫子老師們也都全體亮相。老少中青,各色男子,端肅的左右坐了。中間主講人是挂名院士——當朝太傅,文同淵。
如果從年紀和胡子的長度來決定誰才有資格當院士的話,那麽我對文同淵院士無話可說。他是三朝元老,從皇兄他爺爺那個時候起就入朝為官了。聽說姑父小時候就是他教,老遠看見他就要偷偷溜走。
司徒皇後本來一直屬意文同淵來當前太子恩師,不過那時他一直抱病休養。直到我皇兄登基才請
他出山重操舊業。咳咳,不是,重新傳道授業。
不過我皇兄有些與衆不同的嗜好,他不好好讓文同淵教他,還要跑國子學來化了名同我們這群在
他手底下混飯吃的人一較高低。真是無聊。
文太傅也很老奸巨猾,瞞着一幫同僚,還真讓皇兄安安生生的在國子學讀了這麽久。也不知道以後別的學士夫子們知道了以後會不會把他孤立了。
我就這麽胡思亂想着,眼裏看着文院士在前面嘴唇蠕動滔滔不絕的說着什麽,耳朵裏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哄——
人群四散的聲音。
院士終于講完了,學子們就跟大赦天下了一般迫不及待的起身離去。我因為走神而起的慢了些,眨眼的功夫就落到了大部隊的後頭。
我幹脆不着急的立在原地,看見屈玄琳撥開人潮像游泳一樣劃到我身邊。
“你不知道我們從琮尾分到了東角麽?還不快去搶位置。”屈玄琳一把拉住我的手。
我翻開他的手掌心,摳了摳,“咦,屈玄琳,你手心有點糙了,夏休幹什麽去了?”
屈玄琳神神秘秘又滿臉自豪,“我爹送了我一匹紅棗馬駒,可好玩了。”
“咦,你剛才說什麽來着?”
“紅棗馬駒啊。”
“不是,你說東角?就我們也能去東角?”我反應過來問。
東角可是比琮尾高了兩級啊。那麽讀書學習的內容不就更加無趣更加艱深了麽?我有點淡淡的憂傷。
屈玄琳撓撓頭,“我也不明白。大概是周子譽幫我們押題押得太準,我們倆考太好了吧。”
這個……很有可能!
夏休前的最後一次大統考,周子譽非常善良的把我們倆抓到一處給我們畫重點還把他押的題跟我們分享。我們兩個見他這麽熱情,只好也打點出幾分熱情去背背抄抄。
沒想到,居然連跳兩級,直接就分去東角念書。東角是我們東齋最高級別的班了喂。走出集賢殿,我看見周子譽微笑着在階下等着我們。
秋陽溫軟,點點落在少年的眉睫上。風撲着他直裾的下擺,一動一動的,青色發帶也調皮的垂落在肩頭。他就那麽安心的等待着我們,一副不懼流年的樣子。
那畫面多年後我仍舊記得。
看樣子,他雖然為了我們倆沒去成北齋的圭室,卻也沒有打算放棄好好進學,甚至要帶着我們倆一起天天向上了。
多年後,我之所以還能有那麽一點學識才情,不得不歸功于周子譽的循循善誘步步為營。翻白眼。還有皇兄的棍棒教育。
我一直默默的在想,不是我不夠聰明,真的是我身邊的這群人都太聰明,才襯托得我有點笨笨的。由此也更顯得屈玄琳的可貴。
“快走!”我拉着屈玄琳快步向周子譽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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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頭上束發的青色帶子換下,拿起學侍端着的木托盤裏的銀色帶子,然後再跟琮尾的一群熟人們告別。屈玄琳,周子譽還有我和另外幾個同窗一起抱着書袋走出教室。
路上又跟那幾個告別,我們仨在隔壁幾個班的學子詫異的眼光和小聲的議論中走進了東齋最高級別的班,東角。
我想說我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名字。
沒辦法。少年段的學舍都是用四面八方的星宿命名的。
到了東角,離皇兄他們的北鬥就只隔了一個拐角,再過去兩個班。 不過,從東齋到北齋,沒有真才實學是不容易晉升的。所以我才不擔心自己會跟皇兄同班。
周子譽就難說了。如果他不帶着我們,倒是很有可能拼一拼。
安排好座位以後還有一點休息時間。我們仨一起在走廊上放風。
周子譽站的端端正正,我和屈玄琳則像沒有骨頭一樣的趴在闌幹上讨論我們夏休的各種趣事。
說了一會兒話之後,我撞了撞默默凝視着北齋方向的周子譽。
“喂,周子譽,你下次不要再故意空幾題不做,輕松松就去北齋啦。”
周子譽聽了微笑着搖頭,“并非如此。我是在想一個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屈玄琳和我立刻來了精神。
“誰呀誰呀?”我催促。
周子譽溫潤一笑,“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注意一個叫賀藍蓮的人,幾次都是北鬥的第三名,既不再高也不再低。”
我興致頓時煙消雲散,“這有什麽意思?”
賀藍蓮,嘁,不就是皇兄麽。賀蘭是皇姓,他不得不改一改再來混。而滿京城就我一家姓郁,所以我也不得不改。
“這個人有病吧?”屈玄琳直言不諱。
我向他投以一個贊許的眼神。勇氣可嘉!
雖然他那個時候不明真相,但是他後來知道真相以後對皇兄也從來沒有刻意的客氣過。這本來就是屈玄琳最可愛的地方。
周子譽笑笑,“你們不知道,在北鬥那樣的地方,能每次都保持同樣的成績,比每次都拿第一還難。可見這個賀藍蓮不僅學識一流,還并不想出風頭。不想出風頭,卻也并不想一點也不出風
頭,便用了這種方式來暗示自己的實力。”
我撇撇嘴,啧啧道:“所以他就是這麽一個陰險狡詐又糾結的人。”
屈玄琳點頭附和。
周子譽微笑道:“怎麽佑章你很熟他嗎?”
豈止是熟?
我笑說:“整個國子學哪裏有我不熟的人?上到文院士,下到茶水房的小董,我哪個不熟啊?”
屈玄琳揭穿道:“起風了,小心閃到舌頭,俞佑章。”
然後我開始在走道上追殺屈玄琳。他哈哈的邊笑邊躲,銀色發帶在風裏飄揚,一如我們那時候的少年時光,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