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江山為聘,(1)
聞柒擺擺手,很豪爽:“客氣客氣。”
林小賤抹了一把淚:不興這麽玩的。
于是乎,這日夜裏,林小賤出宮了,徹夜不歸。
于是乎,這日前半夜裏,從天而降一物什落在了蘇國公府的院子裏。
于是乎,這日後半夜裏,九章王去了蘇國公府。
于是乎,次日辰時,九章王長跪南宮門,十步一扣首,高呼:母後您死得好慘,皇上還我母後公道。
于是乎,未時,宮裏文武百官都知道了蘇太後并非死于暴病,而是死于非命,百官聚之衍慶宮前,請求面聖,炎帝以大病抱恙一概不見。
于是乎,午時,燕京一家妓院,大白天的打開門做起了生意,說起了那弑母暴君的新鮮事。
于是乎,僅一天,流言蜚語滾了大燕一遍。
這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
于是乎,衍慶宮裏炎帝大吐了一口血,咬着牙說:“太後之死,朕深感痛心,實為不孝,竟不知太後蒙受此等冤屈,傳朕旨意,太後葬禮暫時擱置,大理寺卿徹查此事。”
聞柒聞之,笑得那是四仰八叉,抱着一只養蠱的玉盞和一碗雞笑岔了氣,抹了一把眼淚,将碗裏最後一點雞血倒進玉盞,對着那白色的小蠱蟲很是豪爽地大赦:“今兒個血吐夠了,你兒子也累了,你吃吃就睡吧。”笑着笑着忽然驚叫一句,“哎呀,閉月削了蘇家婆娘的腦袋,叫大理寺卿看出來可怎生好?”
林小賤想也不想:“反正九章王與蘇國公已經瞧過了,認定了皇帝下了手,主子覺得一把火燒了如何?”
瞧瞧,好端端一良民,這才跟了聞柒幾天啊,腸子都給染黑了。
聞柒頻頻點頭:“甚好。”窩着軟榻打了滾,忽然擡頭,對着林小賤一笑,“羞花啊。”
林小賤額角一抽:“主子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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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折騰什麽折磨人的法子了,真真是沒一刻不磨人。
聞柒端着下巴,眼珠兒轉得飛快:“既然是皇帝老頭下的手,自然得要人頂着不是?”
林小賤點頭,可是大燕第一統領不是被您老給收了嗎?也不知道是怎麽威逼利誘坑蒙拐騙來的。
聞柒微微一笑,露出幾顆白森森的牙來:“我聽說打從閉月從月牙峰下來,那老東西就撤了他的兵權,除卻燕孝钰手裏那十萬人馬,剩下十萬全給了遲晔那狗腿子。”
嗯,遲晔那狗腿子太死忠,礙眼,礙眼得緊啊。
栽贓嫁禍啊,跟家常便飯似的。林小賤都不驚訝了,立馬就會意:“奴才明白了。”
“那十萬兵馬啊……”聞柒撐着腦袋,尋思着,眼睛亮晶晶的,甚是好看,“燕宮腹地的禦林軍那可是各個以一敵百,寶貝啊,全部拿來堵住九章王的嘴,老東西斷斷是舍不得,定侯常在封地又不再燕宮,因着望月閣的事與燕孝钰又生了嫌隙。”一拍腦袋,嘿嘿笑了,“那就不得不給閉月了。”
這算計,多準,這心眼,多黑。
林小賤連連點頭:“主子英明,雖說皇帝懷疑燕統領,不過總好過白白交出去。”
聞柒大嘆一句:“诶,大概又要吐血了。”擡眸,瞧着窗外的天,就哼起了小曲,“今天的天氣好晴朗,處處好風光……”
好晴朗……林小賤瞧去,正飄着小雨呢。
這時,程大來了。
“主子,爺說心口疼。”
宓爺這兩日似乎心口疼得很頻繁啊,為此,宓爺說了:心口疼,不宜走動,宿于華乾殿。
聞柒小臉一耷,從軟榻上爬起來,去了寝殿,一路哼着小曲,已經換了個調。
“雨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
某厮這兩日也是累到了,這廂正準備着四妃的受封大典,那頭還要伺候着宓爺端茶送水陪睡覺,容易嗎?
