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眼睛适應了黑 (1)
史湘雲炯炯有神,對着四周目光炯炯盯着她的犯人們抱拳,粗聲道:“我乃江湖豪俠楚留香,人稱盜帥,素來嫉惡如仇,深恨金陵這些欺善怕惡奴顏媚骨官老爺,今日來獄中一探,實在查探地形,待楚某探查完畢,相處對策,不日便放諸位老兄自由!”
犯人們各個目光炯炯,壓着聲音紛紛道:“我等身家性命今日皆再次托付楚大哥了!”
“應該應該!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嘛。”
衆犯雖沒聽懂啥意思,但是忽然覺得楚帥好風流好潇灑好高大上啊有木有……
自己也沒明白自己說啥的史湘雲作勢溜了一圈,滾回倪二所在牢房外時忽然停下腳步 ,詫異道:“這位莫非便是江湖上人稱醉金剛的倪二老哥嗎?”
倪二奄奄一息,擡眼看了一下蒙面的史湘雲:“雞鳴狗盜之輩才蒙面不肯讓人見真容顏,可見你放人是假,別有居心。”
史湘雲詫異:“你方才用了兩個成語,老兄你文化水平好高!”
倪二:“……”尼瑪!
史湘雲眨眨眼睛,低聲笑:“老哥,你沒讀過書,卻認識讀書之人,我說的對不對。”
倪二這幾日連着受刑,卻越挫越勇,此時雖然虛弱,目光卻兇狠淩厲,仿佛嗜血開封的刀刃,直直刺向眼前身量矮小之人:“你要說什麽?”
“我要想說什麽老兄會不知道?”史湘雲蹲在牢房門口,壓着聲音和倪二說話,“我既然你來得,老哥你自然性命無憂,不過這牢獄之災,那人老哥不必挂懷,不過這牢獄之災老哥只怕還要再忍受幾日。”
倪二微眯起雙眼,似在打量小個子話中可信度。史湘雲直直對上他的視線,并不閃躲。
倪二收起兇惡眼神,胸口起伏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扯動了傷口,痛得他呲牙,他心中卻比前一刻稍安了一些:“若真是如此,倪二以後當牛做馬,任小哥你差遣。”
史湘雲只笑一笑:“我行事素來随心,你即便想要當牛做馬,也不一定有機會。”說完,她不在這裏久待,閃身離開了。
夜風靜靜,史湘雲從監獄出來後才發現早已是子時,想到第二日還要啓程前往寧國府,她整個人都不好了——她的美容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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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大姑娘打了一個哈欠,瞥了眼前方二太太那輛馬車,看着保齡侯府幾位姑娘親親密密地上了車,獨獨留下她一人站在後面這輛旁邊。
這輛雖然小了些,但也是新的,車夫也是忠厚老實人,對于二太太和二姑娘這種存心想要冷她一下的心思,史湘雲倒不會覺得委屈。
她利索地上了車,從長安懷中抱來軟趴趴的抱枕,垂着頭昏昏欲睡。
長安和翠縷都知道她昨夜晚歸,一個靜悄悄地拿出繡活來做,一個拿了小人書在翻。車夫技術好,不管過的是橋還是路,好走不好走,馬車都不是很颠簸,于是車內便只剩下靜悄悄一片。
二太太的馬車就在前方不遠。
沒聽到後面馬車中傳來的說話聲,二姑娘扯了扯二太太的袖子:“娘,後面怎麽這樣靜,她們都不說話的嗎?”
二太太本來倦怠地眯着眼睛,聽到這話有了一絲笑容:“怎麽有心情說笑,何況今天日子也不好。”
說着像是想到了什麽,嘴角的笑容一閃而逝。二姑娘倒是看懂了,不過沒二太太的自制力,低低地呸了一聲:“什麽騷-貨,連公公也不放過,寧國府一家子不要臉的東西,竟還真有這臉大辦喪事!我都嫌髒!”
