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年(六)
謝宣一顆拳拳之心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他想李之源了,不是站在他身前這個小孩兒,而是他記憶中的少年。謝宣心中似有千只螞蟻啃咬,他想回到過去,回到在地牢李之源來探他之時,擁抱他,回應他,告訴他,他絕非一腔情衷錯付,若有來生自己也不會讓他淚濕春衫袖。
李之源見謝宣遲遲未曾接過那東珠,自己往前走了兩步,到謝宣跟前将東珠穿在了謝宣的腰帶上,口中還念念有詞:“東珠,以适父母兄長。子事父母,左右配用。”(注)
李之源個子小,只到謝宣胸口,謝宣順手就扯了兩把他頭上紮着的小揪揪。李之源搖着腦袋直道:“再扯我就收回來了。”
菩提廟住持左手持木魚,右手做無畏印,慈眉善目,道:“萬般皆是緣,請施主與老衲入寺做個記載。”
謝宣一行人随住持入了菩提廟,住持邀了幾位坐于一間廂房中,便有味笑面的僧人拿了功名薄來。“只是循例記下公子的生辰八字,好供在寺中為公子祈福,還請公子仔細告知。”
“多謝大師父,弟子于乙酉年三月十四寅時出生。”謝宣據實相告。
“三月十四?”李夫人頗為詫異,轉頭問李恒道:“你這做伯伯的怎就不提前知會我一聲,也做個準備不是?”
李恒僵硬地笑了笑,道:“近日禮部雜務太過繁重,我這......”
“伯伯嬸嬸有心,今年本就不是什麽大年,無需挂心。”謝宣通情曉理,之前故意不提就是怕府上這兩位把他太當回事。他在李府客居,即便是給了銀子,總不好諸多要求,一個普通生辰也要大肆慶祝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今日也就這麽巧,讓菩提廟的住持給當場問出來了,謝宣總想,自己怕是要多欠個人情了。
果不其然,一轉眼到了十四這天,謝宣剛起床就是一碗面端到了自己跟前,旁邊還放了兩個紅雞蛋。
“夫人說少爺早上不必過去飯廳用早飯,您趕快洗漱了過來吃吧,剛出鍋的,放久了怕是捋不直了。”大丫頭将面放在一邊的桌子上,擰了張熱帕子給謝宣擦面。
謝宣收拾妥當,坐到了桌前,一看便知這是李夫人心意。
“這面是夫人今日一大早差了人去劉氏面莊買回來的,勁道,少爺若是不咬斷絕對不會斷。”
謝宣好不容易找了這面的一頭,怕将整根長壽面咬的七零八落的,硬是堅持一點點往嘴裏送,只吃完第一口便是十分滿足,道:“這辣椒油?”