沒辦法,她知道,那心坎是真的疼,不然,早一腳踹人了。
“宓爺,您喚小的來作何?”
聞柒扭着小身子,捏着小手絹,腆着笑,那叫一個狗腿。
“聞柒。”
他喊她的名字,認認真真地,即便是帶了怒意,還是半分拿不起來平素的冷然。
秦宓說:“爺真心口疼。”挑開了床榻的流蘇錦帳,他側躺于裏側,着了一身素白裏衣,半敞着,露出肩胛白皙,側臉染了微微緋色,皺眉道,“被你惱的。”
這封妃之事,終究是紮到了爺心坎,那傷了的心脈便興風作浪了。
聞柒伸手,探了探秦宓額上,诶,又發燒了。
“那怎麽辦?”聞柒難得細聲細語,“我揉揉?”
他點頭:“嗯。”微微傾身,靠着聞柒。
眼眸半阖,那驚世的容顏,少了幾分血色,将秦宓平素的冷硬柔了幾分。聞柒瞧了一眼,沒什麽文化的她想到一句矯情的詩:病若西子美三分。
這勾人的禍……伸手,她給秦宓揉着心坎,小手涼涼的,秦宓僵了僵,聞柒微頓:“這疼不?”
秦宓不說話,蹭着聞柒的肩,埋在她發間點了點頭。
誠然,聞柒未瞧見秦宓染紅的耳根子。
聞柒乖乖揉着,輕了又輕,殿外兩雙耳朵,往門上貼了又貼。
青天白日的,關着門揉心坎,誰聽了不心癢癢,程大心癢癢,林小賤也癢。
不信你聽聽,多熱血沸騰啊。
宓爺說:“下面。”
聞姑娘一臉迷茫:“這呢?”
“下面。”宓爺嗓音微啞。
“我給摸摸。”
破天荒的聞姑娘沒有倒出一肚子花花腸子,別提多純潔、多聽話了。
宓爺說:“好。”
下面,下面……這是哪下面啊。殿外兩只繼續往門上貼。
“很疼?”
“這啊。”
“摸摸就不疼了。”
“……”
一番折騰,終于上手了,殿外兩只眼冒綠光,恨不得戳穿這紙窗一瞧究竟。
下一個晃神的功夫,紙窗就破,兩道風刃擦着殿外貼耳兩人的腦門而過,驚魂未定,傳來爺冷冰冰的聲音:“滾。”
一把冷汗流下來,兩人哭喪着臉做鳥獸散,不想走啊……不走?那是活膩歪了。
“聞柒。”
秦宓喊她的名字,總是會讓聞柒心神一晃,他凝着她的眼:“爺反悔了。”
聞柒拿出還放在秦宓心口的手,抱着肩:“那怎麽辦才好,聖旨已經下了,這抗旨不尊可是要殺頭的。”挑挑眉,笑眯了眼,邪邪勾唇,“爺,您舍得嗎?”
