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念

第15章 記憶

十五年前。

一處荒郊野嶺，一道劍影穿葉拂林，直擊中在一棵樹下的一只小狐貍，小狐貍慘叫一聲，一道極為可怖的傷口從背上一直延到腰間，潺潺鮮血湧出，将草染紅。

“嗷嗚嗚……”小狐貍嗚咽着，額間那顆月亮标志着它與普通的狐貍完全不同。

他驚恐地瞪着眼前這個強大的男人，一襲黑衣緩步走來，一把獵妖劍持手，小狐貍驚恐尖叫，它無助地後退，然而那受了重傷的後腿讓它根本無法站起，更別說逃跑。

“月狐。”黑衣男人冷漠地用劍指着小狐貍，“生性殘暴，逍遙人間必定引起四方禍亂，我本已不想殺妖，但月狐不得不殺，實在抱歉。”

小狐貍見到這把鋒利的劍，害怕尖叫起來，然而那一劍還是刺進自己心髒，鮮血飛揚，小狐貍淺灰色的毛發瞬間染紅。

男人收劍，忽聞不遠處有孩子歡聲笑語，他一驚，縱身一躍，用輕功飛速離去。

小狐貍只覺得心髒從未有過這般痛楚，感覺生命一點點随着血液而流逝，他絕望地閉上雙眼，靜候死亡到來，将他的靈魂粉碎。

假如……他沒有任性逃出月狐之地……

“哈哈哈……哈哈哈……”來自孩子天真的笑聲傳來，小狐貍費力地睜開眼，模模糊糊中，看見一個甜美天真的笑顏。

終于……要死了嗎？

小孩追着蝴蝶，忽然看見前方有一只渾身是血的小狐貍，“啊！”小孩尖叫一聲，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畫面，下一刻，小孩被吓哭了。

“小墨！怎麽了！”一個身着淺綠的婦女提着籃子中的藥材到來，她見到地上的小狐貍時，顯然也被吓到了，但随即，婦女蹲下身抱住小孩。

“母親……”小孩抽抽搭搭，涕泗橫流，“小狐貍……”

婦女垂眸見到眼前這血腥場景，表情一驚，沒想到這附近居然還有如此兇殘之人。

“小墨乖，別哭了啊，小狐貍不會死的，我會救它的，別哭了。”婦女輕撫着孩子的背，然後起身，檢查小狐貍的脈搏，發現還有極其微弱的跳動，于是用布絹裹住小狐貍，小心翼翼放在草坪上。

她從籃子中挑出幾樣藥草，放到嘴裏嚼碎，又吐出來，抹在小狐貍致命傷上，小狐貍腿一蹬，又不動了。

小狐貍傷得非常重，光這樣止血是不可能救回來的，婦女捧起瘦弱的狐貍，可是，當她看到狐貍額間的标記時，她愣住了。

這月亮标志不正是屬于月狐的嗎！

而這只狐貍，絕對不是動物，而是妖。

“母親……母親……怎麽了……”小孩抽噎着。

婦女轉頭溫柔一笑，“沒事的，咱們現在回家，快點把小狐貍治好。”

小孩用力點頭，“嗯！”

小狐貍傷得非常重，心髒被穿透，腰間還有一道極深的刀疤，這刀疤一生都不會愈合，一般的狐貍受了這種傷根本就承受不住，一般不到一刻鐘就會死去，然而眼前的月狐，是妖，僅靠着一點點止血藥草，就用了幾個時辰時間止住了致命傷，再加上婦女精通醫術，用了各式藥材，小狐貍的命才從地府中被拉出。

小狐貍昏迷了三天三夜，小孩也陪在身邊照顧小狐貍三天三夜。

第四日午時，小狐貍醒了，醒來的小狐貍看上去極為敏感，在床上不安尖叫，它或許是以為自己已死，或許是因為這陌生環境而感到害怕，反正，他不住地尖叫。

“小狐貍！”一陣清亮的聲音響起，聲音的主人顯得極為激動，正是那個小孩，它正站在門口，滿臉喜悅與驚喜。

“嗷嗷嗷——”小狐貍見到人，恐懼地大叫，它想逃，但是受傷的腿根本無法讓他有任何動作，只能看見眼前的小孩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我叫顧君墨哦！”小孩很激動地趴在床沿上，對小狐貍面露微笑，那笑很甜，只是在小狐貍看來，是惡魔。

