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跟在他的後面 (1)
“上次我對太太說大姐姐打我,其實并沒有,那是我自個兒看她不順眼,累得太太生氣,為我擔心,是我不對,兒子再次給太太賠罪了。”史翔說着站起來,給二太太行了個禮,又道:“兒子想,家和萬事興,太太和妹妹既然不喜歡她,便眼不見心不煩吧,以後咱們只當她不存在就是了,反正她沒過幾年便出閣了。”
二太太想想也覺得對,反正她是聽兒子的,兒子說史湘雲打他了,那她要想方設法讨回來,兒子說史湘雲沒打他是他設計的,二太太也就算了,就當是給那個丫頭一個恩典好了,反正她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冤枉”人哪裏錯了。
……
雖然弟弟曾經很渣,但是把渣弟教育成人才,棄暗投明,那也是一件相當值得自豪的事。
史湘雲教了幾天史翔近代的武術,剛開始還興致大發覺得總算找到點以前轟轟烈烈的生活味道,但是沒過兩三天她便能對虐待小孩失去了興趣。
于是史湘雲咬着鼻頭寫了一封信,讓史翔帶給馮紫英。
……
這日晴光朗朗,神武将軍府外停了一輛馬車,馬車才一停下,便看到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從車上跳下來,長美鳳目,端的美貌,衣着首飾俱是一流。
守門的小厮眼尖,認出馬車上的圖紋是保齡侯府的,幾人對視一眼,有人迎上去接待,有人去通知門房,心裏想的俱是——保齡侯府與他們家一向不往來,史大爺和他們爺更是沒什麽交情,不過照臉熟而已,從來不見史大爺上門來,今日這吹的是什麽風吶。
但猜測歸猜測,人家史大爺既然上門了,那也是要接待滴。
馮紫英正在院子裏和陳也俊比劃拳腳功夫,你來我往,忽然看到貼身小厮嬉皮笑臉出現,當即招手叫人來問:“什麽事?”
“回大爺,史大爺來了。”
“史大爺?”馮紫英俊逸的臉上的都是疑惑,拿起長椅上的毛巾擦臉,“哪個史大爺?”
“還能哪個史大爺啊,總不能是在戶部供個閑置的那位二老爺吧,咱金陵可不就那一家史嗎?”
馮紫英的心理活動與門房小厮無二,雖然他和史翔一向沒什麽交集,不過他還是讓小厮把史大爺請進來了。
等馮紫英看到史湘雲的信,他心裏瞬間就淚流滿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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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啥!史大姑娘!咱都是名門子弟是不是,你說你咋就聽不明白啥是客套話呢!我上次不就在你家和你客套了一句大妹子有事就找哥千萬甭客氣嘛……那真心只是随口說說的啊你咋就當真了呢……
人家現在送弟弟上門要把弟弟塞給他跟他學武藝這是怎麽回事啊……
保齡侯府的家庭氛圍忽然團結了嗎……
還是史大爺被什麽東西附身了啊,所以史大姑娘才在會在信裏說弟弟很乖之類的話啊……
明明史大爺年紀小小就已經鬥雞走狗成纨绔子弟了啊……
馮紫英看完書信後神色一下變換好幾種,陳也俊冷漠地坐在一旁不動聲色,看着好友直勾勾盯着史翔史大爺——少年容顏比之女子尚要精致三分,實在女氣,但臉上臉上細小的傷痕卻是遮擋不住,加之目光灼灼,看着倒是比從前要好上一些。
陳也俊一時也恍惚,這小孩兒是遇到什麽際遇了才能有如此改變?
陳也俊看着馮紫英,馮紫英嘴裏苦巴巴,正在斟酌詞彙,想了半天,笑意盈盈道:“翔哥,不瞞你說,習武是很辛苦的,你別瞧我們在外打得好看,這起早摸黑,吃少練多,沒個十來年你出去和人比劃,那純就是給人當沙包的。”
史翔心中便想,看來他大姐姐果然深藏不露,竟是自幼開始習武,苦練了十來年才能将他毫不費力地打趴下,看來他日後還需更加努力!史翔眼中燃燒着熊熊烈火,撩起自己的袖子:“不瞞馮大爺,小弟已當了某人許久的沙包,馮大爺下手輕重比之此人如何?”