她對他,越發肆無忌憚了,興許就像梁六說的那般,恃寵而驕。
秦宓依着床榻,衣領滑落,鎖骨下的光景,三分裸,七分遮,他斂了眸,甚是慵懶:“爺不舍得你。”探出指尖,拂了拂聞柒落在脖頸的發,輕描淡寫的語氣,“爺倒舍得讓大燕破國了。”
毋庸置疑,這大燕若讓秦宓沒了玩心,那便是殺心,于他,不過是一瞬,這一旨冊封诏書,夠了。
聞柒小臉一垮:“秦宓!”她蹭得起身,惱紅了小臉,“睡老娘的床,就得聽老娘的,不然,”手指一劈,硬生生咬牙,“門在那。”
秦宓眉頭一皺,将聞柒拉到懷裏,低低沉沉的聲音:“爺依你。”他真是拿她半點辦法沒有,任她興風作浪亂了心智,
“乖,爺這麽聽話,小的定不讓爺做虧本買賣。”她拱啊拱,像小狗似的。
那日,衍慶宮裏,她說:我要在大燕疆土之上鋪萬裏紅妝,還你江山為聘……
一句話,秦宓節節敗退,怕是此後要一潰千裏,如何要不虧本,秦宓想,對着聞柒,他會一敗塗地的。
秦宓捧着聞柒的臉,她笑嘻嘻的模樣映在眸底:“不過聞柒,莫要忘了。”他執起她的手,唇落在她指尖,“你這裏,”擡眸,看了她片刻,親了親她額頭,“這裏,”然後是鼻子,“這裏,”點到即止,他嗪了淺淺笑意的眸子似碧波裏的井中月,揚唇,一字一字說得極緩,“都是爺的,莫讓別人碰了,爺只不嫌你髒。”
聞柒怔怔看他,生若驚華,絕世絕代,原來并非芸芸衆生裏的吟唱之詞,是要人命的紅塵劫……
她久久不能語,晃了心神。
他眉頭輕蹙:“聞柒,你應爺一句話。”秦宓忽然傾身,微白的容顏映進聞柒的眸子,她看得見他瞳孔灼灼生了光華,急促得浮動,有細碎淩亂的光影,晃動着她自己的模樣,他一字一字重重地問,“你喜歡爺嗎?”
這是第二次,他沒有試探,亦不讓她閃躲,藏起了所有小心翼翼,強硬到近乎*地要她回答。
秦宓,不容她置否。
聞柒愣了一下,她想,那紅塵劫,果然叫人在劫難逃,情這個東西委實要人命,擡眸,看了看秦宓凝着她的眼,她伸手繞過秦宓的脖子,一勾,湊上了自己的唇,重重咬一口。
“老娘兩輩子就這麽咬過一個人,如果非你秦宓,老娘會膈應。”
她說完,舔了舔,舌頭就鑽進了秦宓的唇間,攻城略地來勢洶洶……
她想,她該嘗一嘗紅塵劫裏那萬劫不複的滋味,而後,素錦芙蓉帳,落了。
直至今日酉時,這一喪一喜兩道诏書已經下了整整兩日,炎帝尚未出衍慶宮寝殿一步,只再次傳出了兩道聖旨。
一道聖旨送去了未央宮,三日後榮妃受封大典,姬皇後全權操辦。另一道聖旨送去了九章親王府,一道而行的還有兩樣東西,其一為大燕禦林軍總統領遲晔的腦袋,其二為五萬禦林軍的兵權。
而後,久跪南宮門不起的九章親王掩面痛哭,道:臣弟謝皇兄替母鳴冤。
原來是這麽回事,大理寺卿才剛受理了蘇太後暴斃的案子,便遭了大火,将蘇太後的頭顱燒成了灰,這毀屍滅跡之後,眼看蘇太後就要蒙不白之冤了,不想大理寺卿發現了一道令牌,那令牌不是別人的,正是禦林軍總統領遲晔的,然後……不用說,畏罪自殺呗,就這麽結案了。
哦,還有一茬,遲晔死,大燕第一統領燕無吝任禦林軍總統領,領五萬兵權。
诶,全叫某人給算準了,一點都不差。
夜裏,榮妃受封的聖旨頒下後,因着蘇太後一把火化作了灰燼,便封棺了,受封盛典在即,喪事延後,裹素的燕宮換下喪錦,鋪了紅綢。
此等盛寵,史無前例。
常湘殿的紅綢才剛挂上,常湘王便一刀給砍了,正欲發難,只是這兩日元妃娘娘下了令,常湘王不得踏出常湘殿一步。
“讓開!”
殿外叫宮人侍衛圍了個水洩不通,一只蒼蠅也別想鑽出。
燕湘荀冷着臉,惜字如金:“別讓本王說第三遍。”沉聲,大喝,“讓開。”
掌事小喜子公公不敢擡頭,跪在門檻:“殿下恕罪。”
燕湘荀一眼森然,盡是殺氣:“再不讓開,本王便摘了你的腦袋。”
雖說平素這小霸王性子跋扈專橫,常湘殿裏皮開肉綻血流成河的事也常有,可是,常湘王總歸不是濫殺之人。
只是,這次,為了那橫梁上賀榮妃大喜的紅綢動了真格。
瞧瞧眼下劍拔弩張,小喜子公公又想想元妃娘娘耳提面命,咬咬牙,眼一閉心一橫:“元妃娘娘說了,就是踩着奴才的屍體也不能讓殿下出去。”
“铿!”