二姑娘這會兒罵的可不是史湘雲了。
二太太輕輕拍了一下二姑娘:“姑娘家家的,嘴裏不清不楚地說什麽呢!”她也很不屑,不過秦氏……不說是寧國府的老爺親自辦的,就是賈府不重視,他們也是要來的。至于別的髒不髒的……她只當不知道也就好了。
史湘雲本來睡眠質量就不好,在馬車裏也不過小憩,不過習慣性閉上眼睛,其實根本沒睡着。她耳力又比別人好,長安和翠縷聽不分明二太太在說什麽,她卻聽得斷斷續續,再聯系以前看電視劇時的情節一想……
不由摸了摸鼻子,還真是什麽事都給她撞上了呢。
盜用柳湘蓮後來對賈寶玉說的一句話——你們東府裏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幹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幹淨。
都知道了吧,luan-lun呢。
也難怪這些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們不願意提起,實在髒了嘴。昨日知道要去寧國府給秦氏做喪時,翠縷因為是出身榮國府沒表态,可一向不怎麽評價人的長安都忍不住目露不屑,可見寧國府中的肮髒事已經傳得滿金陵都知道了。
史翔騎馬跑到史湘雲馬車旁:“大姐姐?”
長安聞言推開窗,豎起手指在唇邊,瞥了眼低頭閉眼的史大姑娘,做了個口型:睡着呢。
史翔知道她昨晚出府去了,點了點頭,拿了幾個橘子遞進去:“才摘下送過來的,我來送幾個。”又做了個眼神,長安領悟了,點點頭,放下了窗戶。
才關上窗,方才還閉着眼睛睡覺的史湘雲便睜開了眼睛,将橘子從長安手中拿過來一一撥開,果然,在撥到第三個橘子時,裏頭塞了一張卷起的細細的紙。
史湘雲揉開一看,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
事成了。
011 史大姑娘遇二哥哥
寧國府中鬧哄哄的,尤氏請了鳳姐料理喪事期間府中的事,史湘雲來時王熙鳳正在發落在她面前打馬虎眼的人,史湘雲站在二太太身後,被一堆丫鬟婆子簇擁着,只能隔着遠遠地看一眼人群那邊的鳳姐。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王熙鳳的側臉,她鬓角別了一朵白色的話,衣着簡樸素雅,頭上只有一根固定頭發用的發簪。隔了那麽遠,依稀還能感覺到端坐在當中的女子狠辣蓬勃的氣息,比她想象中更有氣勢一些。
那群仗着老臉敷衍她的仆婦現在在她面前大氣也不敢喘。
史湘雲跟着二太太往裏走,眼睛還看着王熙鳳的方向,腦子裏不斷蹦出一行行分析。一直跟着自己啊姑娘的翠縷疑惑地朝王熙鳳看去——二奶奶今天哪裏特別嗎?不是還和從前見到的一樣嗎,姑娘在看什麽?
王熙鳳察覺到有人注視她,忽然朝另一邊看去——只見一群人丫鬟婆子簇擁着幾個太太小姐往尤氏的院中走,丫鬟見王熙鳳看向那邊,低聲說:“是保齡侯府的太太奶奶和姑娘來了。”
王熙鳳點點頭,想了想便問:“史大姑娘也在?”
“在呢。”
王熙鳳蹙了一下眉,這丫頭以前來馬不停蹄要去找寶玉,今兒怎麽會還和侯府的太太待在一處?
