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異動(七)
謝宣本以為重來一次他能保護好李之源讓人不受一點兒委屈, 結果前幾日人就入獄了,比上一世還不如。又想着只要這幾日跟景文昊交代了就能将人接出來,把這小祖宗好好在家中供着, 好歹受了這麽大的委屈, 如今倒好,他的折子還未來得及往景文昊那兒送, 李之源今晚就被吓到了,并且看着車上李之源仍然以肉眼可見的頻率發抖, 他的心都在跟着打顫。
“小源, 別怕, 沒事,我們回家了,沒人能傷害你。”謝宣雙手張開側身将李之源緊緊擁在懷中, 把李之源的雙手握在手中,一點點溫暖他因恐懼而冰凍的掌心。見李之源不出聲,他也不敢造次,怕把人擁的太緊, 只能悄悄松開一些,李之源卻像是怕他走似得,死死扯住了他的衣袖, 如此謝宣便不敢再動,只是不斷在他耳邊輕聲講:“對不起......別怕......”
天色已晚,街上行人馬車稀疏,不過謝宣仍然吩咐了車夫走慢些, 于是車內異常平穩。車簾都被放了下來,裏頭還備了兩個大大的暖婆子,都被放在了李之源的身邊,就是這樣一番折騰下,李之源一顆心仍是惴惴不安。身體的抖動時強時弱,謝宣現在有些怕,他怕李之源抖,因為那說明小源的恐懼,又怕他不抖,太過壓抑自己的心情于他無益。這份害怕終于在馬車到達謝府門前的時候爆發了。
車簾子被人撩開,謝宣身子離開車坐,雙手抓着李之源異常艱難地下車,然後慢慢将人牽出來。起初還好,李之源雖說身子有些抖,卻仍然乖乖彎了腰往馬車外走,結果一看到謝府的牌匾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一動不動僵在馬車上,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低着頭,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全都滴在了謝宣的手上,砸進了謝宣的心裏。
謝宣怕極了,自重生起便沒見着小孩兒哭過。一開始自己沒能力保護他,讓他受林家小子欺負的時候也未見過他掉淚,更別提這般失态的大哭了。他是心疼的不行了,很想好好安慰,又礙着李之源在車上,兩人的位置始終不太方便,最後心一橫,手上用力将李之源稍稍拉出來一些,再一把将人撈起,徑直從車上抱了下來往府裏走。
府中下人只知道這府上的主子有個心肝寶貝似的弟弟還不是親生的,日日給捧在手心裏,卻從未想到自己有一天能看到這樣一幕。謝宣眉頭緊鎖,一手攬腰,一手抱腿,就以那般暧昧的姿勢将自己的“弟弟”從馬車上抱回了房中。就連李之源自己都有些震驚,他驚訝的甚至忘了委屈,被謝宣從車上抱下來那一刻,三魂不見了七魄,本能地雙手搭上了謝宣的脖頸,讓謝宣抱得輕松些,自己也安穩一些。反倒是謝宣,并未察覺這姿勢有何不妥,只一心想着快點兒把人抱回去了,不能讓人哭着在外頭吹風,喝了冷風進去會傷風。
好不容易進了院子,伺候的下人眼尖,看着人過來便将房門大大地打開了,然後低頭等在一旁,等到謝宣抱着李之源進去了又立馬懂事地關上門,在外頭候着。果然門剛一關上,謝宣就沖着外頭嚷道:“讓廚房的人起來,銀耳蓮子羹,燕窩粥,粳米粥,瘦肉粥,爐子全部燒起來,凡是順滑好入口的,都讓人盡快做些過來。去看看府中庫房內還有什麽寧神的材料,讓人照着尋常人家的食補方子做上兩個菜來,都打起精神,快一些。還有各式點心,瞧瞧府中還有沒有,若是沒有立馬讓人揣上銀子去買新鮮的回來,最好是酥糯一些的東西,要甜,又甜又熱的。算了,不用去看,直接去外頭買,叫上車夫一起,回來的時候順便去燕記買上碗熱紅豆沙元宵回來,元宵要無餡兒的,加銀子讓老板多放一勺桂花醬。”
門外人只管應道:“是是,小的立馬去。”
謝宣小心翼翼将人放在床上,不知是不是震驚地太過,李之源早就沒哭了,只是這幾日沒休息好,臉本來就有些浮腫,加上一哭,眼睛立馬腫的不像樣子了。謝宣看着李之源紅紅的鼻尖,水霧迷漫的眼睛,心疼不已,一手墊在他身後,将他身子微微擡起來一些,然後俯身下去,去吻李之源眼角的淚痕,再去吻他挂着淚珠顫抖的睫毛,由上往下一直到他因為緊張和害羞而死死咬住的嘴唇。一下一下輕柔無比,似是在親吻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
過了好久,李之源幾乎快要背過氣了,才微微推開謝宣,問他:“你總是在幹這樣危險的事嗎?”
