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玄贏心思漂浮,根本沒空關注地上的玄真,聽完梁賦的話後,心中有了個大概的方向,雖然在沈時冕面前死要面子嘴硬,實際上他們都明白不過是時間問題。
玄清子的要求放在那裏,除非玄贏有把握現在撕破臉,否則必要的表面工夫絕對是要做的,玄贏越想越恨那個偷襲沈時冕的人,要不是他,自己怎麽會陷入這樣兩難的境地。
沈時冕他是一定要救的,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慮都非救不可,別無選擇。
梁賦好不容易打發走最近奇奇怪怪的師兄,正準備爬回去睡個回籠覺,就見玄真含着一臉古怪的笑意從地上坐起來,梁賦絲毫沒把他和師兄的要求聯系起來,見他醒了,忍住困意打了聲招呼讓他自便,就又睡的人事不省。
玄真的興奮則完全驅散了他的困意,一路嘴角瘋狂上揚,準備回去精心打扮一下,一定要用最好的狀态迎接玄贏給他準備的“驚喜”。
然而這種愉快的心情維持到他收到玄清子的訊息後就消散了。
“為師已授意玄贏接近沈時冕并伺機誘他雙修奪取他身上的劍魄,你可見機行事,必要時給予玄贏協助。”
玄真神色微微有些扭曲,喃喃道,“憑什麽?”
協助,說的好聽是協助,實際上不就是要他玄真眼睜睜看着師兄去和旁人親密,還要伸手推他們一把?
對象還是他和師兄都讨厭的沈時冕。
一個陳清泉也就算了,為了大局着想,玄清子向他承諾過只要他們玄江門收集齊劍魄,助玄清子問鼎修真界,那麽下一任掌門就是身為義子的玄真。
玄贏曾經私下向他表露過自己沒有承襲玄江門的意願,收集劍魄一是為了報答玄清子,二是為了将明日劍訣練到極致,玄真才一直覺得自己與師兄不互相挑明只是時候未到,等到一切塵埃落定,自然水到渠成。
從前雖然知道計劃,但還沒有确切的人出現,玄真才能按捺住自己的嫉妒,現在橫空冒出的陳清泉與沈時冕,迫使他正視擺在面前的現實。
玄真掐緊手心,吞回心中的暴躁情緒,想象一切都成功之後會是怎樣意氣風發呼風喚雨,才說服了自己平複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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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贏今日是術法課,一邊琢磨着要送沈時冕什麽禮物才算擦着他要的“讨好”過關,一邊把梁賦的第二條建議否決了。
有鴛鴦線在,他可不敢随意觸碰表白這種禁區,一個弄不好把自己搭進去,到時候沈時冕恢複記憶清醒了,他反而陷進去,樂子就大了。
他來的有些早,其他人還沒到,斑斑扒着他的手臂好奇地看來看去,玄贏揉揉它的小腦瓜,正想着要不要放它下來撒歡,就聽見一個聲音,“這不是玄贏師兄嗎?”
玄贏不動聲色地把斑斑收進袖中遮掩住,循聲望去,竟然是上次在術法課試圖碰瓷他的岩弧宗弟子。
之前在山下因為華融月和猴子的提前一步行動,岩弧宗興許是被打亂了計劃沒能做什麽手腳,才安靜了幾天。
眼前的岩弧宗弟子和沈時冕一起去了阮南秘境,有很大的嫌疑與偷襲沈時冕的人是一夥的,玄贏有些警惕,如今多事之秋,他不是很想節外生枝。
岩弧宗弟子神色得意,“天助我也。”
随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鼎抛向玄贏,玄贏反應極快地催動小破飛劍将它打落,飛身遠離,堅決不肯沾染這古怪小鼎一絲一毫。
岩弧宗弟子咧嘴一笑,“沒用的,你今天插翅難飛。”
随着話音落下,小鼎飛速旋轉放大竟然形成了一方單獨的空間将玄贏和岩弧宗弟子都吞沒進去,随後又恢複到巴掌大小落在一邊的草叢中,隐去身形。
玄贏心中凜然,小鼎看似不起眼,但卻是禁锢類的神器,是和他那個雞肋的鴛鴦線完全不同的類型。
每一件神器都非常強大,蘊含一絲天地規則,無法違背,那岩弧宗弟子也和他一起被吞進來了,不知會有什麽異變。
玄贏想起在山下的事情,岩弧宗因為一件寶貝,賠了一個雜役弟子的性命扣留了某個羅剎海的散修,難道就是這一件?