王熙鳳喚來一個丫鬟:“去告訴寶二爺一聲,就說他的雲妹妹來,讓他來東府一趟。”
丫鬟領命去了,王熙鳳又看了一眼史湘雲消失的方向,繼續聽婆子們一一上報府中雜事。
……
二太太因為史翔給了史大姑娘幾個橘子而生了氣,但史翔表示家和萬事興,二太太于是又被哄好了。
這些事史大姑娘當然不知道,她現在正在乖乖地陪着二太太和尤氏聊天。
東府中的喪事是全權交給賈珍來料理的,尤氏對外稱病,并不過過問,史湘雲剛才進府時看到侯府叔伯安慰正在哭泣的賈珍。
兒媳婦過世了,公公哭得和淚人一樣。就算尤氏是繼母好了,繼母不過問,丈夫也不過問,偏偏公公哭得和死的人是媳婦而不是兒媳婦一樣……
再看尤氏一見到二太太就直抹眼淚的委屈樣兒,史湘雲頓時覺得如坐針氈,屁股好疼,随便找了個借口便離開了。
在她出來後沒多久,二姑娘史湘語也跟了出來,也不知道最近史翔跟他老子娘與妹妹說了些什麽,二太太對她倒是沒再有什麽說法了,但是二姑娘卻看她越來越不得勁。
“史湘雲!你慢着!”
史湘語拎着裙擺捏着手絹,在丫鬟攙扶下慢慢走到站在史湘雲面前,少女妝容精致,冷眉冷眼,帶着一絲警告仰頭看史湘雲:“你和哥哥說了什麽?”
史翔?
史湘雲挑了挑眉:“那說的話可就多了,記也記不住的,你要聽哪句?我看看能不能想起來?”
史湘語咬了一下唇,上次她參加清平郡主辦的花會,被微服出宮的公主打趣,說她這個保齡侯府小姐名不正言不順,她氣急了才在母親的壽辰上推了一把史湘雲,她真的不是有心的,卻害得母親也被人诟病,被金陵城中的婦人說三道四。
特別是那個衛夫人!
史湘語狠狠瞪了一眼垂眉順眼站在史湘雲身後的長安,又想起賈府老太君早些年給史湘雲的那些仆婦,她們保齡侯府因為她父母的關系低調了這些年,連父親都不得皇上重用,侯府架子雖還在,裏頭卻早已大不如前,可這個人明明拖累了侯府親人,卻還能享受她們沒有的待遇,賈府老太君對她好,南安太妃也常問起,甚至還回來了一位衛夫人來保她……
憑什麽世上的好事都讓她占全了呢?
現在連哥哥都……
不,哥哥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不管你打的是什麽主意,如果你傷害到哥哥,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史湘雲原本含笑懶懶的表情,在史湘語說完後愣了一下,史湘語“兇狠”地瞪了她一眼,趾高氣揚地帶着丫鬟婆子們離開了,留下史湘雲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是擔心她拿住了翔哥的把柄,威脅翔哥嗎?
史湘雲暗暗搖了搖頭,怎麽可能呢,她個人能力再強也抵不過現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她哪有這個本事去欺負史翔?不過是維持表面的平衡,底下在掙紮罷了。趁着四大家族還沒垮臺,盡可能培養出一個稍微有擔當些的男孩子,這樣才能應付以後的突發情況……
……
寧國府這場喪事辦得着實盛大,長安是原先跟在衛夫人身邊的,見過的人比總在深閨待着史湘雲多,每每有女眷來時,便會給史湘雲指出誰是誰。
指到最後,長安都詫異了:“來的怎麽淨是這些人……”将軍府侯府的旁系也就算了,偏偏來的都是正派嫡系的公子,女眷也都是各府中的當家太太奶奶。
“北靜王到——”
外頭一陣吆喝聲,這四個字便在史湘雲耳邊炸開,這些長安是直接無語了,寧國府秦大奶奶的喪事連北靜王都驚動了嗎?
外頭的喧鬧一時靜了,想來賈珍是在和北靜王寒暄。
“如果我沒記錯,寧國府蓉大爺是監生吧?”
監生,即是國子監學生。一個監生死了老婆,需要被重視到這種地步?
“聽說前些日子捐了五品龍禁尉。”
那也只是五品而已。
史湘雲搖搖頭,正想着,忽然有人扯了一下她的袖子:“雲妹妹,你在這傻愣着做什麽,不怎不去府中尋我玩?”