馮大爺看着小少年身上的烏青,也覺得揍他的人挺不是個東西,雖然男人身上沒塊疤簡直不能算是男人,但是這麽小的孩子竟然也下的了手去!馮大爺想了想,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誰讓這世上真有人把客氣當真了呢!他不能食言而肥啊那不是……
抗揍其實也是個優點,雖然馮大爺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人,絕對不會像馮大爺的前任功夫師父一樣下手狠毒。
所以,“翔哥,你從前是跟着誰習武的?”
被當成皮球提給馮紫英的史翔面色一變,支支吾吾,近乎咬牙切齒,轉後轉移了話題:“馮大哥,你何日開始傳授我身手?”
馮紫英漆黑的眼睛一眯,笑道:“若是翔哥有時間,明日即可來尋我。”
其實他也看出來史翔不想說,但是他這個人就是有個毛病,人家越神秘,他越想要知道,心裏總惦記着一件事不是回事。所以就在史翔跟着馮紫英一天天混跡紮馬步混跡得巴紮黑了好幾天之後,馮紫英還是從史翔口中套出了話。
然後下盤很穩得馮大爺腳底一滑坐在了地上,一臉驚呆了的表情。
莫非前些日子史大姑娘孔武有力不是空穴來風而是真有其事!
史翔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痛訴自己的挨揍歷程:“大姐姐好狠毒!”
馮紫英不由想起另一個孤傲的身影,想到對方離開金陵之前對方叮囑好他幫忙照看一下史大姑娘的事情,馮紫英不禁替好友的未來擔憂了起來。
衛兄,你家史大姑娘不用老哥照看的樣子啊!!
008 史大姑娘閨閣被夜襲
史翔被強行送來後,馮紫英托他給史湘雲回過信,言辭十分懇切,意思大概是兄弟我其實學藝不精,我家中比我功夫好的師父多得去,不然讓他們教貴弟?
史湘雲回:随你便。
馮紫英看着“随你便”這三個字,覺得自個兒都認識,可是合在一起又仿佛不認識,他雖然将門虎子,但從小也是飽讀詩書一心想儒将之路發展的,從前一直覺得識字懂意思不是難題,此時看着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忽然又覺得自己成了文盲。
再看這字寫得那叫一個潇灑随意,筆鋒淩厲啊,馮紫英當即覺得絕對不是閨閣中的小腳嬌弱女子,心中不由油然而生一種英雄惜英雄的情緒。
于是天縱奇才的武學天才馮大爺提筆回信:何意?
史湘雲回信也非常快:字面上的意思。
馮大爺看着這六個字,覺得自己應該懂,可是“字面”是何物,“面上”是指他的俊顏?馮大爺摸着俊臉瞅着“的”,這個di是目的之意嗎?那“意思”是何物?
文盲馮大爺順便變成了看不懂書信的土著,他一個大老爺們雖然記得抓心撓肝很想甩手不幹,但節操不允許,在沒有說服史大姑娘的情況下,他只能一邊教史翔紮着抹布一邊寫信給史大姑娘。
就這麽大半個月至少寫了二十多封信,原本就不是蠢貨的史翔再次在師父将信交給他時意味深長地道丢給他一個“小徒都明白”的眼神就走了……
馮紫英再粗神經也明白史翔誤解了他,他伸出手顫巍巍地想叫住史翔離去的腳步,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啊翔哥!
但是史翔沒有回頭。
站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的馮大爺在于史大姑娘雞同鴨講了大半個月之後,終于屈服在對方不動聲色的文化鎮壓下,認命地收下史翔當徒弟,傳授武藝,下手毫不留情。
但是,史翔不怕,史翔要跑得飛快!
