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常言道,人靠衣裳馬靠鞍,換了個衣裳就變了個人。
申屠淵不知打哪兒摸來一把折扇,壞笑着在她面前來回扇。他此時也換了身幹淨的,消瘦的身板兒越發顯得手長腳長:“瞧什麽呢?”
夏淳眼一閉,煩躁地瞥了他一眼。
這小屁孩怎地這般沒眼色,沒瞧見她在看美人嗎?一把破扇子扇來扇去的煩不煩呢?夏淳站在珠簾外,眼睛子就止不住地往裏跑。
周卿玉此時已然換了一身玄色繡金線雲紋的廣袖長袍,發上束了木簪,正在屏風後書桌上伏案書寫。難得見他着深色常服,寬大的袖子擺攤在桌案上,金線的雲紋熠熠生輝。燭光搖曳,本清冷的眉眼無端多了三分風流。唇色如血,由內致外層層暈染,唇瓣極為好看,瞧着竟像換了個人。
周卿玉适時擡起頭,目光透過竹簾落下來。
夏淳正在外頭,一雙大眼睛裏全是獻寶的興奮。剛才特意去弄的一身,夏淳凹出一個端莊又妖嬈的造型,斜着眼睛沖周卿玉眨了一下。意思特別明确:我好看不?
一旁看熱鬧的申屠淵頓時來勁兒了,瞪大了眼看周卿玉的反應。
周卿玉:“……”
周卿玉的額頭青筋就又開始跳了。
淩雲淩風也算是服了這女子,這都有人在,還來公子這兒折騰。兩人不禁懷疑,這丫頭已經不是腦筋缺根弦的問題,怕是不僅沒有一根弦,怕是滿腦子的弦都斷了!沒看到太子這兒,怎地都不知道端莊?
夏淳知道端莊才出了鬼,周卿玉不指望她,所以他淡淡看了一眼淩風。
淩風直接上前拎住夏淳的後勃衣領子,将人掃地出門。
……
六月天,豔陽高照,午間的氣溫越發高。院裏人少安靜,除灑掃的下人每半個時辰灑掃一次落葉,空留炎炎烈日的炙烤院子。地上的青石板,白得晃人眼,草木也仿佛不堪高熱,垂頭喪氣地耷拉着頭。
兩日前,申屠淵被馬蜂蟄了,府中的管事将周府所有的樹木都搜了一遍。如今玉明軒別說有馬蜂窩了,連一只蟬也無,幽靜得仿佛只有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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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書打盹兒的申屠淵掀了一邊眼皮,屁股下面跟長了牙似的,坐不住。
夏淳正尋了個陰涼的角落蹲着,眉頭緊蹙,凝重地思索一個問題。如何表現出過人的才藝讓周卿玉同意,這次回去,帶她一道走。夏淳難得放下過度膨脹的自我評價,扪心自問地對自己進行一番深刻的自我剖析。
她到底有何過人的才藝。
然而苦思冥想了許久,翻來覆去地剖析發現,一無所獲。
夏淳:“……”
……真是個令人悲傷的認知。
日子枯燥,申屠淵趴在桌面上,眼睛一會兒一會兒地往外瞄。就看到右側回廊下面,蹲着一個紅裙子的身影。他悄咪咪地瞥桌案後頭作畫的人,心思就這麽飄了。
少傅是個狠人,知道他坐不住,就愛拿撫琴罰他。
動辄彈一兩個時辰。高山流水沒彈出個所以然,倒是期間太過急躁,差點砸壞少傅心愛的彩鳳鳴岐。大熱的天兒,申屠淵理所當然被罰抄三十遍《樂經》,并要求在一個月時間內譜出五首過得去的曲子,屆時奏與少傅聽。
少傅的原話:心性太過跳脫,神短氣浮。唯撫琴能平通身浮躁之氣,靜心凝氣。
凝心靜氣,那不是死了嗎?可心中再多不忿,一對上少傅清淩淩的雙眼,他所有想吐的血都只有眼回去的分兒。
申屠淵心裏苦,夏淳比他更苦。每天锲而不舍地來撩撥,送花,送蟲子,翻牆,巴窗戶,什麽都幹過。少傅一律鐵面無情,锲而不舍地将人扔出去。因着有夏淳這個更苦的襯托,申屠淵覺得好多了呢。
另外,少年太子覺得,少傅真的是鐵石心腸。
雖說只短短幾日,申屠淵覺得與夏淳是出奇得相投。他目光環顧回廊,眼睛殷切地尋找他的夥伴。然而每日這個時辰都來的夥伴,這個時辰了居然沒出現。申屠淵坐不住,扭來扭去的就想起來。書桌後作畫的周卿玉擡眸看了他一眼。
清涼涼的目光比面前碩大的冰釜更管用,申屠淵立即就坐穩了。
兩人如今所在的,是周卿玉藏書的大書房。一幢小樓,上下三層,全是藏書。內裏極大極為寬敞,從擺設到門窗全是木質。一步踏入,入目皆是成排的書籍。镂空的書架上一列列書匮成排擺放,層層疊疊,一眼望不到邊。
申屠淵還記得幼年初入周卿玉的書房,恍然以為進了宮中藏經閣。這麽多藏書,若是他的話,幾輩子都讀不完。然而他異于常人的少傅據說,十五歲之前便已然通讀全部藏書。
不僅如此,每一本都做了批注。
就如他面前擺放的這本《樂經》。書頁攤開,上頭的字跡力透紙背、筆走龍蛇。且不論其言辭簡潔卻極為犀利,光這字,便是任何一位書法大家人瞧了都要嘆一句絕。越看越絕望,越看越覺出自己資質驽鈍……