史湘雲一回頭,便看到一個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畫,鼻如懸膽,睛若秋波的男孩子,俏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對,俏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笑着看着,松開了手:“見過大哥哥和大嫂子了嗎?和我家去玩吧。”
史湘雲幾乎是豎着眼睛将這位長得比女孩還漂亮的男孩從上到下給看了一遍,視線該怎麽直接怎麽直接,眼神該怎麽赤-裸怎麽赤-裸,然後他将這位又長高了些的真·男孩和記憶中那曾經被她拍到垃圾桶裏的對上了號——賈寶玉。
是留着寧國府對着一窩窩為了肉-欲沒節操的癡男怨女,還是跟着寶哥去聽他的女兒經,史湘雲覺得十分難以抉擇,她都沒有興趣。
史湘雲正想着怎麽打發寶哥,忽然有幾個人闖入了她的視線——遠遠的長廊另一邊,幾個俊俏郎君在和賈蓉說着些什麽,一邊說一邊走,最後在拐角處一轉便消失了身影。
那個青衣人……
史湘雲微眯雙眼。
“寶二爺,給我一套男裝。”
賈寶玉一愣:“啥?”
史湘雲:“……”哦,說錯了。
“二哥哥~給我一套你的衣裳。”
想要衣裳,便要去榮國府,史湘雲打發了跟着她的婆子們,只帶了翠縷和長安,婆子們都知道她素來和寶二爺要好,兩人情同兄妹,也自去玩耍。
一路上賈寶玉都在介紹他的林妹妹:“姑姑去世得早,颦颦自幼沒有母親,姑父忙于事務,老祖宗便将他接來了……”賈寶玉神色飛揚地說着,轉頭一看,才發現史湘雲臉上淡淡的,他後知後覺得反應過來,雲妹妹自幼父母雙亡,他怎麽就該死得在她面前提了父母這事。
“林妹妹雖然年紀小,但詩文極通,性子又好,我想着你們是能好好相處的。”
性子好這到底是哪裏出來的,她雖然讀書不多,但是不代表她不知道林妹妹多愛吃醋啊……而且詩文極通性子好和兩個人能好好相處是有什麽必然聯系嗎?
“呵呵,真想見一見林妹妹呢。”她這麽愛哭,如果眼淚能變成珍珠,那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啊!
史湘雲天馬行空地想着。
賈寶玉:雲妹妹一定生氣了我該怎麽哄她回來啊啊啊啊!
……
史湘雲一一見過賈母王夫人等人,累得差點沒歇菜,終于拿了一套賈寶玉的衣裳,賈寶玉身邊的大丫鬟服侍她換上衣服:“大姑娘還是和從前一樣,還喜歡穿寶玉的衣服瞎鬧。”說着襲人又溫聲勸了她一句,“到底現在東府裏還辦着事,你注意些,別出了岔子,省得回去後又要被人說,心裏憋着氣。”
史湘雲回頭看襲人,長得并不算多漂亮,卻難得的性子和順,連她這樣從小長在爹媽寵愛下的女子都受用襲人的關懷,又何況“史湘雲”這種從小缺愛的人?這樣姐姐一般的人,實在是太心靈雞湯了。
“多謝。”
史湘雲道了謝,理了理衣裳,将翠縷留下:“你去和你姐姐們說說話吧,我帶長安到處走走。”
衛若蘭便站在榮國府一扇側門外,他身邊還跟着兩個死活要跟過來跟屁蟲。陳也俊面無表情地盯着門板,意圖在門板上看出個洞。馮紫英走來走去,記得抓耳撓腮,恨不能将地板踩出幾個裂縫。
守門的小厮再不敢像平日那樣閑散,站姿都筆挺了好多——這幾位爺到底是要咋的啊!