……
衛若蘭回來了。
在離開金陵兩個月後,他回府第一日便收到馮紫英遞來的請帖,要與他一聚,把酒言歡,一訴衷腸。
神武将軍府後小型演武場內,原本熱鬧非常的習武之地,因着休假而顯得空蕩蕩,偌大的沙地唯有兩個身影坐在大槐樹的樹蔭下的涼石凳上。
手邊清茶袅袅,春日陽光正明媚,這原是踏春游玩的好時光,兩個男子漢大丈夫陪對着大眼瞪小眼,上來舔茶的丫鬟膽大包天地擡眼瞅自家爺與衛家大爺。
馮紫英英氣勃發,眉目俊挺,一身正氣。
衛若蘭漂亮精致,慵懶沉靜,眉目娟秀。
從前陳也俊在時,那位陳家公子可是個冷漠如山頂雪水的性子——可惜今日卻沒有來,丫鬟輕聲在心中嘆了口氣,好不容易今日搶了來添茶倒水,沒想到三缺一。
天意啊——
不過爺和衛家大爺看起來也是相當匹配的索~
馮紫英在自家丫鬟赤-裸-裸的注視下嘴角抽搐,揮手将兩只眼睛亮成星光的她趕跑,自己提着茶壺給衛若蘭倒水:“衛兄,老哥苦逼啊!”
衛若蘭眸光淡淡,瞥了眼一臉如喪考妣的馮紫英:“嗯?史翔不乖?我怎麽聽說史大爺浪子回頭金不換,從此再不與鳥獸為伍了呢,身為師長,你當欣慰才是啊馮兄。”
馮紫英抹了一把俊臉,一臉哥們你逗我呢吧的幽怨:“乖是乖,但是老哥從來沒想過要再年紀輕輕的時候收個徒弟啊,而且還是強買強賣。”
為着史翔這事,馮老爹已經敲打過他了啊,馮紫英現在耳邊還回響着他老子的咆哮呢:“你個鬼小子!天天混女人堆裏,別以為你爹瞎了不知道你看上史家那位姑娘,所以才眼巴巴湊上去收人家的沒用弟弟當徒弟!”
“老子告訴你!收徒是小,糟蹋了咱家神武将軍府的招牌的話……看老子捶不死你!”
馮紫英也想哭。
這都什麽破事啊!
“欣慰個屁啊!”說起最近調-教的史翔的前因後果,馮紫英連連唉聲嘆氣,“你從前只說她不拘小節,與令堂一樣是女中豪傑,我怎麽瞅着……”馮紫英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蹲在樹下開始刨土。
衛若蘭:“……”
“馮兄你在做甚?”真的有這麽大打擊嗎?
馮紫英幽怨:“刨土。”
衛若蘭:“……”
“我知道你刨土,我是問你刨土做什麽?”
馮紫英挖開一個小洞,唰一下将手伸進洞裏去,拿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壇酒,他方才如喪考妣的臉上此刻一臉歡喜:“如此悲痛時日,就該好好喝上一壺好酒,你我今日不醉不歸!”
說着伸手拍開封泥,一幹二淨,一頭紮到在石桌上,睡了過去。
衛若蘭:“……”你說你到底是為什麽長得這麽正氣呢?