一聲刺響,架在梁木上的劍便已出鞘,森白的劍光直指門口,燕湘荀持劍,那般精致俊秀的臉,滿覆陰鸷。
頓時,殿外跪了一地。“殿下饒命。”
燕湘荀充耳不聞,鐵青着俊臉,擡起了劍:“本王現在便要你們這群犯上奴才的腦袋。”
劍光一閃,正欲落下——
“放下。”
緩緩兩個字,不疾不徐,輕柔的嗓音,只是語調不由分說。
這大燕,除了當今聖上,便只有元妃的話,常湘王能聽進個七八分。
燕湘荀緩緩放下劍,衆人呼了一口氣,殿門口,元妃由着幾個宮人伴着走來。
“母妃,你若不能一直攔着就讓兒臣出去。”
這樣讓他莽莽撞撞出去,還不捅破大燕的天。元妃揮退宮人,柔聲道:“你父皇不會見你。”微微停頓了片刻,元妃伸手接過燕湘荀手裏的劍,“即便見了又如何,這一旨诏書已令天下,她便是你父皇的妃子,這是不争也不容改變的事實。”
眸子輕顫,沒有半分往日的張揚恣意,燕湘荀俊顏落了沉霜:“為何,父皇明明已經動了殺心,為何我晚了一步?”
第一次為了一個人那樣牽腸挂肚,總是不甘心的。元妃拂着他緊握的指尖,無奈至極:“因為即便你父皇,也奈何不了她。”
燕湘荀一擡眼,驚亂,
元妃沉吟,久久才道:“封妃聖旨是聞柒下的。”
前夜,她踏進衍慶宮,叫一地血亂了方寸。
“皇上!皇上!”
“快傳禦醫。”
竟是半天,無人應答,衍慶宮一片死寂,地上炎帝一動不動,嘴角在漫血。
元妃極是慌亂,手足無措:“來人,來人啊!”
空蕩蕩的大殿,回聲蕩蕩,還未落下便有女孩兒的聲音傳來,清脆好聽,像在安撫:“別怕,他還死不了。”
元妃俯身,探着炎帝鼻息,雖然微弱,卻綿延,這才轉身,被突然而至的宮燈刺了眼。
“莫喊了,這裏除了一死的,一半生不死的。”她提着燈走近,“只有我。”
近了,照亮了一張娟秀精致的小臉,唇邊嗪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幾分靈氣幾分邪氣。
元妃一怔,唇齒輕顫:“聞、聞柒。”
這本該在去藤林三縣的人,本該命懸一線的人,就這麽毫無預兆的走出了夜裏,一地血腥,她絲毫沒沾染,四下無人死寂着,只有聞柒的輕笑。
“啪嗒。”
元妃懷裏的卷書掉地,明黃的錦帛攤開了。
聞柒打着燈走過去,半蹲下,将燭火放在地上,拾起來放在手裏端詳,看了一番驚訝着:“喲,這不是淩國公大人的墨寶嘛,果然行雲流水字字铿锵啊,聞柒佩服佩服。”
淩國公上書,為常湘王聘聞柒為妃。
落到聞柒手裏,只是淩國公一副墨寶,如此處之泰然,她毫不動聲色,看着字字龍飛鳳舞,竟感嘆起來:“瞧瞧這字,瞧瞧這手法,這一氣呵成的氣勢,惹得我都想獻醜獻醜了。”擡眼笑瑩瑩地看着一直怔愣的元妃,“聽聞元妃娘娘研了一手磨,不知道聞柒有沒有那個榮幸?”
