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入學(六)
陶憲之親自送了書來,是為約他私下在後山見上一面。
謝宣如期赴約,陶憲之已經在後山涼亭中沏上一壺熱茶。
“謝公子能來,陶某感激,薄茶一杯望公子莫嫌棄。”
謝宣雙手接過陶憲之遞上來的茶一飲而盡:“謝陶公子厚待,不知公子今日相邀所謂何事?”
“前幾日問了夫子,謝公子三月十四的生辰,比我長了兩日,你我同窗一場,不必生分,在下想叫公子一聲謝兄,不知會否唐突。”
“在下不才,不過是個稱呼,陶兄随意些。”謝宣心頭狂笑,倒是想不通這一世是怎麽了,這兩個人物都争先來與自己稱兄道弟,難不成重生一次還改了命格。
“如此甚好。此次相邀便是前幾日去夫子處看了謝兄的文章,不得不說印象深刻。謝兄竟然對《九章》與《公孫龍》都有此獨到見解,想來平日裏涉獵頗廣。在下自愧不如。”
“不過是碰巧看過兩本閑書,鑽了個空子,得不了這般誇贊。倒是陶兄大名如雷灌耳,皇上親賜入宮腰牌,皇子身邊的陪讀,能與陶兄同窗,乃三生有幸。說起來,倒真有一事疑惑,不知......”
“謝兄是說我來書院讀書的事吧。”陶憲之語氣輕松,“想來書院同窗都有這般疑問。家父說我在皇宮裏陪皇子們讀書學的是一家之言,治國之道,于我并無大用。我們這等人,将來是定會入仕,做臣子就得有臣子的樣子。在下不才,來書院并非為了大道而是習得如何做個合格的臣子。”
陶憲之如此誠懇的回答讓謝宣始料未及,說到底他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一時無話,倒是陶憲之滿不在意,繼續道:“聽聞謝兄是滄州人氏,年紀輕輕只身遠走他鄉,此等膽色令人敬佩。”
“不過是形勢所迫,算不得有膽色。”謝宣驚訝,陶憲之居然查過他。
“不知謝兄在京中可還住的習慣?若是不慣,大可告訴我,力所能及定當在所不辭。”陶憲之說話間又與謝宣添上一杯熱茶。
“如此甚好,在下先謝過陶兄。”陶憲之約他之前已經打探過自己了,這樣一來,這場談話便決然不是簡單的讨論個學問。陶憲之既然肯坦誠相告自己學臣子之道的,怕不是為了将來的君主做謀劃,想挑些個能為自己所用的人。可是謝宣仍是想不通,若陶憲之這般早就開始謀劃又怎會在上一世放棄入仕。
謝宣來了書院一月,風平浪靜,而這樣的狀态在短短幾日間完全扭轉。一是那日陸檀幫謝宣打架,還宣稱與他乃八拜之交,讓人慨嘆謝宣好手段,這麽短的時間竟攀上了這等貴人。第二點便是那次測驗的名榜并未正式公布,謝宣是甲子的消息卻像是插了翅膀一般傳遍了書院。從前還對這個半路出道的插班生有所懷疑的,如今再見都帶了兩分恭維的色彩。
謝宣對這些名頭倒不甚在意,說到底他一個三十歲的人了,與比自己小一半的孩童比做文章,贏了他也不覺有何光彩。自打李之源入學,他一顆心便懸着,原因無他,李之源跟林恒志做舍友這事兒,實在放心不下。為此他不惜放下面子,找胡夫子請他疏通疏通,答案卻是這一次學生招的太滿,實在沒有空床了,若是想換,也得等到明年。
李之源自己倒是不怕,自上次謝宣與林家兄弟鬧那麽一場,他與林恒志的矛盾便再次激化,反正在書院中,沒父親勸着,他也不懼,拍着胸脯跟謝宣保證:“哥哥放心,他若是敢使壞,我保證不放過他。”
Advertisement
每逢聽到此句,謝宣都只是彈一彈李之源的腦門,道:“好好抄書,待會兒考你功課。”
好在林恒遠上次被陸檀吓唬住了,想來是兩兄弟通了氣,林恒志倒真沒有為難李之源。如此便過了一月。這一月李之源每日一休息就被謝宣逮到了自己那兒逼着練字抄書做文章,還嚴厲的不行,一點兒也不放水,就連陸檀都時常笑謝宣竟是管的比夫子還多。李之源怨聲載道,寧願回自己房去面對林恒志。
李之源日盼夜盼終于盼到了書院休假這一日,這次正好趕上端午,書院做主,給每個學生發了一串大粽子才把人放回去了。謝宣将李之源和自己的東西收拾成了一個包袱,自己背着,李之源則“受累”提了兩串粽子。院門大開,李之源看到了站在院門外的李恒,頭一回感覺如此親切,抛下謝宣奔向了李恒:“父親,您終于來了。”
三人坐上馬車,李恒不過問了一句:“怎麽樣小源,之前那麽想來書院,如今心滿意足,這一月可高興了?”
李之源嘴裏正吃着個粽子,聽到李恒這麽一提,委屈上湧,差點沒被棗核嗆住。謝宣給李之源拍拍背,又拿出竹筒給了他溫水,然後就聽見李之源說:“父親,我現在還能換書院嗎?太可怕了,上學一點兒也不好玩。哥哥騙了我,他從前說了要是我入學便會陪着我玩,這入了院倒好,他倒是日日陪着我了,就從來沒有玩兒過,逮着我就讓讀書,練字背課文。前幾日夫子留的作業明明是背《道經》,哥哥愣是逼着我把《德經》也背了,這就算了,還讓我抄了兩遍,還不許有錯字,錯一個字,整張紙就廢了。紙多貴呀,父親,我都說他浪費不好,他非不聽,您瞧瞧,我這手上握筆的繭子又比前些日子厚了。”
謝宣聽到自己的一番苦心被李之源如此控訴,不免有些尴尬,道:“小源在甲字班,抓緊點兒總不會有壞處。”謝宣心中實在委屈,他知道李之源的水平,平日裏多是些小聰明,實則不愛讀書,上次他幫李之源偷奸耍滑進了書院,還一不小心進了甲字班,若是沒有點兒真材實料,難免遭人诟病。就是這樣,這一月對李之源才嚴厲了些,哪曾想能引來這麽多抱怨。
反觀李恒确實沒有一點兒不高興,笑嘻嘻捋了胡子:“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