戳了戳酒量很不好,只需一杯就會倒的馮紫英,衛若蘭揚手将丫鬟叫來,吩咐了幾句便離開了,路過門口是恰好遇到史翔駕車而來,漂亮小臉上幾道劃痕,目光炯炯,與從前判若兩人。
史翔看到緩步悠閑而出的衛若蘭,沒有像從前一般翻個白眼就走,沉默了一會兒便拱了一下手:“衛大爺,許久未見,不知府上尚好。”
衛若蘭詫異了下,淡淡笑起來,眼中淺淺一層好奇一閃而過:“多謝翔哥挂心。”
兩人寒暄了幾句,衛若蘭告訴史翔馮紫英醉了,讓他今日不必再去,史翔早就聞到衛若蘭身上一股淡淡的酒意,也知道馮紫英酒量不好,不過他沒想到馮紫英醉酒的原因是自己,還以為馮紫英和衛若蘭久別重逢才多喝了幾杯。
……
衛若蘭來神武将軍府是騎馬而來的,但是他的馬吃将軍府的飼料吃壞了肚子,如今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馬廄中要死不活,騎是騎不了。
史翔見他沒有坐騎,雖然不知為何,還是提議:“不如我送衛大爺回去?”
衛若蘭擺了擺手:“我正要出門走走的,就不勞煩翔哥了。”
史翔也沒多做要求,關系沒到這個地步啊。
……
是夜子時,史湘雲正呼呼大睡,忽然一股涼意貼上脖子,她即可翻身一滾,袖中匕首滑落在手中,對着來人揮去——
“叮——”一聲脆響,史湘雲打攪起來:“有刺……”
話未說完,便被人店主了啞穴,那人捂着她的嘴巴,低頭俯視着她,男人高大的身軀立在她面前,看不清面容,卻能感受到氣息極冷,貼着她的手掌滾燙。
史湘雲用力睜大眼睛,嗚嗚着。
這時,月華如洗,從窗外靜靜投入光輝,也照清了男人的雙眼——那是一雙如同雨水洗後黑寶石的眼,沉靜,帶着審視和好奇,還有一絲笑意。
史湘雲忽然鎮定下來。
她想起這雙眼睛了。
那也上元節燈火輝煌,這人一身青衣站在她身後,行人熙熙攘攘,喧嚣卻不近他身,仿佛他所在之處獨成一個世界。
是他。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月夜下的他。
他也低頭俯視着她,見她已經鎮定下來,便伸手解開她的穴道,聲音在暗夜中低低沉沉,有些慵懶:“史大姑娘還是這樣膽大包天,男人闖入你房中,你就不怕?”
史湘雲卷着被子仰頭看着他,聞言笑起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幫我,總不會就是為了今晚能與我共度一夜良宵吧?”
衛若蘭輕笑,摘下蒙在臉上的黑巾,微微俯首看她,于是眼中便映入她淡然無波的眼睛,這哪裏是一個十二歲小女孩有的眼睛啊,分明是……
衛若蘭眼眸深深淺淺:“知道我是誰嗎?”
史湘雲偏了偏頭:“衛大爺輕功真好。”
他确實有些詫異了,第一次見面時她便沒問他姓甚名誰,如今一語道出,想來第一次見到他時便知道了,可是,他回金陵沒有多久,甚少在人前露面,至交好友又少,真正與他熟識的也不過二三,她又是怎麽認出他來的?
史湘雲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麽,笑笑道:“我雖然不怎麽出門,但金陵城內哪家公子長了個什麽樣卻是知道的,不怕衛大爺笑話,我記性好,什麽人什麽事,只要見過就忘不了。”
她抿着唇笑一笑,在月光下越發顯得膚色白皙如玉,面容欺霜賽雪,一雙眼睛漆黑透徹,靜靜看着他。
明眸皓齒。
于是他便明白她未說完的話——正是因為沒見過,所以才能斷定是他。
可金陵這樣多的人,她又有什麽把握?
衛若蘭頓了頓,想問,卻一下回過神來,世家子弟的衣裳配飾氣質容貌本是不容易藏的,他那日也并未刻意去藏着,不過穿得素些而已。
“史大姑娘聰慧。”他心中想着事,面上還是淡淡的,語氣懶懶地說,視線移到被她緊緊拽在手中的匕首,五指纖纖,骨節細細,到現在還抓着匕首嗎?