他倒是沒太慌亂,尾指上的紅線仍然好好的,說明他還有可以向沈時冕求援的可能,和沈時冕遇險時自己有感應一樣,真的遇到險境,沈時冕應該也能察覺到。
退一萬步說,這小鼎真能隔絕了紅線的影響,他就搶過來,将來還能把自己和沈時冕輪流丢進去“清醒”一下,免得假戲真做。
鼎中的世界充斥着白茫茫的霧氣,玄贏提着劍催動劍氣劈開白霧,試探着前行,很快看到了一抹綠色,從這一抹綠色出現開始,周圍的白霧開始飛快地消散,最後周圍變成了野外樹林的模樣。
玄贏聽見了流水的聲音,他循着聲音找到了一條河流,再逆流而上,發現了上游的小村莊。
斑斑從袖口探出小臉,玄贏也沒心思把它按回去,反正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村莊中炊煙袅袅偶有人影,村外則是大片的農田,村民在田間勞作,玄贏舉目四望,有些不明所以,為什麽鼎中世界會是一個普通的凡間村莊?
出于謹慎,他并未去接觸那些看似平凡的村民,而是在村外遠遠繞行了一圈,沒發現什麽異樣,便避開了行走的村民潛入村中。
這個村子建在了河流的兩側,中間以木橋相連,村民都在外勞作,裏面人很少,玄贏行至木橋附近,隐隐産生了一絲熟悉感。
然後他聽見一個小小的稚嫩的男童的聲音,“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弟弟了,哥哥會好好保護你的。”
他頓住腳步,目中劃過一絲茫然,垂頭望向木橋下那個幼小的懷抱一個襁褓的男童,小男孩姿勢笨拙地抱着襁褓,臉上是毫無陰霾的幸福笑容,見襁褓中的娃娃看自己,吧唧在人家臉上親了一口。
玄贏的瞳孔中,一瞬間血色彌漫。
玄贏曾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那一天,事實卻證明有些傷痕永遠也不會消失,他看見幼年的自己以超過普通幼童的力氣穩穩的托着襁褓,襁褓中則是乳牙都沒出齊的沈時冕。
兩個小娃娃,大的抱着小的在橋邊玩耍,幼年的玄贏充分展現了作為一個剛剛走馬上任的小哥哥的素質,時不時關注一下弟弟的狀況,姿勢雖然別扭,神态卻無比小心。
玄贏閉了閉眼,掩去眸中血色,沉默地跟随着那兩個小娃娃一路行走,他已經明白了,這鼎中世界是放大他的心魔,重複他最恐懼最在意的事情,以達到擊潰他的精神的目的。
如果撐不過去,那持鼎的岩弧宗弟子就能輕易擒住他,也許是為了他身上的劍魄,也許是為了別的,總歸不會是什麽好事。
沈時冕與他的命運原本該是兩條永不相交的線,卻奇異地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裏交彙,甚至短暫地做過幾日“兄弟”。
玄贏目睹着幼年的自己将“弟弟”抱回了“家”,家裏只有姜潋等待着他們。
“阿贏,”農婦打扮的姜潋備好了飯菜,喚他們,“你帶着弟弟玩的開心嗎?”