元妃仔細看着聞柒,不明她神色,眼裏藏了明亮。
這個稚齡的女孩兒到底在算什麽,謀什麽……久久凝神,元妃走至案臺,緩緩研磨。
聞柒湊上去,嗅了嗅研開的墨:“真好聞,難怪世人都愛附庸風雅。”說着,攤開了淩國公那一紙聘書,“今個兒我這粗人也做一回文人雅士。”
提筆,聞柒趴着,拿筆的手勢怪異,在聘書的上方寫了一行字,歪歪扭扭,花了墨汁,字跡潦草。
聘書之後,她又添了一筆,這一筆,元妃看明白了,幾點筆墨,常湘王妃變作了天家榮妃。
元妃驚愕,研磨的手一頓:“以淩國公府之尊迎你為常湘王妃,你不願意?”
月牙峰之變,衍慶宮詭異,聖上遭難,只因聞柒貪慕後宮榮華?元妃半分都看不明白,只知聞柒深不可測,不知她居心何在。
聞柒微微一笑,将那已變作聖旨的聘書放在手裏看了看,說:“娘娘,淩國公府百年世家,世代忠良,何必為聞柒賠個幹淨,皇帝血染月牙峰都沒有弄死我,我啊,”嘆了口氣,無奈的語氣,依舊淺笑的眼,“是注定要遺臭萬年的人。”
果然,炎帝的殺心敵不過聞柒的滿腹心思。
元妃看着地上血跡,大驚失色:“皇上是你——”
聞柒接過話,随意淺淡的語氣:“三更半夜,殿外無一守衛,一國之君昏死于衍慶宮,娘娘覺得我在做什麽?”
犯上作亂……
除了這四個字,無從解釋。元妃兢懼,她知曉聞柒膽大聰慧,只是不曾料想她這麽無所不敢,竟撒下天羅地網,那麽……元妃眸子一緊,慌亂了:“衍慶宮外,既然在你掌控,你為何讓本宮進來?”
聞柒從善如流:“給你看樣東西。”她伸腳踢了踢放在地上的燭火,移至元妃腳邊,聞柒說,“娘娘,低頭。”
元妃下意識低頭——
“啊!”
身子一軟,元妃跌倒在地,白色宮裝沾到了血,她面無血色,渾身顫抖,盯着燭火下咫尺的頭顱,是蘇太後……原來,都是聞柒預謀,誰是兇手,目的何在,這些元妃突然覺得無關緊要。
今日所見,這淩國公安能獨善其身?
元妃驟然擡眸,聞柒卻笑了:“娘娘你說皇上若知道娘娘不小心看了不該看的東西,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她想了想,“嗯,比如弑母,”傾身半蹲着身子,繼續道,“聞柒很好奇,你說皇上與娘娘還能不能伉俪情深?淩國公府還能不能世代忠良?”
不管蘇太後是誰殺的,她與淩國公府都将成為炎帝的防患了。聞柒啊,要斷炎帝淩國公府這條左膀右臂。
聞柒笑彎了唇角:“我啊,盼着他衆叛親離。”
元妃怔了眼,驚得久久不能回神:“聞柒你到底,到底想要什麽?”這樣善謀精明的女子,豈是後宮那一席之地困得住的。
聞柒很坦蕩,那樣毫不掩飾自信張揚:“要我聞家的東西。”她凝眸,潋滟閃亮得驚人,“聞家十分兵權,一分一分讨回來。”
那場火後,聞家兵權四分,炎帝一分,九章王一分,蘇國公一分,姬國舅一分,大燕至尊的幾大權勢,這滅門之仇怎麽報?先是炎帝,再是蘇太後,下一個又是誰?
元妃不敢揣測。
聞柒斂了笑,對外道了一句,“羞花,将娘娘送回去?”
真是個翻天覆地的女子,這一紙聘書作廢了也好。元妃出了一身冷汗,搖搖欲墜地從地上爬起,不敢看地上狼藉,道了一句:“傾一人之力覆大燕江山,聞柒,你好自為之。”
轉身,元妃走出殿中,外頭,小雨綿綿,遠處男子撐了一把紅色的紙傘緩緩從雨霧裏走來,朦朦胧胧的,只隐約能見容顏驚世。
殿中,聞柒依着門:“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紙傘飄搖,男子走近了:“你不回去,爺睡不着。”
錯身時,男子不曾轉眸,元妃腳步一頓,北滄秦宓……
身後,秦宓與聞柒旁若無人毫不避諱,一把紙傘下,他攬着她。
聞柒笑眯眯的:“你答應了?”