“我以為你不怕。”
顯然她暴露了自己。
史湘雲聞言微囧,要怎麽說她現在情緒真的很低落,她所有會的都和古武不同,輕功這種東西完全不科學,她從來都以為是武俠小說中的虛構,還有點穴……
可今晚,她就是被這她從來不信的東西給收拾了,這讓她怎麽能不想要草、泥、馬、啊!
史湘雲握了握匕首,在趁機捅他一刀被剁還是和平共處中搖擺半天,終于收回匕首。
“我只是個凡人。”
凡人是會害怕的。
衛若蘭眼中笑意一閃而過,忽然鄭重道:“想學輕功嗎,我可以教你。”
009 史大姑娘遭遇豆腐西施
身為一個唯物主義者,即使她忽然從三次元到了二次元,她也沒準備信仰上帝活着佛祖,輕功這種東西是違反科學的,而且短期內無法學成,必須日積月累下大力氣。
所以,
“不了,學這個還不如學□□,比起逃命,我更喜歡讓人臣服在我腳下。”
那一夜,她拒絕了他,然後他翩然離去,第三日她一早醒來,便看到枕側放了一本《女則》,史湘雲揉揉眼睛,伸了個懶腰:“翠縷,你拿本《女則》放我身邊做什麽?”
翠縷正在倒開水,聞言揚聲道:“姑娘,不是我放的。”
“難道是長安……”史湘雲嘀咕着随手翻了翻,一打開書——《毒略》。
“……”
所以這本書其實衛若蘭摸黑進她的閨房放進來的嗎?她忽然想起自己那晚拿匕首和他針鋒相對時的情況,不由覺得脊背發涼。
他是手下留情了,不然她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徹底折服在古武神奇的反重力領域下的史湘雲陷入了低迷的情緒,難道歷史越發展越倒退嗎,誰能告訴她為什麽她遇到的土著這麽強大……
感覺古代這晚飯很不好吃的樣子嘤嘤嘤。
史湘雲打起了精神。
因為秦可卿死了。
她必須去奔喪,去奔喪的意思就是——她要進賈府了。
看來有些事情還是該怎麽來就怎麽來啊,她要不要和林妹妹算來算去地瞎算計呢?其實她不是很喜歡寶姐姐的說,還有“愛哥哥”什麽的也太娘炮了啦一拳能揍趴下的男人她一點都不喜歡而且大家都是小孩子伐開心啊……
史翔是弟弟所以要揍的,恨鐵不成鋼的老姐心誰是誰知道,但是賈府那不是親戚嗎,聽過誰揍親戚家的孩子嗎又不是穿越成人家爹媽。
反正就是伐開心。
于是史大姑娘開始看《毒略》,等會兒那些當歸鹿茸枸杞的到底是什麽鬼名字這麽熟但是她一個不認識啊!
史大姑娘再一次淚奔了,她再也不要相信小說裏女主輕輕松松就能get神醫技能的情節了,她根本不認識藥啊她滿腦子的瞄準鏡和空氣濕度指數神馬的……
……
史湘雲本來想稱病混過去不去賈府的,但因為看不懂《毒略》而打定主意要去去了。至少要多拓展拓展人脈,何況她約摸是有點印象的。
到底是誰說的,秦氏才是紅樓夢的主角?
她雖然記得不是很清楚,但身為紅樓夢書中第一個死的角色,她卻知道,秦氏的葬禮辦得很風光,風光得有些超于規格。
屆時帶着長安去,更方便和衛若蘭聯系,到時候讓衛若蘭想方設法給她找個老師,那天那位劉太醫看着就不錯——不放過任何可以利用的資源,哪怕厚臉皮呢。
史翔帶人來給史大姑娘量體裁衣時,就看到史大姑娘撐着下巴靠在桌上唉聲嘆氣,一臉便秘。
他從前讨厭她,覺得她無論做什麽說什麽都惹人生厭,後來被她激起了火氣,一心想要在武藝上超于她,卻每每失利,直到從鬥雞走狗笙歌起舞的圈子中脫離出來,見過凱凱而談朗朗而笑的馮紫英,見過清風明月般的衛若蘭,也見過了矜貴持重的陳也俊,也發現自己從前虛度了多少好時日……
史翔在門口略一遲疑,便擡起腳步踏入院中,曬着太陽的丫鬟們已經報進去了。
“大姐姐。”
史翔輕聲道。
史湘雲坐在長塌上,正捏着跟銀柄的長勺子,面前放着碗青菜粥,她拿着勺子翻攪着稠糊香噴噴的青菜粥,無不遺憾地嘆口氣,才擡起眼看着史翔道:“翔哥來做什麽,今日怎麽不去神武将軍府?”