小狐貍用力搖頭，臉上顯現出從未有過的恐懼，小孩卻怎麽都看不懂。

“你怎麽了……”顧君墨嘟起嘴，“不高興？別一直叫嘛……把哥哥吵醒了，我會挨打的……”

顧君墨伸出手，想要撫摸小狐貍的頭。

小狐貍驚恐極了，不住地搖頭，然而天真的孩子哪裏看得出他的害怕，把手按在小狐貍頭上，小狐貍發出一聲尖叫，甩頭一口咬住了顧君墨的手。

“哇啊啊啊！”顧君墨被咬疼了，也大哭了起來，但是破舊的草房子裏，母親去采藥，父親進城，只有哥哥睡在不遠處另一座更破舊的房子裏，沒人來幫他。

“嗚嗚嗚……不要咬了……好疼……”顧君墨甩不開小狐貍的手，眼淚一顆顆落下。

小狐貍也察覺到顧君墨的哭，才猛然發覺眼前的人和那獵妖者不一樣，這才松開了牙。顧君墨趕忙收回手，呼呼自己被咬疼的虎口，警惕地看着小狐貍。

見到小狐貍再也沒有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看自己，顧君墨小心翼翼，試探地伸手，戳了一下小狐貍淡灰毛發，小狐貍身體一僵，但沒有再咬自己了。

