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香

第2章 （二）

窗外照進一絲微光，卯時一到，影十一掙紮着睜開眼睛，困得難受，拼了命才爬起來。

身邊兩個小湯圓正依偎着自己睡得香甜，鄭冰緊緊摟着影十一的手臂，小腦袋貼在影十一肩頭，小臉圓圓軟軟的，擠出一道肉肉的印子。

鄭炎側着身，像護着搶來的肉骨頭一樣摟着影十一脖頸，長睫毛安靜地垂着。

兩個小孩子都極其依賴影十一，特別黏人。這個年紀的小男孩最調皮欠管教，可鄭炎和鄭冰特別乖，小心翼翼得讓人心疼。

影十一緩緩坐起來，揉了兩把臉，拍了拍，讓自己清醒清醒。

昨日的任務讓影十一精疲力盡，半夜還要哄兩個小家夥睡覺，今早實在困得有些睜不開眼。

他是從鬥獸場裏救出這兩個小孩的。

齊王爺有任務下達給影衛，當時是影十一和另一個影衛影十三執行，去臨州朝暮樓百獸臺殺一個人。

兩人悄悄潛伏進百獸臺靜觀其變，等待時機。

那是個壯漢，叫劉彪，臨州地下有名的黑市商人，因為他走的黑镖擋了齊王爺的害，齊王爺便開口要他的命。

影十一聽說，劉彪有個癖好，就是癡迷于鬥獸，常常拿着訓出來的猛獸進百獸臺，鬥獸賭銀，極少有敗。

沒想到，那劉彪上臺時，拎上來的獸籠裏，關的竟是兩個孩子。

那兩個小孩渾身污血和鞭痕，眼神暗淡，擠在籠子裏凍得瑟瑟發抖，被周圍觀衆的熾熱目光吓得不敢擡頭，無處躲藏，無助害怕地抱着膝蓋瑟縮在角落裏。

影十一愣住，忍不住低聲罵道:“簡直喪心病狂。”

旁邊并排潛藏埋伏着的影十三彎起嘴角微笑:“哼……與你有什麽關系，我們是來做活兒的。”

“多小的孩子啊……”影十一暗暗皺眉。

“喜歡啊？”影十三挑眉戲谑看他，“喜歡自己生一個。”

“去去。”影十一抛過去一個大白眼。世間似乎沒什麽事讓影十三感興趣，這人總是無欲無情，他的生命裏只有王爺的吩咐，還有他慣常戴的一臉違心笑意。

臺上的劉彪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寵獸，把兩個小孩子從籠子裏拖出來，扔到腳下。這是他馴養許久的兩位小兇獸。

對邊的賭客帶上了一頭公狼，公狼健壯兇猛，在籠子裏狂吼亂撞。

劉彪扯起腳下一個小孩的頭發，笑着對他說:“贏了這局，你們誰咬死了那頭狼，誰就是乖孩子，晚上有肉骨頭吃，另一個就看着，沒有東西吃。”

被他扯着頭發的小孩面無表情，聲音有些虛弱:“我會贏的。”

他腳下的那個小孩大眼睛裏含着眼淚，艱難地喘着氣，抱着劉彪的腳努力笑起來:“小冰才是乖孩子……我會乖乖……殺了他……殺了他們……”

劉彪滿意地摸了摸二人的頭，下了臺，靠在躺椅上悠哉觀望。臺下觀者議論紛紛，有的譴責劉彪泯滅人性，但更多的是期待着這場毫無人性的搏鬥。

兩個小孩暗淡的雙眼含着兇戾，沖過去，與那公狼狠狠扭打撕咬在一起，用牙噬咬，用手指狠狠摳進血肉裏。

這兩個小孩被馴養成了野獸，無意識地厮殺，身上散發出的兇狠戾氣令人生懼。

野狼漸漸體力不支，終于哀嚎着被兩個小孩子壓在了鬥獸臺上。兩個孩子也受了不輕的傷，坐在地上舔着自己身上的傷口。他們并不向別人求助，因為他們知道不會有人管他們的死活。