“聞柒。”秦宓認認真真的神色,“爺不會慣着你的。”
聞柒挑眉:“怎麽,跟我來硬的?”忽然叉腰大喊一聲,“天要下雨,老娘要嫁人,你管得着嗎?”
“你若成為大燕皇妃。”他字字沉聲,俊顏染了微涼的寒,“明日爺便叫大燕破國。”
“秦宓!”聞柒怒喊。
他哄着:“乖,聽話,随爺回去。”
聞柒虛晃一腳踢出,紅着小臉:“滾你丫的,老娘要封妃!”
“乖,聽話,爺只說最後一遍。”似乎哄騙,卻強硬得不容置否,秦宓将女孩兒攬住,道,“不準。”
元妃微微失笑,看着那平素冷漠如斯的男子如此柔了眸中疏離薄涼,紅傘下,男子與女孩兒一個惱紅了臉,一個淺笑輕哄,元妃緩緩走出了衍慶宮。
爾後,封妃聖旨诏令天下,元妃才恍然大悟,原來,聞柒傾的不是一人之力,只是不解北滄秦宓,那個站在她身側的男子,何以如此寵慣。
元妃輕嘆,收了回憶思緒,滿腹擔憂:“她還是成了你父皇的妃子。”
“那又如何,父皇百年之後——”
元妃怒喝:“住口!”
燕湘荀冷冷沉下的眸子,毫無柔和。
元妃色厲內荏:“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便是你擔得起不孝之罪,也擔不起謀逆的大罪。”
“母妃。”他忽而冷笑,重瞳覆了暈不開的墨色,道,“大燕皆言常湘王狂傲不馴橫行燕宮,如何擔不起。”
元妃身子一晃,啞口無言。
聞柒啊,不僅善攻計,還能攻心。
連日來,因着那一喪一喜兩道诏書,燕都繁鬧了不少,天下朝賀,燕京人家都系上了紅錦帶。
獨獨,燕都北滄質子府,門庭蕭索。
“爺,公子來了。”
軟卧裏頭,秦宓為曾擡眸,攏着狐裘神色怏怏。
齊三領着白衣男子進來,那男子溫潤清雅,拂了袍子坐下,看了一眼案臺的茶盞,笑曰:“小三,煮一壺梨花醉來。”
齊三囧,都多少年了,還改不過來,爺隔三差五喚他程三梁大齊六就算了,這小三……咬咬牙,忍了,齊三道:“公子,沒有梨花醉。”
白衣男子眉頭一皺,悶悶不樂:“上次還剩了很多。”
“爺都送去了華乾殿了。”齊三說得很理所當然,這等事,最近時有。
說道梨花醉,男子眼角都拉開了:“我記得有六壺。”
“聞主子給遲晔灌了五壺。”
男子一聽,一雙精致清潤的眸睜大了好幾分,痛心疾首:“白白糟蹋了。”眸子一轉,怒喊,“秦宓,你可真偏心,上次我向你讨一壺你都不給。”
軟卧裏,秦宓這才微擡眼皮,神色慵懶,冷冷地問:“她是爺的女人,你是嗎?”
男子俊臉染了绛紫,張着嘴,忘了合上。
齊三笑着搖頭,出了屋子,關上了門,心想着若是這幅神色,大燕左相還怎麽巧舌如簧文治天下。
這白衣男子,正是千禪月。
“爺不是請你來吃酒的。”秦宓眼裏三分疏離,三分冷然,剩餘的便都是與生俱來的貴氣。
千禪月倒了杯茶,才抿了一口便皺了眉頭,半分酒意不沾,他神色怏然,說:“今日午時,國舅爺在姬國公府宴請了朝中大臣,就連蘇國公也在列,以蘇太後屍骨未寒為由共商廢黜榮妃,最晚後日百官的聯名上書就會送到金銮殿,榮妃的受封大典怕是要告終。”
那龍虎令一天下落不明,這聞柒便一天站在風口浪尖,四妃受封自是要興風作浪一番。
秦宓斂了眸,冷然:“有多少人赴了姬國公府?”