顧君墨一吸鼻子，這才破涕而笑，一把摟住小狐貍抱在懷中，在小狐貍的臉上親了一口，小狐貍一驚，反咬過去，顧君墨被吓得趕忙把頭縮了回去。

“嗷——”小狐貍發出威脅，似乎在為顧君墨突然一親而感到不滿，顧君墨也沒懂，只是傻傻地笑着。

“母親說你傷得太重了，一年內都不能用妖力，而且這一個月都沒法走路，所以以後我就一直抱着你咯！”顧君墨傻呵呵的。

小狐貍細細咀嚼顧君墨所說的，盤算着什麽時候離開這裏。

“你是妖嗎？母親還說妖和人都是重感情的，她不希望人去傷害妖，所以我也不會傷害你的！”顧君墨的一字一句都很認真，像是陽光一樣照進小狐貍的心。

下午，顧君墨吃完飯，抱起小狐貍就逃離了破舊草房，“母親，我去山上玩！”他抱着小狐貍，跑進了山上。

小孩子的玩樂不過是些追蝴蝶，摘些小花小草，小狐貍無聊地靠在樹蔭地下，看着小孩到處瞎玩。

“小狐貍！”顧君墨摘到了一枝花，然後放在了小狐貍頭上，“嘿嘿……好看！”小孩笑道。

小狐貍不止一次在心中對這個幼稚的孩子産生鄙夷，但還是很無奈自己只能這麽陪着他。

顧君墨又抱起小狐貍，舉過頭頂，朝着更深的山林中跑去，整座山回蕩着一個孩子天真爛漫的笑聲。

一人一妖從下午一直玩到傍晚，天色漸暗，烏雲也随之覆蓋天空，小孩這才發覺要回家，可惜玩得太盡興，顧君墨看見周圍都只剩陌生的山陌生的林，他害怕地抱着狐貍四處游蕩。

“有人嗎——”小孩抽噎着，害怕占據了他的心。

風越來越冷，天色也越來越暗，在這山中，他徹徹底底迷失了全部方向。

“嗚嗚……”顧君墨掉下眼淚，落在小狐貍頭上，“父親……母親……”寒風襲來。

“吧嗒”一聲，一顆雨掉在他頭上，緊接着，越來越多雨滴落下，小孩慌了，在山中飛速奔跑，躲在一顆巨樹下躲雨。

他繞着樹轉了個圈，發覺有一個樹洞，于是顧君墨抱着狐貍躲了進去，風襲來吹得顧君墨兩股戰戰，唯有靠抱着小狐貍才能取暖。

小狐貍看着顧君墨這幅動不動就哭的模樣，看着心煩，它眼神一暗，然後伸出舌頭，輕輕在顧君墨臉頰上舔了一下，溫熱的舌頭在臉上留下一道痕跡，小孩愣住了。

半晌，小孩仿佛忘掉一切煩惱，開心笑道:“謝謝你。”風依舊吹，但顧君墨似乎沒有感覺到冷了。

這雨持續了很久，顧君墨便一直抱着小狐貍躲在樹下，雖然還是很害怕，但他總算不再哭了，小狐貍擡起頭，盯着這個昏昏沉沉快睡着的孩子，有一瞬間，他忽然覺得人似乎并不是那麽邪惡的。

天徹底暗下來了，雨逐漸淅淅瀝瀝的了，小狐貍豎起雙耳，聽見一聲聲呼喊，它掙紮了兩下，顧君墨被小狐貍弄醒，只見小狐貍掙紮着，朝洞口前嗷嗷亂叫。

顧君墨不解，抱着小狐貍朝外看，隐隐約約，在雨中聽見了似乎是父親的呼喚。

“父親……”顧君墨面露驚喜，他大呼道:“父親！我在這兒！父親！”

父親似乎也終于察覺到，一邊回應着顧君墨一邊撐着傘來到這兒，雨夜，一個男人撐着紙傘到來，顧君墨總算看見父親，實在憋不住自己的委屈，上前就趴在父親身上哭。

“小墨，可算找到你了，快點回家。”男人輕揉着顧君墨的頭，撐着傘帶顧君墨回家。

母親伫立在門外，不住張望，直到看見顧君墨牽着父親的手回來，這才松了一口氣。

顧君墨回到家，看見桌邊坐着一個略微青澀的男孩，他滿臉是傷，眼神是黯淡無光，但是那雙和常人不同的左綠右藍異瞳完全無法被忽視。

而顧君墨一見到他，本來笑盈盈的面龐忽然凝固住了，小狐貍只覺得那只抱着自己的手有些發顫。

“哥……哥哥……”顧君墨弱弱道，甚至下意識後退一步。

“嗯，小墨回來了。”男孩溫暖一笑。

“顧君逸，你吓着小墨了，吃飯吧，回去休息。”母親毫無感情地對那個滿臉是傷的男孩說道，接着又沖顧君墨微笑。

“小墨可算回來了，母親很擔心呢，快點來吃飯。”那聲線明顯溫柔了很多。

母親對待同是骨肉的二人差別巨大，連這只小狐貍都感覺得到，但是顧君逸像是習慣了一般，埋頭吃飯。

顧君墨吃飯時動作很是僵硬，看上去畏畏縮縮的，小狐貍看在眼裏，不由得對眼前這個男孩感到越發好奇。

顧君墨一吃完飯就抱着小狐貍回到房間裏睡覺，小狐貍經過一上午被顧君墨強行摟住的難受，已經習慣了被抱的感覺，自然就再也沒有做出更多反抗。

平民生活沒有太多樂趣，顧君墨抱着小狐貍躺在床榻上，小孩有時會自言自語，有時又會抱着小狐貍揉臉，反正就是做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小狐貍不買賬，扭着頭躲避顧君墨的手，然而顧君墨依舊笑着，小手一下下揉着小狐貍。

“小狐貍，我還沒給你取名字呢！”小孩像是想起重要的事情一樣，認真地看着小狐貍，“可是你該叫什麽呢？

小孩思索了一下，笑道:“母親最近教了我一個成語，若即若離。”