謝宣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打亂了思路,一時語塞。
“大理寺的地牢關了足有二百多人,論身份,我并不尊貴,論罪行,最多是個失察之罪,除職已經是對我最大的處罰。來人對大理寺地牢熟悉,那麽多的牢房不去,偏偏選中了我這間。他本是讓我跟他走的,說是案情複雜,是你讓他帶我先行逃命,我不肯。因為我信你,你說過會還我一個清白,我就等你。他要動手,好在換防的守衛今夜掉了家中鑰匙回來取,才發現不妥,雙方才打了起來。他提刀要挾我,那刀就架在我脖子上,我能感受到它的溫度,冰涼,甚至能聞到一絲血腥味,想必上頭曾經粘過鮮血。幸好有個守衛嚴明手快,繞到後方還用暗器打傷了他的手,我才得以逃脫。那個守衛我見過,他不是大理寺的人,就在出事前,他曾經跟着黎永大哥于夜色迷蒙之際來府中,我從你房前過,見到過他。”
謝宣一日沒刮胡子,這會兒已經夜深,胡茬冒出來了。他半跪在床邊的踏板上,用自己的下巴去蹭李之源的耳鬓跟額頭,細心聽着李之源的講述,然後在他耳畔留下一串淺淺的吻,輕聲道:“對不起,小源,是哥哥不好。”
李之源被他蹭的癢癢,幾乎要忘記自己想說的話,努力鎮定下來,喚他:“謝宣。”
“嗯,我在。”
“是從我們在狀元樓遇見皇上那日開始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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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算起來月餘了,難怪父親升官你不意外,難怪你做狀元像是探囊取物,難怪你一做官就有座大宅子,難怪......”
“難怪什麽?”
“沒事。謝宣。”李之源又輕聲喚他。
“嗯,我在。”
“你想做大官對嗎?比現在更大的官,像如今的陶相那樣?”
“是。”
“為什麽?”
“做大官,一為天下百姓安居樂業,二為大齊盛世添一筆榮光,三......三為保你一世無虞,平安順遂。”謝宣最後這句是緩緩說出來的,盯着李之源,目光熾熱,幾乎要将他融化。
謝宣的話像根羽毛,悄悄撓了李之源的心尖,剛剛幹涸的眼睛此時又淚光泛濫,他顫抖着問謝宣:“若是我不求順遂,只求與你一世相伴呢?”
謝宣不知他何意,也不知如何答他。
李之源繼續道:“你寵我護我可以,可是謝宣,你不能麻痹我,讓我不知自己身處險境而失去基本的防範意識。我可以出去禮部做那不願做的活計,也能在家日日陪你下棋看戲,但是前提是你在,你知道嗎,是你平平安安跟我一起。可如今我發現原來一切的平安順遂都是假象,我便不願再活在你制造的堡壘裏,謝宣,我只說一次,無論是列鼎重裀還是衣不蔽體;無論是安逸順遂還是刀山火海,你不準再瞞着我。我自幼便胸無大志,而今虛活了這十幾年,只有這一個心願,你......你可願意答應?”
謝宣捧着李之源的臉,如獲至寶,他們二人的關系中,李之源從來都是被動的那一個,就連當初讓他發現對自己有好感,也是被逼出來的。活了兩世,他頭一次體會到心意相通的快/感,好比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脈。他俯身下去,在李之源的額頭印上一吻,柔聲回他:“答應,你說的,都答應。”
謝宣對李之源從來都是溫柔的,而今夜這份溫柔更甚,讓李之源有些招架不住,他心中有份欲望早已生更發芽,而今夜仿佛就要破土而出,将他的理智湮沒。謝宣順着李之源的額頭向下親吻,虔誠而小心,仿佛手中捧着的是個瓷娃娃。從眉心到眼睛,到眼角,到鼻尖再到嘴唇,一路向下,不敢也不舍得放過任何一個地方。李之源被親的喘不過氣,稍稍偏頭以尋求新鮮空氣,而謝宣的唇便來到了他偏頭漏出的脖頸,李之源身上頓時起了雞皮疙瘩,回過頭來看他。
謝宣擡頭望進李之源的眼裏,不語,只默默看他。即使不說,李之源也知道他眼中閃爍的東西是什麽了。那目光太熱,他難以抵抗,最終雙手輕輕攬上了謝宣的脖子,将自己的身子微微擡起一些,親親謝宣,在他耳邊說:“與你一起,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