“寧國府那事驚動的人多,馮将軍不能去,叫我師父去,他近幾日都不得空。”史翔見她喝了一口粥,臉皺成一團,又聽到她方才的嘆氣,不由問,“你哪裏不痛快,嘆什麽氣?”
“我想吃肉,我好久沒吃到肉了。”史湘雲伸出三根手指,“三天!整整三天啊!”
史翔聽說大姐姐不能吃肉,以為府中丫鬟又虐待她,不由瞪圓一雙眼睛,厲聲問前來送茶的小丫鬟:“大姑娘要吃肉,為何沒得肉吃!我前些日子說的話你們可還放在心裏!”
小丫鬟臉色煞白,差點沒給跪下,史湘雲伸手攔下下,給長安使了個顏色,長安素來機靈,趕緊拉着小丫鬟下去了,史湘雲伸手擰了一下史翔的臉:“少在我這發你的威風!”
翠縷膽大,是唯二知道她家大姑娘孔武有力力壓大爺之事的,聞言不由嬌俏道:“哪裏沒得肉吃,是不能吃。”
史翔一臉疑惑:“這是為何?”
史湘雲嘿嘿讪笑,長安掩着唇,翠縷翻了個白眼:“連着吃了兩個月,前些日子嗓子就腫了,這幾日讓廚房熬着藥喝呢,誰還還有膽子給她肉吃。”說着,瞥了眼史翔,心裏偷偷嘀咕了一句,二太太看大姑娘這麽能吃肉,心裏也不樂意。
史翔最近越發長進,連蒙帶猜沒一會兒就知道翠縷那個小眼神是什麽意思。但一個是他母親,一個是……才放下那麽點心結的大姐姐,他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那就先吃清淡些吧,等好了,我在外頭走方便些,金陵城中好些好吃的,我每日帶回來給大姐姐。”
史湘雲聽他說這話,不由露出狐貍看小雞仔的眼神,伸手牽住史翔的手:“翔哥啊~”
史翔全身一抖,便聽史大姑娘道:“你院子裏有個洞,平日裏用草垛藏了的,那是做什麽用的。”
史翔:“……”你那一臉我都明白的表情是什麽!你竟然都明白你還露出這種表情是做什麽!威脅我很好玩嗎!
史翔苦着一張臉,“但憑大姐姐吩咐。”意思是,你想出府嗎?我給你打掩護啦!
強權之下他也沒選擇啊,于是史湘雲順利拿到出府掩護證,而史翔看到打扮成男裝的史大姑娘後,漂亮的小臉從抽搐轉黑,從黑轉青,從青到青紫,最後終于在史大姑娘輕車熟路地跳出牆外後瘋狂撓牆——嗷嗷嗷!他就知道那天在西區看到的人她沒有錯!
這個混蛋竟然敢睜着眼睛說瞎話!