剛想着,側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從裏頭走出一位……這位爺沒見過啊,是賈府的哪家親戚?
史湘雲定定地和三人大眼對小眼,換成男裝打扮的長安推了心思轉得快:“大公子,可是忘帶什麽東西了?”
史湘雲折扇在手中敲了敲,對上衛若蘭“我就是在等你你還不給爺死出來”的眼神:“沒忘記帶,就是有些受寵若驚。”她笑了笑,瞥了眼馮紫英明顯瞪大的雙眼,“豐-胸,這麽虎視眈眈盯着我,你是在嫉妒我的風姿嗎?”
史湘雲邁着大步大搖大擺地走了,衛若蘭含笑跟在她身邊,剩下冷冷的陳也俊拍了拍馮紫英的肩膀:“你家小徒弟不是說了嗎,你怎麽就不聽一聽呢?”
小徒弟說:我家大姐姐典型的面善心惡嘴巴毒。
小徒弟還說:師父你說我家大姐姐壞話,我是絕對不會替你藏着掖着的。
但是馮紫英沒想到,小徒弟真的和他大姐姐打小報告了!說好的愛呢!說好的尊師重道呢!說好的光風霁月呢。
“等等——你們仨等等我啊!”
012 史大姑娘任性
史大姑娘準備将弟弟送進軍營,她和馮紫英很坦白,馮紫英表示很為難:“你嬸娘同意嗎?”
“……”
史大姑娘還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不過想一想也知道二太太不會同意。
“翔哥可是她的寶貝疙瘩。”
二太太生二姑娘的時候弄壞了身子,膝下只有兩個孩子,兒子更是只有一個,哪裏會舍得送去軍營受虐,萬一有個好歹,保齡侯府的爵位豈不是要拱手讓人?
保齡侯正值壯年,侯府中生下庶子庶女的姨娘并不在少數,萬一嫡子沒了,是去搶一個養在自己膝下還是讓保齡侯娶一個貴妾再生一個?
總歸別人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二太太怎麽可能放手讓史翔去參軍?
送去軍營鑲金的那種呢?
馮紫英為自己倒了杯茶,再瞅瞅史大姑娘的坑弟臉,心裏明白她肯定不是這個意思,就算她是,他也做不來這種事。
馮紫英以為史大姑娘只是突發奇想,這個念頭過了也就恢複正常了,畢竟像保齡侯這樣的人家,比起當武将,他們更适合走科舉之路,有祖上的庇蔭,自己再勤奮一些,總能在朝中占到一些之地的。
至于位居高位……估計當今聖上還在位時是不可能了。
馮紫英不由看向衛若蘭,這家夥應該知道保齡侯府如今的尴尬處境才是,不過……
馮紫英想起被衛夫人揍得滿頭包的衛家父子,嘴角抽了抽,算了,人家自己心裏有主意,用得着他擔心嗎!
馮紫英這次約史湘雲出來,主要還是對她身上奇奇怪怪的功夫感興趣。
“江湖門派我知道一些,他們的招數我也略知一二,卻從未見過你這樣的。”
話雖這樣說,但史湘雲也知道他的略知一二是謙詞,馮紫英出身将門,又跟着父母走南闖北,看多識廣,神武将軍手下奇人異事無數,恐怕他不僅知道一二點,還是知道很多點。
史湘雲教過史翔一些近身搏擊,史翔在拜師馮紫英前她就囑咐過他,如果馮紫英好奇,不必掖着藏着,讓他看看就是。
她知道馮紫英會上鈎,從一見面開始,她就看出這個家夥好奇心很重:“我可以演示給你看,也不介意你學,作為交換,我家翔哥的終身未來就交給你了。”
馮紫英:“……你家翔哥身價這麽貴重?我看你幾個招數就要對他的終身負責……”
話未說完,脖子上就被多了一雙筷子。
筷子的另一端,是一只皓白如玉,指骨纖細的手,主人的手腕上甚至還帶着一只玉镯,可就是這樣看似無力的手,現在卻拿着筷子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馮紫英好不懷疑,如果她的真的想做什麽,這筷子絕對可以成為兇器。
“額……這個不作數,我對你沒防備……”
史湘雲轉了轉手腕:“力量還控制不好,如果恢複到以前的狀态,你這個的我一個人能同時幹掉三……”
不是……你能不能不要用一張嫌棄臉說這種話……你讓我這個差點被你偷襲幹掉的人情可以堪!哥可是神武将軍的獨子啊!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将才啊!
