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妙僧無花
煙水迷蒙,月光清淺,湖上正泛着一葉小舟,舟上有一個少年僧人盤膝而坐,面前放着一把瑤琴。
“這樣妙絕的琴音,除了妙僧無花,還有誰能奏出。”楚留香身上原就濕了,幹脆一路游至舟前,猛地破水而出,濺得四處水花,“只是不知大師心中,可是有何心事?”
雲雁是運着輕功到舟上的,側着身避過楚留香甩過來的水珠,然後把目光落在了那最是無塵的無花大師身上。白色是很幹淨的顏色,不是什麽人都能穿得好看的,而白衣的僧人,正如坐于九天雲端,雲雁卻突兀地想起一個人來——白雲城主葉孤城。
打擾人家友人敘舊的事,雲雁是不會去做的,她還努力地抱住了有點焦躁的鼎鼎,就見無花對她一笑,“這獅子可是怕水?”
“鼎鼎沒事。”雲雁深深地吸了口氣,安撫地拍了兩下鼎鼎,“是檀香?”
楚留香笑了起來,“鼎鼎可不通風雅。”
焚香奏琴,由妙僧無花做來,不知要引得多少人心醉,可對于鼎鼎來說,怕是只讓它覺得鼻子不習慣吧。
果然,鼎鼎怏怏地打了個噴嚏,不過很快就把頭埋在雲雁懷裏,只露出小尾巴在外面一甩一甩的了。
“小淘氣。”雲雁抿抿唇,不再開口說話,鼎鼎也乖巧地窩在一個地方不動了。
等到楚留香和無花談到中原一點紅時,無花竟把手下精致的古琴直接沉入了水中,雲雁的臉色終于變了變,默默地靠近了楚留香一點,若是中原一點紅光靠名字就能讓血腥氣污了琴,那她這樣手下人命不少的,說不準要被丢下船。這也太糟心了,楚留香不殺人,可總是吃肉的吧,也算得上殺生了啊……雲雁突然覺得他們兩個人都有被丢下水的危險,還有可憐的鼎鼎。
這樣的心思,讓雲雁時不時警惕地看向無花。
無花顯然察覺到了這一點,不由開口詢問:“雲姑娘可是有事?”
“……我也殺人的,你會把我丢下去麽?”雲雁一本正經地說着這樣的話,然後眨眨眼,“但是我覺得我應該算是個好人。”
“雲将軍為何取人性命?”無花早從那蘆管聲中聽出了雲雁種種心思,臉上仍舊是慈悲溫文的神色,“那人又是為何?”
楚留香饒有興致地看着這兩人交鋒,和尚總是喜歡打機鋒,雲雁卻總是直來直往,這兩人說起話來便真是有趣了。雲雁仿佛是思索了片刻,“為何要悔?”
“殺一人,可救百人,若有孽債,盡可報于我身。”雲雁想起王不空紅色的戰甲,還有經常可以聽見的誦經聲,“若得一日盛世太平,我便放下屠刀啦。”
無花微微颔首,“這便是了。施主可渡。”
雲雁殺人不是濫殺,與中原一點紅收錢取命到底不同,尚且在無花容忍範圍之內。再怎麽篤信佛的人,也說不出讓世間再無殺生之事的話來。
“佛門也有怒目金剛……只是大師實在不像是凡俗中人。”雲雁嘆了口氣,算是不再糾結這點了,其實比起這樣的妙僧,她還是更喜歡能說出以殺止殺護衛天下太平的少林小和尚。
楚留香苦笑着附和,“可不是,若不是出了家,像是你這樣的人,如何在凡塵俗世中活下去?”
可不是,只是再問了幾句武林諸事,不染塵俗的無花大師就要為了這清風明月趕人了。雲雁順勢起身,卻在臨行前深深地看了一眼端坐的僧人,月色皎潔,月光映着那亮堂的光頭和潔白的僧衣,的确出塵極了……
無花沖她微微一笑,咽下了被琴音反噬逼出來的一口血。
“楚留香,你有沒有聽過陸小鳳?”雲雁跟着楚留香左轉右拐入了城,突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來。
作為總是被拿來在江湖上一起談論的兩個人之一,楚留香對陸小鳳自然很有興趣,也對陸小鳳做過的那些大事很了解,如果換了別的時候,他會很樂意溫上一壺酒,聽雲雁姑娘好好地說一說陸小鳳是個什麽樣的人。可是這個時候,他聽着雲雁說了幕後黑手是陸小鳳朋友霍休的大金鵬王事件,幕後黑手是陸小鳳朋友金九齡的繡花大盜事件,還有幕後黑手是……
“是劍仙葉孤城。”
有些消息沒有在江湖上傳開來,楚留香卻知道紫禁城裏那場決鬥前後到底發生過什麽,李紅/袖收集的信息總是很全的。
他苦笑起來,“好姑娘,你要說什麽直說便是。”
“你既然知道葉孤城,就該知道這樣人似飛仙的劍仙,也有堕入凡塵的時候。”雲雁真的是努力地讓自己說得委婉一點了,甚至拿出陸小鳳那麽多悲慘事件來給楚留香一點心理安慰,她最後還是忍不住直說了,“我懷疑無花。”
被人懷疑了自己的好友,是誰都要生氣的,何況是楚留香這樣重義氣的人,然而雖與雲雁相識不久,他也把這個姑娘當作了朋友。自己的一個朋友懷疑另一個朋友,楚留香只覺得為難極了,“無花不是那樣的人。”
“……”雲雁知道自己不好多說,可是又實在擔心陷在局中的楚留香,“鼎鼎之前焦躁,不是因為檀香,是因為血腥味。我早先要它尋着那黑影的氣味走,檀香蓋過血氣,能瞞得過人的鼻子,卻瞞不過鼎鼎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許是鼎鼎聞錯了,或是那黑衣人從船上掠過了。”
雲雁板着臉,扭頭就要往回走。鼎鼎也似乎聽懂了楚留香的話,不滿地撞了他兩下。楚留香越發無奈了,“你要去找他?”