劉彪還是靠着他的一對兇獸“炎冰”奪了勝。

影十一和影十三靜靜在臺後的甬道上埋伏着，不久，劉彪拎着籠子下了鬥獸臺，趾高氣揚轉進了甬道。

影十三猛然撚開手中玄鐵小扇，扇骨中鐵針爆飛，驟然沒進劉彪身體各個穴道，先封了他氣穴，劉彪臉色漲紅，發不出一絲聲音。

影十一趁機一撐身下臺面，飛身一躍，後腰雙刀出鞘，一刀插咽喉，一刀插心口，電光火石間，劉彪已經氣絕倒地，手中的獸籠狠狠摔了出去，影十一飛快收了雙刀，就地一滾，把馬上就要撞在門柱上的獸籠給接在了懷裏。

兩個小孩被摔得奄奄一息。

影十一心疼地把兩個小家夥從籠子裏接連抱出來，放進懷裏用體溫暖着冰涼幼小的身子。

鄭炎和鄭冰已經到了極度驚恐的地步，又因為剛剛一戰累得沒了體力，只能害怕得瑟瑟發抖，卻無力反抗。

鄭炎瑟縮着想要爬走，被影十一攏進懷裏，嘴唇貼着他冰涼的額頭安慰:“不怕的，哥哥在這兒。”

鄭炎木然擡起眼睛，茫然地看着影十一，嘴裏喃喃自語:

“哥哥……？”

鄭冰愣愣地靠在影十一懷裏，感受到溫暖，便本能地靠近影十一，發覺影十一正溫柔抱着自己，小心地鑽進影十一懷裏，臉頰貼在他心口，默默流淚。

“不哭。”影十一也親了親鄭冰，摟緊了他。

“哥哥……”鄭冰手指顫抖，輕輕抓住影十一的衣襟，小聲乞求，“哥哥……我是乖孩子，我好疼……”

影十三收拾了屍體回來，拍了拍手，揚着嘴角低聲笑他:“你怎麽沒完沒了呢……放下，該回去交差了。”

影十一看了一眼懷裏兩個奄奄一息的小家夥，皺眉道:“放在這兒？還這麽小，他們怎麽活？”

“……那我就現在結果了他們。”影十三撚開掌心的扇刀，指着他們倆溫和道，“早死早超生，來世投個好人家。”

“你滾。”影十一摟緊了他倆，罵影十三，“你不是爹娘生的嗎，你就一點兒不心疼？”

影十三一怔，冷冷笑了笑:

“兩個小狼崽子，當心吃了你。”

“哥哥、我、我不是狗狗我不吃哥哥，哥哥不要走……”鄭冰緊緊抓着影十一的衣角不放手，趴在他胸前，害怕得拼命鑽，鄭炎也默默爬到影十一懷裏，髒兮兮的小手抱着他，兩個小孩柔軟可憐，影十一怎麽也舍不得放下，不斷撫摸哄慰着:“乖，不哭了。”

哄罷，影十一擡頭問影十三:“你說，王爺能讓我養他們倆嗎。”

影十三拿扇尖兒撓了撓頭，無奈笑笑:“誰知道呢。”

争執許久，影十三終于妥協，抛下一句“被影衛長抓住不許連累我”，甩手走了。

影十一松了一口氣，低頭悄聲安慰：“不怕了，哥哥帶你們回家。”說罷，抱起兩個虛弱得動不了的小孩子，提上蒙面的黑緞，腳尖踮在牆壁上，連踏了幾步便輕盈躍上了高牆，消失在一片夜色中。

兩人連夜回齊王府交差。

事兒辦得利索，影十一領了賞銀就匆匆跑了，先去找飯堂的大師傅要他做盤牛乳糕，大師傅還納悶，不記得這位影衛大人曾愛吃甜食啊。

影十一有些做賊心虛，把熱乎的牛乳糕包起來揣進懷裏，悄悄回了自己住處。

推開住處房門時，那兩個髒兮兮的小家夥害怕地蜷縮在牆角裏，膽怯地望着影十一。

“別怕。”影十一耐下心來，走到他們倆面前蹲下來，伸手想摸摸他們。

他們吓得縮得更小，渾身都發起抖來，其中一個小家夥膽子很小，吓得眼淚汪汪，驚惶抱住旁邊那個孩子，結結巴巴地求饒:“不要打我……鄭冰很乖的……”