馮紫英一口幹了手邊的茶,氣壓一下變低。
史湘雲也察覺到自己說得過分了,不由伸手拍拍馮紫英的肩膀,安慰道:“你的潛力沒能完全挖掘出來,不如我給你制定一個科學合理的訓練計劃?”
馮紫英雖然不明白科學合理與訓練計劃是什麽,但是不代表他連蒙帶猜都還不懂“潛力沒能完全挖掘出來”這幾個字的意思,不由半信半疑:“你可以嗎?”
史湘雲聳聳肩,愛信不信:“翔哥去軍中磨砺幾年吧,如今天下大安,不起戰事,哪有那麽多生生死死,男兒總養在深閨裏,長于婦人之手,能成什麽大器。”史大姑娘低頭捂着溫溫的茶水,不由想起了賈寶玉。
這熊孩子沒救了,史翔可不能像賈寶玉一樣。
她現在忽然很慶幸自己沒重生在賈府,元春進宮,迎春懦弱爹媽還不好,迎春探春是庶出,惜春沒爹沒娘哥哥腦子還不靈清,重要的是這幾個身邊關系都特麽太複雜了,還是史湘雲好,沒爹沒娘,有車有房,不短吃穿,現在她有了一技之長,以後姓名無虞是肯定的,反正日子是不用愁了,可要過得好還要再接再厲。
史大姑娘也愁啊,不想死啊,就得奮起啊,女孩不能科舉做官吶,不然她也上啊。其實女扮男裝也可以啊,她也喜歡,但是……讓她天天瞎琢磨對方說的話裏有什麽深意……她還是比較喜歡一刀幹掉讓自己不爽的人。
果然不跪舔現實就只能苦逼嗎?
史湘雲出着神,神色五花八門變化着,連衛若蘭和她說話都沒聽到。
“給你的書看完了嗎?”衛若蘭無奈地又重複了一遍,敲了敲桌子。
書?
坐着當陪客的陳也俊和馮紫英都雙眼一亮,私相授受?這樣果真好?被抓到了可怎麽辦?
不行,是什麽書一定要知道。
說起書史大姑娘就朝長安打了個響指,長安從袖中掏出一卷書來遞給衛若蘭,史大姑娘揚了揚眉:“還有一事想請你幫忙?給我請個先生叫我認識藥材吧,就上次來侯府為我看診的那位就挺不錯的。”
史大姑娘一副你看着辦好了的表情,衛若蘭拿着書眼巴巴和她大眼對小眼:“為何如此霸道?那位先生并不好請,他每日要去太醫院,宮內娘娘公主都對他頗為信賴。”
意思是咱換個人好嗎,你看中的先生實在沒工夫教你這種沒有基礎的小菜鳥。
其實史大姑娘是有基礎的,不過她基礎的是西醫,用啥藥治啥病她知道,受傷的時候拿針筒插經脈可是比誰都準!
史大姑娘驕傲地一揚下巴:“身為一個用毒之人,竟然混進皇宮當太醫,皇上知道嗎?”
所以這是開始威脅了嗎……
才不是呢!史大姑娘嘿嘿一笑:“你問問他有徒弟了沒,衣缽有傳人了嗎,真要錯過如我這般百年難遇的奇才?”