……
史大姑娘在西區轉悠着,她想插手在黑的裏面混一腳——沒有點抓在自己手裏的力量她不安心,也不習慣。
西區魚龍混雜,雖然混亂但是幾個勢力都已經分好了,想要打散現有的格局不容易。
雖然借助史家的身份,或者其它關系好些的世家的力量根本不是事,可問題是——她不樂意借力打力了。來到這裏之後她因着身手沒有恢複前期處處受制餘人,借力打力終究不是自己的力量,她喜歡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和人拼。
史湘雲在茶樓聽着說書,喝着小茶,吃着花生米,心裏那個憂桑啊,于是她便招手叫來小二哥,給了小二哥幾個錢:“最近有發生什麽好玩的事嗎,給本少爺說道說道。”
小二哥見錢眼開,看了眼懶洋洋好生沒意思的史湘雲,西區常有世族子弟喬莊而來,這位公子一看就品貌非凡,小二哥心裏也以為是個世族子弟吃飽了撐着沒事幹來聽底下的趣事的,心裏哪還有不明白的。
當即想了想,笑道:“說起來,還真有那麽一件事,是發生在倪二身上的。”
史大姑娘揚了一下眉,伸手扣扣桌子示意小二哥坐下說:“倪二……這名字聽着有些熟。”
小二哥坐下後又笑道:“說是倪二,可能您還不是很知道,但是要說起他在道上的名號,那您肯定知道——至少聽說過。”
小二哥那也是與有榮焉吶:“醉金剛!”
史大姑娘那時候的表情就是這樣的:O__O”…
忽然覺得有股鄉村風撲面而來是怎麽回事……
她還真不知道醉金剛是誰,不過這并不妨礙小二哥說得唾沫橫飛——其實也是一件悲傷的故事啊。
……
倪二是綽號醉金剛,是個放高利貸的潑皮無賴,好酒、好賭、好幹架,但是不好女人。反正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風風火火闖九州呀嘿嘿嘿……
咳,但是我們都知道,一個平時不怎麽好女人的男人,一旦好起來,那就是天崩地裂的事。西區前些日子搬來了一位死了丈夫帶着兒子的寡婦,寡婦頗有姿色,還讀過書,做的是豆腐的生意,因為性子溫柔和善,又時常教附近小孩一些字,大家都稱她為“豆腐西施”……
史湘雲也是醉了,反正以前古代的XX西施就是這樣來的,長得稍微齊整點,性格再好點,還認幾個字,就西施了……
倪二是潑皮啊,三十好幾了沒成婚,整天打架鬥毆的,雖然高利貸來錢,餓不着家裏的老娘,但是老娘非常擔心兒子的幸福生活啊有沒有。
倪二的老娘喜歡吃豆腐,經常去豆腐西施那買豆腐,西施忙的時候老娘還幫忙照看一下西施家乖巧聽話的兒子,西施也時常留老娘在家裏吃個飯配點豆腐酸菜神馬的,反正就這麽一來二去,老娘和西施就好上了。
但是西施這樣好,老娘的兒子又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老娘怕委屈了西施,所以那念頭只是動一動,并沒有真的說出口。
可有時候世事就是如此,你越是費盡心機越是得不到,越是不經意它越往裏懷裏跳。倪二對無論哪個女人都不上心,國色天香在他眼裏都是銀子沒區別,但就偏偏對西施動了心動了情,而西施,對倪二也有心。
于是,美女與野獸,金剛與西施的組合便誕生了。本來郎情妾意,大家都是窮人看對眼了成婚了便是了,沒大戶人家那麽麻煩的事,可偏偏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吶。
“就在倪二買了幾畝地幾頭牛幾個豬苗準備和豆腐西施好好過日子時,虎符出現了……”小二哥說得唾沫橫飛,史大姑娘非常客氣地為他倒了杯水,小二哥嘿嘿笑着雙手捧着水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
史大姑娘敲了敲桌子:“後來呢?”
小二哥笑吟吟道:“公子可知那位虎符是誰?”
史大姑娘心想知道啊,可是姑娘我知道的和你說的肯定是兩碼子事,我知道的虎符那可是能調動千軍萬馬的言情小說男主必備道具之一啊,你這虎符肯定不是道具是人吧?