“近半數之上。”千禪月放下杯子,“朝中光是蘇姬兩家的朝臣便不少,自然馬首是瞻。”
秦宓眉宇輕蹙,長睫下的暗影沉了又沉,久久沉凝,才掀薄唇:“若不能封口,”眸角微揚,一抹近乎妖治的冷肅,“滅口。”
滅口……近半數的大燕朝臣,蘇姬兩家的心腹,秦宓唇間輕而易舉的兩個字,該是怎麽樣的血雨腥風。
千禪月似笑非笑:“三年布局,你想毀于一旦?”他用了三年,将大燕朝堂釜底抽薪,如今,才一朝,要為了一個将入主燕宮的女子傾巢翻覆。
“這一招爺還輸得起。”秦宓半分不曾遲疑,眸間,竟有一抹幾不可見的柔和藏在了最深處。
千禪月從未見過秦宓如此,十年相知相随,見過他未雨綢缪,他翻天覆地,他大開殺戒,他步步為謀……獨獨未見過他滿腹柔腸。
“今日早朝,我見過她了。”
聞柒,一個女子,亂了秦宓二十年遺世獨立的清冷。
千禪月失笑,似乎嘆息:“還是個孩子。”未滿十四,在大燕還未行及笄禮,除了一雙眸間流轉的狡邪聰慧,哪裏像禍亂天下的紅顏。
秦宓冷冷一眼:“少給爺倚老賣老。”
這般喜形于色的秦宓,千禪月只嘆,非是紅顏也禍天下。笑得溫潤如玉,千禪月也不惱,繼續說着:“倒不像一般女子循規蹈矩,玩心重,心思也多。”說起那個詭辯狡猾的人兒,千禪月不由得失笑,“貓兒似的看似靈氣無害,裝了滿腹狐貍心腸。”
提及聞柒,秦宓眸間便散了久伏的寒涼,唇角揚起:“她還小,爺讓她玩幾年。”只是上一刻還溫柔了眉宇忽然便緊蹙了,冷若冰霜地瞧千禪月,嗓音提了好幾分,言辭*得緊,“那是爺的女人。”
千禪月忍俊不禁,在秦宓跟前,聞柒的壞說不得,聞柒的好更說不得呢,他倒是護得緊,也獨占得徹底,千禪月不由得打趣:“你的女人三日後,便是大燕的皇妃。”凝着眸子調侃,“我很好奇,你如何能允了她?”
秦宓看上的東西,何時讓他人觊觎過,何況是女人。
秦宓冷森森,眸中是難掩的惱意,道:“爺願意。”美眸一斂,籠着狐裘閉目,又道了句,“程三,把這杯子拿去煮幹淨了。”
齊三進來,收杯子,還有……咳咳咳,逐客。
千禪月不滿:“我還沒喝完。”
“不懂爺的意思?”秦宓懶得多瞧一眼,睫毛覆下,冷着一張俊臉。
爺的意思很明白:滾!千禪月怨念地滾了,別說酒水,茶水都沒喝上幾口。
“爺。”齊三小心喚着,掂量着爺是不是又惱上了,要不要去宮裏差個信,想必今夜又得回華乾殿安寝。
“出去。”
宓爺神色冷得很,唇角抿成了一條線,齊三還是出去,給宮裏差信去了,爺這性子,只有聞主子能管管,別回頭又心坎疼,這毛病已經落下了。
屋子裏,極致奢華,鑲金的和田玉暖爐青煙冉冉,後方,那新換上的屏風少了丹青水墨的素雅,是華麗奪目的江山如畫,人皮上畫下的錦繡,如此畫皮之術,美得叫人驚了心肝。這般光華流淌下,秦宓的臉,落了一層秋霜的寒。
千禪月問:你如何能允了她……
那夜衍慶宮,他也曾不由分說,只道了二字:“不準!”他這般獨占欲極強的性子,能寵她縱她,卻由不得那大燕的一紙封妃诏書。
那時,衍慶宮裏沒有燃燈,也瞧得清聞柒灼灼眸子,帶了倔強的惱意。
他柔了聲音,問他:“聞柒,你要什麽,爺都給你。”一字一字俯在聞柒耳邊說,“只是,你只能是我的女人,若要封妃,爺以北滄之尊迎你。”
聞柒退開,仰着頭看秦宓,嘴邊竟漾出一抹笑:“我要什麽啊……”
秦宓想,只有他有,只有能給,她要什麽他都是會給的。
她字字沉成炙鐵,灼熱強硬:“我要姬蘇兩家和大燕皇室為聞家血債血償,我要翻了這大燕的天,我要将這老東西的寶貝江山改朝換代,我要坐一坐金銮殿那高高在上的金椅子,我要将這燕姓江山該姓聞。”
她不是世間尋常女子,敢與天地齊狂,敢要江山如畫睥睨天下。
因為是聞柒,他由她:“你若想要,爺給你奪。”誰叫他着了聞柒的魔障,甘願奉上,舍不得她苦,舍不得她念,舍不得她闖那血雨腥風,免她一世謀權奪利的荊棘,他說,“爺給你搶來,可好?”