衛若蘭:“……”
馮紫英:“……”
一直不說話的陳也俊:“……”
“那我幫你問問看,如果事情不成,你不要怪我。”衛若蘭在馮紫英和陳也俊古怪的視線下又讓了一步。
史大姑娘終于露出一個真誠的笑:“那就勞煩衛公子了。”
……
時間已經不早,史湘雲擔心出來太久被人找,便和三人分手,他們自去逛街購物玩耍,而她帶着長安準備回賈府。
陳也俊和馮紫英先下了樓,留下衛若蘭還安之若素地坐在桌旁,看着她。
史大姑娘約摸知道這個男人有話和她說,于是便靜靜坐着等着對方問話。
“從相遇開始,你便一直沒問過我是誰、為何要幫你,是否有所圖。果真如此不在意?”他從未見過這樣沒好奇心的女子,她分明這樣年幼,且長于深閨,聽聞時極跳脫的性子,怎麽他看着倒是有幾分無欲無求?
史大姑娘看了眼站得遠遠的長安:“長安既在,你的事情自然告訴我了。”
衛若蘭卻沒那麽好蒙騙,他眼神微深:“長安是我母親調-教出來的人,不該說的從不會多說,我問過她,你從未問過我的容貌,那夜怎知是我?”
怎知東區相遇時他是衛若蘭,怎知那晚來她房中的黑衣人就是他?
怎麽确定他一定會幫她?
……
走出茶樓,史湘雲看着車水馬龍的人流,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将一個自小在鋼筋水泥世界長大的人丢到這莫名其妙的地方,她竟然也真的能習慣得下來。
回頭看了一眼人潮盡頭,仿佛還能看到那襲青衣。
剛才衛若蘭問她為什麽,其實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她對別人的情緒一向敏感,知道靠近自己的人是善是惡,萍水相逢是緣,若緣深,自然會再見,若緣淺,恐怕不過一面。
至于別的嘛……
“你沒有所圖,我感謝你的相助。你若有所圖,我亦不怕,你想要的,我若給得起,便給你。我若給不起,便只好耍賴不給了。”
方才,她就是這樣回答的。
而衛若蘭,沉默半晌,終于笑了笑:“你這樣的性子……還真是任性妄為。”
是她的錯覺嗎?
否則怎麽會看到他眼中那絲柔軟的笑意,似乎深入眼底。
史大姑娘揉了揉眼睛,真是醉,如果早知道會有今日,當初她就應該多看點書的。至少補一下紅樓的電視劇啊!
總比現在這樣手足無措要強!
……
二太太本身雖然不喜歡寧國府,但對不知情的繼室尤氏卻沒多麽厭惡,今天又看尤氏哭得可憐,同情便多了幾分,二太太陪着尤氏說了好一會兒話,想要帶人回府時才發現史湘雲不見了。
“肯定是又去寶二爺那裏玩了。”二姑娘努努嘴,一臉抱怨,揮手叫來史湘雲身邊的婆子一問,果然是去了榮國府。
“翔哥也不在。”二太太身邊的婆子提醒了一句。
“翔哥去哪兒了?”
衆人紛紛搖頭表示不知,二太太讓人去找史翔,找到了再去接史湘雲,二姑娘就有些不樂意:“幹嗎不讓她繼續待在榮國府,反正她也不喜歡家裏。”
二太太微阖雙眼:“不管喜歡不喜歡,到底都是自己的家,何況媽就這麽走了,不去接她,豈不是落人口實?”
二姑娘便不再說話。
史翔是知道史湘雲和他師父幾人出去了的,也想到萬一她要是在外頭玩得久了不回來,二太太來接人怎麽辦?
以為她會有時間觀念嗎!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二太太派人來找他時,翔哥在蹲房頂……
有個坑弟弟的姐真是這世上最悲痛欲絕的事……
所以她到底要什麽時候回來啊!