小小的玄贏談吐清晰,對答切題,是遠超普通小孩的聰慧和懂事。
玄贏原本不姓玄,但姜潋只是叫他阿贏,并沒有給他一個姓氏,于是他被玄清子帶回去後便随了玄江門的姓氏。
他近乎貪婪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雖然時光無法倒流,死去的人永遠不會再複活,玄贏卻還是希望那一切沒有發生過,他們還生活在這樣一個平靜的村莊中。
幼小的玄贏給弟弟喂了羊奶,又和姜潋分享了飯菜,對接下來的一切毫無所覺。
不管玄贏的期冀如何,噩運還是不可避免地到來了,血和火燃燒着,無數靈力和魔力的交彙,無情摧毀了平靜的村莊。
那些身懷逆天之力的修士在高空中穿梭鬥法,有人在掠奪,有人在守護,有人在搜尋,還有更多的人只能在血火中哭嚎求救。
幼小的玄贏被和襁褓中的小孩一起裹入了一件球狀的囊裏,球囊縮小到拳頭大小後被姜潋趁亂丢入了河底。
玄贏記得困在球囊裏的感覺,黑暗、麻木、饑餓,外面可怕的聲響一直傳進來,時間無限拉長,懷中的嬰兒發出難過的嗚咽,他很餓,玄贏沒有食物,只能讓嬰兒含着自己的手指,用尚未長齊的乳牙磨蹭。
真正的玄贏則注視着眼前的一切,這都是他記憶中的東西,但又有所不同,最起碼,當年玄贏被困入球囊中後并沒有看到後面的戰鬥情景。
他很清醒地認識到,眼前的戰鬥只是神器的推演,雖然以假亂真,但終究不是真的,他看見渾身是血的姜潋向自己伸出手,看見年過半百的鄰居大嬸拖着焦黑的雙腿向自己爬行,真正的人間煉獄。
玄贏的情緒起伏很大,以至于尾指的鴛鴦線開始發出明滅的紅光,帶動着紅線另一端的沈時冕也有所察覺。
他原本是想要嘗試恢複記憶,卻被紅線的異動打斷,當機立斷地起身沿着紅線的方向去尋找玄贏。
一直找到術法課的練習點,才在那些上課的弟子們不遠處尋到一個連着紅線的小鼎,玄贏卻不知所蹤。
術法課的授課長老正在發脾氣,怒斥玄贏和另一個弟子逃課的惡劣行徑,沈時冕聽了一耳朵,臉色凝重地把小鼎揣入袖中,又悄悄離開。
回到安全的地點後,沈時冕嘗試拉拽紅線,但小鼎中的規則排斥它,雖然無法弄斷卻也限制了它的作用。
鴛鴦線畢竟只是個促成姻緣的神器,再多神奇的作用确實沒有。
沈時冕無法通過紅線神器聯系到玄贏,只能靠自己,他想起今日玄贏是帶着斑斑出去的,于是集中精神全力感知斑斑的蹤跡。
他最近靠着斑斑溫養魂體,與斑斑有一絲細微的聯系,最終成功感知到了斑斑的位置恐怕也在鼎中。
沈時冕心知事不宜遲,玄贏與斑斑被困在鼎中,不知會有怎樣的異變,只能铤而走險以魂體投入鼎內。
他半透明的身影很快被吸入鼎中,靠着紅線和與斑斑的感應很快找到了他們的位置。
沈時冕來的不湊巧,正好将村莊毀滅的場景盡收眼底,但因為他失憶了,不記得與玄贏幼年的那些淵源,也忘記了自己的一些猜測,因此并沒看懂這些場景的含義。
他快速找到了眸中映着火光麻木地漂浮在空中的玄贏,見他一臉茫然,不由心中一痛。
沈時冕毫不猶豫地伸手将玄贏擁住,玄贏木然地被他按進懷裏,卻仍舊側過臉直勾勾地盯着球囊所在的河的位置。
眉頭輕輕皺了皺,沈時冕順着他的目光把他帶過去,發現了黑色的球囊,因為鼎中世界的特殊,他心念微動,就發覺自己和玄贏可以縮小自己進入那個球囊中。
球囊裏藏着兩個小孩,四五歲的抱着襁褓中的,沈時冕看見四五歲小男孩的模樣,總覺得有些熟悉,但一時沒有多想。
随後他們聽到了球囊外兩個人的交談,是兩個成年男人。
其中一個粗犷的聲音說着,“尊主,我們已将反抗的人全部斬除,整個村莊也搜尋了一遍,不曾發現有嬰兒的蹤跡。”
另一個聲音微啞仿佛帶鈎的男人則說道,“本尊的屬下也未發現四五歲的男童。”
粗犷男人怒哼,“魔尊沈情不過就這麽點能耐。”
沈情反唇相譏,“羅剎海霸主也不過如此。”
兩人最終不歡而散,等一切都安靜下來,幼小的玄贏摸了摸小嬰兒的乳牙,“他們在找你啊。”
沈時冕把目光投向兩個小孩,心中始終有揮之不去的怪異感,随後他聽見男童說,“對不起,以後再也不能保護你了。”
一陣尖銳的刺痛,沈時冕神魂有些震蕩,一些淩亂的畫面和記憶都呼嘯着湧現出來,有玄贏抱着他吃點心的,有玄贏冷酷地向他舉劍的,還有他們互相針對搗亂後一起被罰去面壁的情形。
玄贏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沒有發現緊緊抱着他的沈時冕,正在經歷過往記憶的洗禮。
作者有話要說: 趁人家小占人家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