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海
林赴年就這麽乖乖倚在門邊等着談禮，看她從裏邊走出來，手裏還拿着個大型的類似箱子的東西。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談禮先一步拉着他胳膊走到了一處有路燈，比較光亮的地方。
她拉着林赴年在旁邊的路邊椅子上坐下，拆着手上的醫療箱，用鑷子從裏面夾出消毒棉花。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一頓操作，沒想到她對自己那麽個小傷口這麽重視，心裏有些雀躍的歡喜。
不過那歡喜沒一會，就被疼痛給代替了。
談禮小心翼翼地給他擦拭着眉骨的傷口，也不知道林赴年到底是怎麽劃到的，能劃得那麽深。
這口子目測有四五厘米長，而且劃得很深，像是被什麽東西嵌進去了一樣。
傷口依舊還在往外冒血，她細心地一遍遍擦拭，才稍稍止住血。
“哎，不是什麽大傷口，你別擔心。”見她緊蹙着的眉，林赴年笑着活躍起氣氛。
談禮卻不那麽認為：“你這道傷口那麽深，而且還不小，你能不能別那麽不重視自己啊，也不怕自己毀容了。”
她聽他無所謂的話嘆了口氣，無奈地從醫療箱裏拿出一個創可貼，給他貼上。
“你回家別碰水啊，小心着點。”
“好啦，我知道了。”他笑着，嘴邊的梨渦一道跟着揚起，“你別擔心，以前我身上臉上受的傷比這嚴重的多了去了，不照樣活得好好的。”
“我不是擔心你，我是怕你因為我受傷，到時候萬一傷口發炎惡化，我會過意不去。”
“啊行行行，你也是個好人行了吧。”林赴年看她嘴硬那樣，笑着陰陽怪氣了一嘴。
談禮罕見的沒和他生氣，只是輕輕笑了笑，下一秒她像是想起了什麽，突然變得有些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起來：“欸，林赴年。”
“嗯？”
“你來我家的時候，到底和我外婆說了什麽啊？”
“哦——這個啊——”林赴年見她明明好奇又不好意思問的樣子，故意拖長了語調，賣着關子。
他故意要逗談禮，身子懶懶的往後一靠，靠着椅子上的靠背，雙手環胸，就沖她笑，然後不講話。
直到快把談禮的耐心給耗光了，在她咬牙準備起身離開的前一秒，他才連忙恢複正經：“欸，其實我也沒說什麽啊。
我就和你外婆說，我是談禮的好朋友，你外婆還讓我多帶着你一起玩呢。”
“朋友？”談禮轉過頭，直勾勾地盯着他。
“嗯？怎麽着，你看我今晚都這樣了，我兩還不算朋友啊。”他倚着身子淡淡點頭，伸手指了指自己眉骨上的傷口，神情淡然自若地看着談禮。
談禮看着他，自然也不再說得出那種冷酷無情的話。
她低下頭，眼睫輕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半響才開口：“做我朋友可不是什麽好事。”
林赴年聽着她的話，懶散靠在椅子上的身體終于重新坐直，他目光所至，眼前的女孩低着頭，情緒不明。
明明他就是開個玩笑來着，談禮卻好像掉入了自己的情緒裏，掙紮不出來。
可他是誰啊，他可是林赴年啊。
如果談禮注定好了要堕入灰暗，那林赴年一定就是那個要把她往上拉的人。
他對這句話不以為然，甚至不在意，只是笑：“有我在，對我來說做你朋友就一定是件天大的好事。”
他說着，談禮猛地擡起頭，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少年沖她輕輕地挑着眉，笑的燦爛。
他繼續說着，月光依舊灑在他的身上，是皎潔的一道光芒：“談禮，你聽好了啊，不管別人怎麽說，反正我林赴年覺得當你朋友很開心。
所以你也開心點啊。”
他沒說假話，他是真的很開心。
從認識談禮的那一天開始，被她身上的破碎感和秘密吸引，不知不覺地想要找她，認識她。
或許也是俗氣的一見鐘情。
但，林赴年想，只要是真正去了解認識談禮的人，沒有人會不喜歡她的。
因為她本身，就是個值得人去喜歡的女孩兒啊。
林赴年嘴邊的話很輕，可是又好像幾聲轟響的鼓聲，幾乎震的她耳鳴。
談禮久久回不過神來，記憶裏總有一個人的樣子和聲音，和林赴年最後的那句話重疊在了一起。
模糊的，又熟悉的。