于是史大姑娘搖搖頭:“這還真心不清楚。”
小二哥開始叽叽哇哇給史湘雲介紹:“咱們城西有四位得罪不起的人,虎符,黑蛇,大牛,山豹,這位虎符就是其中一位人物……咦公子你噴什麽?快點來擦擦嘴角的水。”
史大姑娘聽笑了,伸手擦擦嘴角噴出來的茶水,天咯,城西得罪不起的是人嗎,明明是個禽獸啊……
“繼續繼續!”
這邊倪二和西施眉來眼去,那邊虎符老大聽聞了西施的美貌,虎符老大自诩風流,閱女無數,睡過無數女人,聽聞豆腐西施盛名,慕名而來,一看這不得了啊!老子以前睡的都是胸大屁股翹嘟着紅唇張腿叫的放□□子,雖然也有少部分文氣些的,但像豆腐西施這麽溫柔娴靜的女文青還沒睡過啊,于是虎符老大對豆腐西施一見傾心,決定不睡不行。
而且虎符老大在見到溫柔娴淑的豆腐西施時,忽然覺得一道聖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叫他有種醍醐灌頂的覺悟——睡再多的女人又有何用,比不上一生一世一雙人。
虎符老大決定浪子回頭金不換,與豆腐西施相愛一輩子,從此之後過盡千帆皆不是,曾經睡過的女人皆為浮雲遮望眼。
可是……可是當深情的虎符老大準備好聘禮準備給豆腐西施一個驚喜時,卻忽然知道倪二想要“橫刀奪愛”!令他無法忍受的是!豆腐西施竟然紅杏出牆背叛于他,心甘情願要和倪二恩恩愛愛!
男子漢大丈夫,頭可殺血可流,唯有綠帽不能有!
但是,即使豆腐西施如此無情,他虎符卻是深情之人,即便她背叛于她,他也會原諒她……于是,虎符老大也橫刀奪愛、強取豪奪了豆腐西施,将豆腐西施安置在一個莊子裏,配了丫鬟婆子,甚至将豆腐西施的兒子當自己的兒子養。
至于倪二……
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010 史大姑娘探監
倪二被虎符奪了未婚妻,自然憤怒非常。
豆腐西施又托付莊子裏好心的大媽給倪二帶信,告訴他她在等他。
要說倪二也是個頗有俠名的潑皮,雖然認不得什麽達官貴人,受過他好處的市井小民卻不少,倪二要用人,還是能使得動一些鐵血的漢子的。于是倪二大手一揮,召集了一些人,準備和虎符硬拼。
豈料虎符也是老奸巨猾,早料到倪二會來這招,虎符買通了官服的人,就等着倪二往陷阱裏跳。倪二召集完兄弟們還沒走出小巷口,就被官兵拿到了牢裏。
說到這裏,小二哥嘆了口氣:“倪二現在還在大牢裏關着呢,聽說豆腐西施在虎符老大的莊子裏天天以淚洗面。”小二哥搖了搖頭,“都是可憐人啊,不過在我們這裏,這些事也多,貴人就當聽了個笑話,樂一樂也就是了。”
史湘雲又給了他一塊碎銀子,在小二哥千恩萬謝下走了。
聽起來倒像是個好漢。
……
桂蘭山莊。
史湘雲站站在樹後側頭看不遠處的牌匾,紅色燈籠燈光照射下,牌匾上鎏金的大字清晰可見,山莊外有幾個按着長刀的壯漢在巡邏,晃晃悠悠好不悠閑。
史湘雲繞到山莊後門,避過巡邏的人,一個翻身跳上了人家屋頂——特地挑的沒有瓦片的,就擔心身體質量跟不上技術。
山莊中的人沒有莊子外那麽多,大多都是婆子和丫鬟,史湘雲很快找到虎符金屋藏嬌之處。
她伸出一根手指放進嘴裏舔了舔,在窗紙上戳了個洞。
房中燭光融融,桌上擺着豐盛的菜肴,一個小男孩滴溜溜轉着眼睛看着滿桌的菜肴,雖然他很想吃,但是他并沒有動,因為屋內一位青衫單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