“油是安麽麽做的,麽麽家兒媳是汴州人,就在滄州跟前,口味差不多,麽麽怕少爺入京吃不慣城中風味,特地回去學者做了一罐,今日是頭一遭用,麽麽說剩下的讓少爺帶了去書院。”
“哥哥,你在吃什麽?”謝宣還未曾回話,又聽到後頭一個囫囵的聲音,這是第二次,李之源被一碗面給叫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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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面呢,小源若是快些,哥哥便給你留着,與我們在滄州吃到的味道一樣。”李之源一聽便來了精神,直挺挺坐在床上揉了眼睛,謝宣沒等小丫頭動手,自己親自上場幫李之源穿好了衣裳。李之源坐在床邊不停打哈欠,謝宣便直接從丫頭手中接過那剝了殼的紅雞蛋,送人李之源張大的嘴裏。
兩人耍鬧着用完早飯,謝宣便帶着李之源去李夫人院裏請安。
李夫人也剛巧收拾妥貼,瞧着兩人來了,遠遠便問:“來這麽早作甚,今日你生辰,我吩咐了丫頭婆子讓你多歇會兒的,明兒個去了書院便沒這般舒爽的日子了。長壽面可吃了?安麽麽說那是她新想的做法,這府中還是頭一回做呢。”
謝宣拱手向李夫人鞠了一躬,道:“侄兒請嬸嬸安,已經休息好了,多謝嬸嬸疼愛。面也吃過了,正是家裏的味道,嬸嬸費心,安麽麽費心了。”
“什麽費不費心的,進了一家門便是一家人。我與你伯伯商量了,他今日上工不得閑,我一個婦道人家總不好日日出去,正巧我家那弟弟這幾日在京中,待會要過來,你跟小源等着,待會讓他帶你們出去玩玩,也好過日日關在這高門大院裏,到時候出了李府便不認路了。”說罷又從一旁針線簍裏拿出個艾綠色的荷包,往裏頭塞了些碎銀子,“這小東西不好繡,你嬸嬸也是許久沒做過這些活計了,你且擔待着些用着。荷包裏頭的銀子是你今日的花銷,也算是嬸嬸的一點兒心意,有什麽想買的,只管買了便是,若是不夠錢,便差人回府中來支。”
謝宣雙手接過荷包,連聲謝過。李夫人算是名門出身,女紅自然不在話下,方才說的都是謙虛的話,仔細一瞧便能知道這艾綠色的荷包上面竟是用了碧藍色絲帶打底,中間穿着金線鈎邊,朱紅絲線天色的鯉魚躍龍門。這樣一份禮物,确是心意十足了。
謝宣帶着李之源出去玩了一整日,暮色漸濃才回了李府,李恒抓着謝宣交代了幾句明日入學要注意的事項,才放他跟李之源回去了。
是夜,兩個小人躺在床上,丫頭們吹了燈,兩人卻遲遲沒有入睡。李之源在被子裏翻來覆去,十分不安生。
“哥哥你明日便要入學了麽?”李之源把腦袋抵在謝宣胸口,鬥牛一般,拱來拱去,“爹爹說哥哥要去鹿鳴書院,還是淮安山上那座,聽說要一直住在書院,一個月才能回來一次。”
“嗯,是呀,怎麽了?舍不得哥哥?”謝宣終于逮到了李之源好動的小腦袋,擺正了,又将人往懷裏攏了攏,拍了李之源的背。
“我們以後見不到了,哥哥不想我麽?”
“什麽見不到了?”謝宣哭笑不得,“四月小源就要參加鹿鳴書院的測驗,到時候就能入學了,哥哥便又能日日陪着你了。”
“可是鹿鳴書院太難考,我怕是只能去讀京郊的分院了。”李之源話語中說不出的落寞。
謝宣心中歡喜的不行了,下巴蹭着李之源的腦袋,道:“哥哥走後,你日日把哥哥教給你的文章默上一遍定能跟哥哥同上一間書院。”說罷又想起什麽,伸手摸黑解開了自己挂在項中的玉佛,自己坐起來,借着外頭的微光,将那玉佛戴在了李之源的脖頸中。
這玉是謝宣貼身帶着的,帶了體溫,便是給李之源戴上了,他也不覺得冷,只好奇地摸摸,問謝宣這是什麽。
“這佛是哥哥娘親從大廟中求來的,可保事事順遂,哥哥現在給你,你戴着便能考過,好不好?”
李之源得了玉佛,頓時變了臉,高興得張牙舞爪,抱着謝宣撒嬌,咯咯咯笑着,再開心不過。
當夜兩人相擁而眠,謝宣如願夢到了長大後的李之源,心中激動,不過半夜被冷醒了,一摸,腿下一片冰冷,不禁冒了冷汗。偷摸着推開了李之源,找了條褲子換上,又将脫下來的亵褲放入了第二日要帶去書院的包袱裏。再次躺上床的時候,謝宣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規規矩矩,再也不敢抱李之源了,并按下決心,等從書院回來就變去廂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