她心上不自覺地又開始泛疼，她腦子裏很亂，像是掉進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深淵裏，周圍漆黑一片，壓抑寂靜。
有人的聲音掉進來，像是春天的一枕清風。
于是她原本封閉的心，周圍泛起了一點點的亮光。
談禮搖了搖頭，努力壓下心裏的奇怪情緒。
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目光迎面撞上了林赴年的眼睛。
他的眼裏亮亮的，眼底沉着一股認真又真誠。
他方才說的所有話都是認真的。
談禮倏然躲避了他的眼神，不敢在和他對視上。
不知道為什麽，她腦海裏的那個畫面又在重現，她沒有眼花，那些光點雖然微弱，但都是存在着的。
想到這，她眼眶不禁有些熱，可又不好意思地轉過頭，酷酷地丢了句：“随便你。”
“行啊，那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啊。”林赴年看她又變扭，也不生氣，反倒還是樂呵呵的：“不過，作為朋友，下次能不能回我個微信消息啊。”
他突然想起今天等了一整天都沒回的消息，有些控訴的意思。
“你給我發消息了嗎？”談禮一愣，她兜裏的手機被打開，沒有顯示任何一條未讀消息。
“嗯，我一大早就給你發了啊，可就是沒等到你回我。”他打開微信聊天界面，把發的消息給談禮看。
談禮這才也打開手機，看着沒有半條未讀消息的微信聊天框愣了會，才反應過來。
“啊，不好意思啊，我昨天給你的是我兼職的另外一個微信號，我今天沒登上去，所以沒收到你消息。”
眼下，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林赴年的臉色。
他倒是面色如常，只是稍挑了一些眉，出言調侃句：“你怎麽還有兩個微信號呢？”
“因為兼職需要啊，我怕平日裏手機放家裏，手機到時候彈出來店裏的消息被我外婆看到，我偷偷兼職的事情就瞞不住了。”
談禮說着話，突然她整個人一驚，這才想起來被忘記的事情：“糟了，我忘記和燒烤店裏請假了，今天鬧得那麽晚了，我都曠班了。”
她正躊躇着思考要不要現在打個電話過去解釋，可是又那麽晚了，怕打擾到林文初休息。
還沒等她想好，林赴年先一步開了口：“放心吧，別擔心沒事的，我阿姨她知道了，她也讓我出來找你呢。”
他簡單地把自己找談禮的經過說了一遍，特地說了林文初囑咐他的事情，讓談禮別擔心。
自己這也才想起來要給林文初發保平安的消息，他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發過去，讓林文初放心。
林文初那邊是秒回的：【找到就好，還好沒出事。不過我看你小子對那姑娘挺上心的啊，記得弄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既然要幫着撐腰，就撐到底。】
林赴年回複了一句：【您放心，我一定撐到底。】
回複完，他才擡起頭，問了面前人一句：“談禮，你說我今晚幫了你那麽多，你是不是要行行好，讓我把你微信大號也給加了？”
他的“明示”已經明顯的不能再明顯了。
談禮看着眼前人，他有點幽怨的表情，估計剛才還想等她解釋完開口給他加微信呢，沒想到愣是轉了個大彎。
還是得他自己開口。
見他那樣，她忍不住輕笑着點點頭，“那我加你吧，今天謝謝你了啊，改天我請你吃飯。”
她掃完了林赴年的微信，邊申請好友邊說着。
林赴年聞言突然笑了：“那你可已經欠我兩頓飯了啊。”
談禮聽着不可否認：“那找個時間我一起還了。”
“那不行，哪有你這麽疊加的啊，還是一頓頓來吧。”林赴年笑着拒絕她這股聰明勁。
兩頓飯呢，兩次見面機會，傻子才把兩次機會濃縮成一起呢。
談禮聽他那話，忍不住一撇嘴，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要12點了。
于是又催着他：“天都那麽晚了，你快回去吧。”
“欸，你也太沒良心了，說着吃飯的事呢，就要催我走了啊。”他笑談禮這生硬的轉化話題，但也就開了開玩笑。
今天是真的很晚了，他是該回家去了。
“你放心，說好兩頓那就兩頓，等你有時間你找我就行。”談禮無奈地認着：“不過現在真的很晚了，你再不回去你家裏人該擔心了吧，我送你......”