“別害怕，給哥哥看看身上的傷。”影十一放緩了動作，彎着手指輕輕蹭了蹭他的小臉，“你叫鄭冰嗎。”

鄭冰的大眼睛含着眼淚，怯怯地點頭。

影十一又問他緊緊抱着的那個冷漠的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鄭炎。”

“好。”影十一輕輕摸了摸他們倆的頭，伸開雙手，“過來哥哥抱。”

他們倆遲疑地望着影十一，他們受了太多惡意和傷害，不敢輕易相信這個人。

鄭冰還是挪了挪，猶豫着伸出一點點手。

他真的很想被抱抱。

影十一輕聲安撫着:“鄭冰，過來。”

鄭冰還是沒有經得住那人溫柔聲音的吸引，忍着身上疼痛爬了過去，微微顫抖着爬進影十一懷裏。

“好寶貝，不怕了。”影十一輕輕撫着鄭冰瘦小的脊背，毫不嫌棄他沾滿灰土污血的身子，輕聲安慰他。

“哥哥……”鄭冰從未被這麽溫柔地抱着過，吸了吸鼻子，撲在影十一懷裏小聲哽咽，緊緊抱着哥哥不松手，恐怕哥哥放開自己。

仍舊窩在牆角的鄭炎咬了咬嘴唇，冷漠的眼神有些松動，但仍舊不過去。

影十一抱着哭得傷心的鄭冰靠近了鄭炎，把鄭炎也抱進懷裏。

鄭炎安靜地依偎在影十一懷裏，鼻息間嗅着他衣襟上幹淨的皂角香氣。

“哥哥，我會弄髒你。”鄭炎垂下眼睑，看着自己身上裹的沾滿血污的破舊衣裳，局促地搓了搓手指。

“沒事。”影十一笑笑。

只是沒想到，兩個小家夥洗幹淨以後會這麽漂亮。

影十一把自己小時候的衣裳翻出來給他倆套上，兩個孩子長相一模一樣，都是大眼睛高鼻梁，巴掌大的小臉蛋很白淨。

影十一把幹幹淨淨渾身冒着皂角香的兩個小家夥抱到床上，把還溫熱着的牛乳糕端到他倆面前:“餓了是不是，吃飯寶貝。”

鄭冰瞪大眼睛，小心地拿了一塊軟糯甜香的牛乳糕，小口小口地吃。

好香，原來沒有馊掉的東西這麽好吃。

鄭炎默默看着，沒有拿。

影十一以為他是不好意思，就把盤子給鄭炎端近了一點:“鄭炎不餓嗎？”

鄭炎偏過頭，避開影十一的目光，輕聲道:“鄭冰殺了那頭狼，我輸了，沒有東西吃，吃了會挨打。”

影十一被這歪理氣得心裏想發火兒，恨得牙根癢癢，早知道就多捅劉彪那畜生幾刀。

轉念又心疼得不行，揉了揉鄭炎的頭發，把牛乳糕塞進鄭炎手裏:“哥哥這兒沒有這種規矩，吃吧寶貝，不夠哥哥再去買。”

鄭炎愣了愣，看着自己手裏的甜香的點心，默默垂下眼睑，聲音微啞:“謝謝哥哥。”

鄭冰繞過鄭炎，爬到影十一身邊，小心翼翼地把小手扶在影十一腿上，怯怯地揚起大眼睛望着影十一。

“吃飽了嗎？”影十一問他。

“哥哥……”鄭冰輕輕扯他的衣襟，不安又期盼地問，“……今天……還有抱抱嗎。”

影十一被這雙眼睛望得心都化了，伸開手把鄭冰抱進懷裏，揉了揉小腦袋:“有，以後每天都有抱抱。”

鄭冰紅着眼角，窩在影十一懷裏，小心地享受着得來不易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