聞柒搖搖頭,毫無星子的雨夜,她眸間竟灼灼星光,一字一沉吟,她說:“我要與你比肩,我要你江山為聘。”
秦宓怔怔凝視,眸子沉浮。
她說:“我要在大燕疆土之上鋪萬裏紅妝,還你江山為聘。”聞柒笑了,紅色紙傘落了地,綿綿細雨在她睫下蒙了水霧,她問秦宓,“我要的,你怎麽給?”
字字都冷硬,毫無半分女子柔情,強取豪奪般宣誓,軟秦宓的心腸,夠了。
他攬着她的肩,失笑:“聞柒,你是這世間最貪心的女子。”
要北滄江山為聘,鋪大燕十裏紅妝,這天下只有聞柒敢,如此信誓旦旦,舍不得半句柔情密語,将風月玩成了硝煙,卻邀秦宓共赴,何止貪心?
聞柒不可置否,反笑:“你敢要嗎?”
将那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裏,秦宓吻了吻她的發:“這天下,只有爺要得起你。”
便是那時,秦宓允了聞柒一旨賜婚诏書,他要将這個女子送上大燕的金銮殿,待她鋪萬裏紅妝。
只是現在,不過兩日,他有些悔了,竟患得患失起來。
秦宓輕嘆,失笑,道了句:“進宮。”爺想她了……
離着榮妃受封大典還有三天,燕宮三宮六院的主子們往華乾殿送來了賀禮,這會兒聞柒正心情雀躍地打着算盤,這兒加個一千兩,那兒加個兩千,一箱一箱的珠光寶氣直接就晃花了聞柒的眼,眸子能開出金燦燦的花來。
只是……這都算了第三遍啊,還能算出個不一樣的數?
還真別說,還真算出了個不一樣的數,比如第二遍的時候,聞柒算到柳嫔娘娘送來的那個九珠朝鳳寶玉金釵,道了句:“诶,這九顆珍珠怎麽少了一顆?”手裏還捏着剛扣下來的一顆碩大的珍珠,笑着看林小賤,“羞花啊,送去給柳嫔娘娘看看,是不是掉了顆珠子在迎柳宮。”
林小賤一路抽着嘴角去了迎柳宮,不大一會兒,柳嫔娘娘就差人送來一條南海紅鯉珍珠。
賺翻了!林小賤忽然想起來,似乎以前在未央宮柳嫔娘娘說過主子什麽壞話來着,都是些什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主子。”
林小賤本想說今兒個就算到這,該用晚膳了,不過聞主子一臉意猶未盡,一邊打着金算盤一邊心不在焉地說:“乖,喊一聲娘娘來聽聽。”
哦,忘了提一嘴,那金算盤就手掌那麽大,主子是暖玉鑲的,做得甚是精細華貴,是宓爺差人送來的小玩意。
想到宓爺,林小賤那一句娘娘就卡在喉間了,說:“六爺吩咐,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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