“我在黑影身上砍了一刀。”雲雁知道,楚留香是看見了自己刀上帶血的一幕,所以她現在只需要去做一件事,“我扒了他衣服就知道了。”
楚留香:“……”
等等他剛剛是不是聽見有人要去扒了妙僧無花的衣服?
這下子之前那點為難都變成了另一樣心緒,楚留香已經可以想象,如果他真的讓雲雁自己去扒了男人的衣服,尤其是這個男人是無花的時候,估計船上的幾位姑娘就該怪他了,而且到時候江湖上會怎麽傳——雲姑娘是和誰學會扒人衣服這種事的呢?大慶最是風流楚留香!
如果他跟着過去,那更不好了——楚留香和人一起把魔手伸向了無花大師!
他幾乎立刻跳起來拉住了雲雁,“你可是個姑娘,這樣不好。”
雲雁沉默半晌,然後坦然道,“就是因為我是個姑娘,吃虧的總不會是男人吧。而且我與你不同,才見了一次,我和他算不得好友,真的是我錯了,便道個歉,由他處置一番就是,或是日後深交或是江湖不見,我也無礙。我有了懷疑悶在心裏,難道比攤開了說好麽?”
真的要與人相交,像她這樣心裏藏着事怎麽行,肯定是說開了就好。無論自己的懷疑是對是錯,好歹心裏沒了負擔。
“我随你去。”楚留香驀地笑了起來,也是他太過束手束腳,聽雲雁說了鼎鼎的反應,他多少也會有些心事,這豈不是更對不住無花,“無花是個光風霁月的人。”
“你動手?”雲雁好笑地發問。
楚留香:“……”
為什麽人人在妙僧無花面前,都恨不得表現得再矜持完美一點,偏偏這姑娘還是這麽放得開?
他摸了摸鼻子,“直說便是。”
兩人再回轉到大明湖畔時,湖中早已連人影兒都沒有了,這也是很正常的事,就算妙僧無花再怎麽有雅興,也不至于要徹夜待在這尚有涼意的舟上,而聊以自慰的七弦琴也被沉入了湖中。
楚留香說不出現在自己是什麽心情,只是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還是去找冷秋魂。”
在潛意識裏,楚留香還是不願意去懷疑無花的,只因為那個人是無花。
“下一回……”雲雁抿緊了唇,等楚留香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時,就聽見她斬釘截鐵地道:“我的刀會更快。”
這是一個比大多數男人還要果決的姑娘,而且在有預計之外的事情發生的時候,這個姑娘也能很快地做出決定,她永遠都知道要向前看。只要楚留香繼續查下去這件事情,那麽遲早還會有人出來幹擾的。
楚留香和雲雁都不是會自亂陣腳的人,然而他們的敵人卻始終在步步緊逼,因為他們尋找的那一封信,已經死了四個人了——左又铮、西門千、靈鹫子、紮木合,雲雁知道紮木合,還知道這個人死了,戈壁大沙漠怕是要有變,她越發厭惡那個耍着他們玩的兇手了。
“我們也并不是全無線索的。”楚留香臉上苦意更甚,卻喃喃道:“那女尼死前說了個無字。”
若無之前的懷疑便罷了,可是心裏既已有了萌芽,便總是會往那邊去想,楚留香重重地嘆了口氣:“這一回,不是我對不住無花,便是無花……”
他寧願是自己誤會了朋友。
雲雁也跟着嘆氣,把無往不利的鼎鼎抱起來丢給楚留香,“你發什麽愁,我們追得這樣緊,那人也一定頭疼得很。”
楚留香素來會調節自己的心情,也很知道怎麽讓自己冷靜下來,所以被別人拐彎抹角地安慰的次數實在不多,他很欣然地接受了雲雁的好意。楚留香把鼎鼎往半空中抛了一下,然後立刻接住,被不耐煩的鼎鼎狠狠撓了一爪子,他便又向以前一樣哈哈大笑起來。
就仿佛世界上沒有什麽事可以難住他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小年快樂~不過你們可能都過完小年了,唔,我家這邊過小年比別的地方要晚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