“要不，我就叫你洛離吧。嗯，就這樣！”小孩連問都沒問過小狐貍願不願意，便洛離洛離地叫着。

一開始，小狐貍是不願理他的，可到後來，像是達成了共識一般，小狐貍也就慢慢接受了洛離這個奇怪的名字。

一個月的相處，洛離腿傷好了，也可以好好走路，唯有內傷還在，每當看見小孩笑，他突然就很喜歡這個單純又可愛的小孩，天真無邪，甚至說很傻。

假如沒有那一夜，或許洛離會直接選擇在某個夜晚逃離這兒，重回月狐之地，他對顧君墨就不會産生情絲。

那夜，顧君墨如往常一般，躺在床榻上休息，洛離盯着他，忽然，發覺到床榻上有動靜，可是還未等出聲提醒，一只青蛇忽然咬了顧君墨的小腿。

洛離一驚，然而顧君墨居然沒有半點反應，他跳上床榻，看見顧君墨已然昏迷不醒。

“嗷嗚——”洛離嚎叫，跳下床榻跑到外面，母親被他聲音所吸引，看見了不省人事的顧君墨。

母親摸着顧君墨的脈搏，焦急萬分，父親就在這時也進來了。

“夫君，小墨中毒了，快，能不能去山上采點蒲林！”母親緊緊抓着父親雙手。

父親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顧君墨，狠下心來，道:“好。”

而洛離聽見蒲林二字時，想起前日陪着顧君墨上了山，在一棵樹旁偶然看到了蒲林，于是，他跳出窗外。

而外面，洛離看見那只咬傷顧君墨的蛇，此刻爬向不遠處一座草房子內，而顧君逸站在門外，面露詭異笑容。

但他再也無暇估計這些，而是快步跑進山中……

母親淚流滿面，她吸着鼻子，用手擠出顧君墨腿上蛇毒，一個身影從窗邊閃進來，母親擡頭，見一只狐貍，嘴叼着一支蒲林，站在她身邊。

……

顧君墨在那一夜經歷了一次九死一生。

然後洛離再也不敢離開他了，可是洛離一直有個疑惑，母親那般偏愛顧君墨，但顧君墨為何會如此害怕顧君逸。

顧君逸對待顧君墨完全是對待仇人一般，然而洛離更不解的是，為什麽顧君墨不敢反抗他。

次日，顧君墨是昏昏沉沉醒來，而洛離則是蜷縮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醒了？”那聲音帶着嘲諷。

顧君墨眯起眼，才看清是顧君逸，他臉上的傷痕更多了。

“哥哥……”顧君墨怯怯地起身，縮起身子，弄醒了在一邊休息的洛離。

“你應該知道那只蛇是誰的吧？”顧君逸微笑，“算你命大，那只狐貍救了你。”

“為什麽要這樣做……”顧君墨聲音很小，諾諾的，怯怯的，他一直都知道顧君逸讨厭自己，但是從來不知為何他要致自己于死地。

“為什麽？”顧君逸嘲笑，“那我來告訴你為什麽吧！”他一把抓起顧君墨的頭發。

“因為我惡心你！”他道，“你以為我這幅模樣是誰害得，還不是你！如果沒有你我會是這樣嗎！”

顧君墨更加蜷縮起身子，不敢動彈，頭發被拉扯得幾乎要拽下來了。

“顧君墨，你要是敢講出去，我就殺了你，讓爹娘都以為你死于意外，你說……好嗎？”

“不要……不要……我不說……哥哥……疼……”過于年幼的孩子面對威脅淚流滿面，顧君墨不斷抽噎着。

顧君逸惡劣地大笑，但是下一刻，笑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是慘叫，洛離撲上前咬傷了顧君逸手臂。

顧君逸狠毒，但也只是男孩，他大叫一聲，甩開洛離，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狼狽逃竄。

洛離又威脅吼叫幾聲，這才把顧君逸徹底趕跑。

顧君墨愣愣盯着眼前的小狐貍，半晌，破涕為笑。

自從洛離咬傷顧君逸以後，顧君逸倒再也不敢來上海顧君墨了，一連幾個月都不見他的蹤影，而顧君墨生辰日子也漸漸臨近。

生辰那日，顧君墨很是興奮，早晨很早起來吃了碗面，帶洛離去了溪邊游玩，下午又山上采野果，夜晚則回到了屬于他的溫馨家。

父親很是激動，帶回了一塊翠玉，說是顧君墨生辰禮物，然後把玉佩戴在了顧君墨胸前。

“這玉佩可是難得的好玉，希望小墨一輩子都能幸福下去。”父親道。

翠綠玉佩上沒有一絲瑕疵，在月光照耀下，上面刻着的福字倒是顯得很別致，洛離一直都見顧君墨笑，卻從未見過那般幸福。

有那麽一顆心，在這美好之中不斷跳動。

顧君墨環抱着洛離，用手拂過小狐貍身上月亮标記，問道:

“洛離，你可以變成人嗎？”

這一句話，只是小孩一個妄想，但卻被小狐貍真真切切地聽見到，洛離擡頭，舔了舔顧君墨的小臉。

“嘿嘿，我開玩笑啦，不管你變成什麽樣的，我都會很喜歡你的！因為你是我獨一無二的洛離啊！”

見到小孩沒心沒肺的笑，洛離發覺心髒竟然在奇怪地跳動，一直加速，第一次覺得小孩的笑這般美好。

那一刻，洛離有了一個對他來說很不可理喻的想法:一輩子，留在這。

顧君墨還是一如既往，每日都會帶着洛離，上山，下河，游遍群山，洛離一直受損的內力也終于在小孩幫助下一點點恢複。

生辰那日，顧君墨無意說的希望洛離能變成人，讓洛離一直記挂着，他躲在小孩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練習，希望哪天，真的可以給他一個驚喜。

月狐的出生乃至死亡，都只為了做一件事:變強。

所以洛離自出生開始就要接受來自月狐的訓練，再加上天生妖力強大，洛離成為最重點訓練對象，然而，正是因為這些訓練才讓洛離過早反叛，某天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便溜了出去。

他不想修得人形，也不想繼承狐王位子。洛離的心裝着自由，他想做的不是一個帝王，他只想能夠游山玩水，逍遙自在。

但一遇到顧君墨，他就改變了，這是他第一次這般渴望修得人形，哪怕要耗時将近百年，他也想讓顧君墨在世時看到。

可是洛離怎麽也想不到，他只過了顧君墨最後一個生辰，卻被迫分離。

又是一日夜，顧君墨還抱着洛離躺床上，門外卻突然聚集了無數人，小孩揉揉眼睛，好奇地下床朝外看，門口父母似乎遇到不速之客，氣氛很是凝重。

“有人報官說你們私養狐妖，意圖禍害四方，你們可知，養妖可是抄家之罪！”為首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而大漢身後是一大群舉着火把的士兵。

“妖如同人一樣，也有血有肉，為何要殺！”父親道。

“狐妖有血有肉，而且生性殘暴，一妖能殺五人，這種妖孽留着豈不是霍亂！”

“何亂之有！你可曾聽聞過狐妖殺人，所謂狐妖生性殘暴不過是謠言，而你們身為朝廷官員，居然也會信這種無稽之談！”

“一派胡言！今日你們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大漢怒了，指着破舊房子道:“今日我等替天行道，誅殺你們這些罪人！”

“來人！”

“是！”

“燒了這座房，倘若誰能殺了裏面的狐妖，獎賞十金，裏面的人，格殺勿論！”

“是！”

下一刻，一把把火炬被丢在了房子上，門口頓時燃燒起來，父親的身子被一劍刺穿，顧君墨尖叫，哭了起來，母親回眸沖了進來，抱起顧君墨，把他丢到了窗外。

“小墨，快點跑！離開這兒！越遠越好，不要管我！”母親笑着流出眼淚，“從今往後母親不能陪你了，帶着洛離快點跑。”

“母親……我不要……”顧君墨站在窗外，死死也不肯離開，“我不要走……”他哭道。

“顧君墨！”母親變了臉色，“不許任性，快走，永遠都不許回來，啊！”

下一刻，顧君墨看見母親被進來的柴刀劈到，鮮血四濺，濺到顧君墨稚嫩的臉龐，他看見母親倒地。

顧君墨抱緊洛離，大步跑進了深山裏，過了很久，才注意到顧君墨的幾個士兵也一同趕了上去。

天色黑暗，深山老林裏幾乎沒有光，顧君墨不止一次被鋒利葉片刮傷，他一次次回眸，只看見山下的房子火光沖天，而母親，父親……

“快！這小孩跑不了多遠！”