說罷，談禮就要起身送林赴年回去，卻被最先起身的林赴年一把按回了木椅上：“你別送了，我一男子漢，走個夜路算什麽。
你要是送我回去，那我肯定會不放心，還要送你回來的。”
“可是，那你......”談禮被他的動作弄得一怔，可是仔細想想，如果她真的送林赴年到家，林赴年這人還真的做得出來，再從他家把自己送回來的事情。
“我自己回去就行，你要是擔心我的話，要不等會路上我們打個電話？”他晃了晃手上的手機，另一只手的指尖輕輕碰了碰手機屏幕。
談禮看着他，沒拒絕，點了點頭。
林赴年見狀，倒是有點詫異。
今晚的談禮也太好說話了點。
他低下頭唇角輕勾，站起來拍了拍自己衣服上不知哪裏蹭到的白牆灰：“那我走了啊，記得接我電話。”
林赴年把手放在耳邊，細長的手做了一個比“6”的手勢，然後他長腿一邁，雙手插兜酷酷地走了。
給談禮留下了個背影。
談禮盯着他走遠的背影愣神，他的電話是在一分鐘後打進來的。
她緩過神很快接通了電話，電話裏的兩人一時紛紛無言。
透過手機，他們都能聽到彼此手機那邊傳過來的風聲。
今晚的風很大，馬路兩邊的樹都被吹的搖搖晃晃的。
林赴年在那頭終于開口：“談禮。”
“嗯。”
“你還在外面嗎？起風了，早點進屋子裏吧，別着涼了。”
他關切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林赴年的聲音低沉好聽，讓人聽得耳朵酥酥麻麻的。
談禮又“嗯”了一聲。
只是她沒有急着進家裏，外頭的風吹着她耳邊的碎發，聽着對方關心的話語，她垂下眼，眼底閃爍不明。
再開口，聲音已經變得清冷：“你要到家了嗎？”
“快了，還有幾步路，等到了告訴你，你快進屋子裏去吧。”他明顯地聽到了談禮那邊的風聲很大，猜到她肯定還在外邊，忙着催促着。
“嗯好，我進去了。”她應了一聲，邁着步子走進家裏，輕輕地關上了大門。
只是這扇木門有些年頭了，哪怕輕輕碰上，都會發出不小的吱嘎聲。
等談禮關好門的時候，林赴年那邊也正好到家了。
“談禮，我到家了啊，今天很晚了，早點休息吧。晚安。”
“好，晚安。”她的話裏情緒不明，就這樣挂斷了電話。
她在外頭耽擱的時間有點久，又加上關門的聲音，房間裏的沈鴻在睡夢中被迷迷糊糊地吵醒了，在屋裏大罵着外邊：“大晚上睡不睡覺了，不睡覺就滾出去，別吵着老子。”
談禮聽着沈鴻大聲的辱罵一驚，從自己的思緒裏脫離出來，她沒有講話，只是瞥了一眼手機上的通話記錄。
她突然有點慶幸，幸好這個電話挂的足夠早，沒有人林赴年聽到這些。
林赴年這邊挂斷電話後，他從口袋裏找出家門鑰匙，打開了門。
客廳裏漆黑一片，他随手打開客廳的燈，偌大的房子裏，只有他一個人。
不知道為什麽他一下子就想起了談禮說的那句話。
其實他早回去晚回去都沒差，家裏沒人等着他，也不會有人擔心他。
林赴年爸媽常年在國外工作，節假日過年才偶爾回來一趟，故而其實他和自己父母的關系并不親近。
他就和他姐姐林織關系最親，不過最近林織工作挺忙的，也沒空回家來管他。
說白了，他們這個家，就是個放養式家庭，一年都見不到幾面。
像是習慣了這樣孤寂的生活，林赴年簡單地往沙發上一趟，不管此刻夜晚溢出來的孤單氣息。
客廳的所有燈都被他打開，照的這棟房子敞亮。
他從兜裏拿出手機來，通過了談禮的好友申請，然後好奇地點進去瞥了一眼她的朋友圈主頁。
她的微信昵稱是：deepsea。
是深海的意思。
她的朋友圈沒有內容，是一條直直的橫線，背景圖是一片深黑色的大海，連照片都透着一股壓抑的感覺。
談禮的微信個性簽名上有着一行字：不會再有海了。
挺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林赴年看着那行字蹙了蹙眉頭，蘇城是沒有海的，也是看不見海的。
但在蘇城隔壁，江城就有海，路途不遠，坐高鐵兩個小時就能到。
海一直都會在，從來不會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