……
知學生又在游神,周卿玉眼睑微動。掀了一眼,垂下眼簾繼續作畫。
原這幾日就是沐休,太子天性活潑好動,能心平氣和坐在書房裏已算尊師重道。太過嚴苛,只會适得其反。
四下裏靜悄悄,只有書頁被風吹動的聲音。
樓中避香,藏書太多,不能明火。不過曬書适宜,到沒有黴變的味道。偌大的書房充斥着一股古舊書墨的味道,陽光透過半遮的竹簾照射進來,光束之中有塵屑飛舞。夏淳蹲在斜對窗的芭蕉樹下,目光透過洞開的窗泛泛落在書桌後頭作畫之人身上。
黑紅的檀香木書桌,一只烏木筆架,一方硯臺,一身素淨衣袍的人長身玉立其後。
白衣、玉簪、烏發。他一手執筆,眼睑微阖凝視着桌案上攤開的巨幅宣紙。長睫低垂遮掩了眼中神情,下筆穩而沉,神色淡薄且平靜。如朱墨重描的唇瓣輕抿,棱角優雅,紅由內至外一點點暈染,隐約有水澤。細碎的塵屑伏在光束之中,似星光歡迎鼓舞。古舊的藏書,厚重的書墨香氣與坐于其中一塵不染的人……
夏淳還在芭蕉樹下,視線不自覺地被他牽引。
周卿玉生得真的好看,至少上輩子這輩子,夏淳沒有見過第二個比他俊美的人。目光從發梢到眉眼,流轉到唇瓣,每一處都叫人心神蠱惑。雖然吃到嘴裏了,但那日過去後周卿玉又恢複了平常。冷淡的做派叫夏淳都要懷疑,之前的經歷是夢境。
踢了踢樹葉,心思一會兒在這一會兒在那,沒個章法。
算了,船到牆頭自然直,到時候再說吧!
這麽一想,夏淳就将這事抛去腦後,專心搞起騷擾周卿玉的事。三日一過,周卿玉與依依不舍的申屠淵一同回了東宮。
玉明軒又恢複了平靜。
其實說平靜,自然不是那麽平靜的。小樓裏還住着三個貼身丫鬟。雖然沒得周卿玉一眼,但不妨礙她們每日找存在感。尤其得知夏淳在周卿玉回來的這幾日,并未侍寝。三人不禁覺得,夏淳也就那麽一回事。
那日若非湊巧叫她得了先機,今日大家就還是一個樣兒。
人心一浮動,院裏就熱鬧了。
與此同時另一面,單國使臣入京了。先前預計三日後才到,當日夜裏就使團就已經抵達驿站。宮裏設宴,歡迎他們遠道而來。
淩風難得奉命回來,接夏淳進宮。
夏淳沒什麽好收拾的,反正宮裏會有人替她準備衣裳。她去換了身幹淨的,光着兩只手就随淩風走。淩風怪異地看了她一眼,想着這些時日見夏淳幹出來的怪異事情多了去,這般也好像才正常。
于是什麽沒說,帶着夏淳直奔皇宮。
進了宮,夏淳表現得對皇宮什麽都不好奇。淩風都不曉得擺出什麽表情了,說這姑娘沉穩吧,總幹些不着調的事。說上不得臺面吧,又特別穩得住。總之,就是跟常人不太一樣。
兩人在院落裏折出來,又繞進去,進了這個門又出了那個門。夏淳一臉麻木地跟着他東拐西拐,全然失去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許是有小半個時辰,兩人終于在一處院落門前站定。
淩風:“這是公子在東宮住的院子。平日裏甚少人來打攪。姑娘若有事,自去找管事嬷嬷。”
夏淳目送他離去,轉頭看着高懸的牌匾上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嗯,她不認得。砸砸嘴,夏淳為所畏懼。認字兒又不是個難事兒,跟在周卿玉身邊,總有機會。
踏入院中,夏淳就有一個感受。果然是周卿玉的院子。竹子甚多,景致布置與玉明軒也幾乎一個樣。周少傅真厲害!
一進院子,就有人在裏頭等着。見夏淳到了,引着人便下去歇息。
周卿玉是酉時回來的,找夏淳過去之時,屋裏燃了燈。
牆角雁足燈的燭火随風搖曳,天色已晚。周卿玉難得姿态懶散地靠坐在窗邊的軟塌上。一條長腿支着,一條自然地垂下來。腳上沒穿鞋,腳趾皙白如玉。
昏黃的燭光映照着他的半面,周卿玉眼睑半含倦意低垂着,長睫掩住眼神。烏發因剛洗漱過而微微散開。額間幾縷發絲垂下,襯得他冷清的眉眼少了幾絲鋒芒。臉頰潤白,唇上沾了水澤。抿唇不語時,整個人仿若玉石滴水,清隽幹淨,叫人挪不開眼。
夏淳看到他,手在背後一轉,摸出一小碟葡萄。熟悉的腔調響起來,她悠閑的沒有半分憂慮:“公子,外頭院子摘的大葡萄,吃不?”
淩雲一瞬間響起被夏淳爬窗支配的恐懼,扭頭看向自家主子。
周卿玉捏了捏眉心,都被夏淳鍛煉得麻木了:“鄯單使臣進京,陛下在太和殿設宴款待。屆時,你随我一道去。得了空去劉嬷嬷處學一學規矩,宮裏不是玉明軒,萬不可出錯。”
“……哦。”夏淳眨了眨眼睛,乖巧地應諾。
作者有話要說: 夏淳:叫我乖一點,也不是不行
作者(摳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