到現在,翔哥還不知道自己又被某個坑弟的人賣了……
013 史大姑娘承諾
寧國府一行鬧得大家回家的路上多少都有些郁郁寡歡,心事重重。
二太太感嘆生命無法承受之輕,白發人送黑發人亦是年年發生之事。
二小姐揪着裙擺不滿自家大哥哥被妖女迷了心智。
二姑娘心中那位被妖女迷了心智的大哥正騎着高頭大馬耷拉着腦袋……
從軍!從軍這麽重要的事情為什麽她就能這樣輕而易舉地答應別人!而且還是在她沒在府裏站穩腳跟的情況下!
真的不需要經過族中諸位老者商議,禀明父母之後再做決定嗎!
史翔忽然有一種即将陷入兩個女子中當夾心餅幹的不祥預感,明明他還沒有成親來着!
不過參軍這事……
騎在馬上的史翔嘆了一口氣,眼角看向二太太的馬車,誰家少年沒有一個将軍夢?年少時讀書提及秦皇漢武、唐宗宋祖,他亦很羨慕,為國為家,馬革裹屍,馳騁沙場,該是怎樣的豪情?
然則,在幼時提及過一次便被二老爺二太太一口否決後,他就明白這條路,斷然不是家裏願意讓他去走的。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王朝聲勢百年,先帝削減海軍,今上更是大力壓制武官,能得今上看重的、迄今手握重兵的,也就三支了,且這三支還都是因着擁立之功。
賈府的元春姐姐是新寵,賈府便這樣得聖上眷顧,但這和宮裏那三位娘娘的榮光比起來,壓根不算什麽。
史翔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尚還稚嫩的臉上抿着唇,久久地低頭不語,直到一顆石子準備地被人丢在了他的頭上。
“咚——”
“嗷——”史翔低叫,對丢他之人怒目而視。
罪魁禍首卻靠在窗口笑嘻嘻,朝他揮舞了一下手帕,史翔翻了個白眼,湊過去就是一聲低罵:“靠在窗口揮手絹也是你該做的!那是青樓裏不正經的花娘才幹的事!”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說她的機會,史翔覺得放過她簡直對不起天地。
史湘雲摸摸鼻子,非常好脾氣地問:“你一副霜打的公雞樣是考慮得怎麽樣了?”
“是霜打的茄子……”
“……所以茄子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史翔深吸了一口氣:“大姐姐,這真不是你我想如何就如何的,族中如果不同意,父母如果不支持,你即便為我找再好的武功師父……也是白搭。”
少年一直意氣風發的臉果然黯淡許多。
史大姑娘卻看着他輕笑一聲:“這麽說,你是十分心動了?”
方才她返回賈府時與他說起從軍一事,他一句不樂意便甩袖而去,如今看來那也是假話。
史翔果然微紅了臉,扯了一下馬缰,調轉馬頭夾了幾下馬腿便去了。
史湘雲放下窗子,翠縷在打瞌睡,這姑娘自她和長安換上男裝出門後就提心吊膽,早就精神疲勞了,長安倒是垂着頭沒有說話。
史湘雲看着這逼仄的馬車小空間,不由嘆了口氣,老娘難道就要一輩子困在這方寸天地間了嗎?
……
史翔被二老爺抽了一頓。
“你整日鬥雞走狗也算了,合着以後這個家是要你來繼承的,家裏的東西都是你的,只要你不犯錯我也就瞑目了!放你去和神武将軍的公子學武,不過是為了與他家交好,你當戰場是什麽好玩的地方!打戰?”
二老爺冷笑一聲:“我看是戰打你吧。”
二太太在一旁直抹淚:“這又是想的哪一出啊,娘就你一個兒,你要是出了個好歹,讓娘怎麽活?”
史翔垂着頭,父親威嚴,在父親面前他從來是沒說話的膽量的,可這是從前的事了,認識馮紫英陳也俊後,他才知道男兒并非唯唯諾諾跪地聽訓才是孝順,他清楚地記得馮紫英與馮老将軍意見不合,被狠狠抽打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