顧君墨聽見身後趕上來士兵聲音，害怕極了，實在無處可躲的他，帶着洛離鑽進了灌木叢中。

洛離輕輕舔吻顧君墨的臉龐，用自己的方式安撫這個不安的人兒。

“這小孩怎麽這麽會跑，到底去哪兒了！”一個沙啞聲音喘着氣道。

顧君墨緊張到整個腿都僵直了，那聲音，分明是從上方傳來的。

“依我看，這小孩反正也跑不了多遠，再去前面看看，實在沒有就回去說死了，反正一個小孩在深山荒林裏的根本活不了幾天。”

“我可最想知道那只狐妖在哪，殺了他就有十金啊！”

“哼，就算找到了還指不定是誰殺誰呢。”

“你說什麽！”

……

幾人的聲音漸行漸遠，等了許久以後，顧君墨才從灌木叢中鑽了出來，他感到全身都在發抖，但是懷中洛離總是能給他些許安慰。

想起母親和父親，顧君墨忍不住又掉下淚，他實在太累了，抱着洛離走上山，他已經不知道現在能做什麽。顧君墨看着自己滿是刮傷的手臂，淚水一次次模糊視線。

顧君墨再次轉身，從上往下看，自己的家已然只剩灰燼，幾個士兵已經打算收拾走人了，可就在這時，顧君墨看見灰燼之中緩緩站起一個人，他全身沾滿灰塵，但飄逸的衣裙顧君墨還是認得出來，那是母親。

母親起身跌跌撞撞向前跑去，一開始士兵們都被吓到，紛紛後退倒是給了母親一個逃跑路線，随後，才有人回過神，紛紛舉刀追趕母親。

顧君墨感覺從未這麽激動和害怕過，他看着懷中的小狐貍，蹲下身，放開他，又快速解開自己的玉佩，戴在洛離脖上。

冰冷觸感讓洛離一瞬間不是很适應。

“洛離，你去之前我們一起進的樹洞裏等我，我要去救母親，一定要等我！”顧君墨擦幹淚水，跑下山去。

洛離選擇聽顧君墨，他跑到曾經顧君墨迷路時的樹洞內，漫長等待。

昏暗天色漸漸微亮，然而顧君墨還是沒有回來，洛離終于等不住了，它起身追下山去，那個女人所走的路線他大致還是看到了，好像是……

洛離随着細微的氣味，竟追到了懸崖附近，那一處唯一有這顧君墨氣味的陡崖，此刻丢着一只鞋，和一攤深紅色已凝固的血。

顧君墨……死了。

“嗷嗚——”洛離悲憤地嚎叫，下一刻，一支箭朝他飛來，擊中洛離。

那箭裏有麻藥，洛離只覺得腰部以下頓時失力，他試圖起身，但完全無力。

“哈哈哈我就說那只狐妖一定會來！真不枉我多在這兒一夜。”

“等等，看，這不是月狐嗎！”

“對啊，是月狐！我們賺了！殺了這月狐賞金就不止十金了啊。”

幾個士兵從草叢內走了出來。

洛離看見他們，下一刻，它的眼神變得極度嗜血。

“喲，這月狐還是個小的，妖力肯定不怎麽高，這次賞金可都是我們的了，哈哈哈哈哈！”男人還未笑完，他忽然感覺腿無法動彈。

原來是你們……

洛離盯着他們，一股極重的寒氣從他周身溢出。

“哈哈哈哈！這狐貍都這樣了還想反抗！真是愚蠢！”男人提起柴刀一步步走了過來，那張醜陋的臉笑得嚣張。

你們，惹怒我了。

洛離面無表情，衆人都沒發現這只狐妖的妖力忽然變得異常強大。

男人笑容突然凝固住。

“怎……怎麽回事！”幾人都低頭向下看，只見他們每個人從腿上都結上了厚厚冰層，讓他們都動彈不得。

下一刻，洛離竟緩緩起身，雙眼通紅，士兵們無一都從洛離身上看到了兩個字:殺戮。

“不……不過是只沒什麽修為的小狐妖！一群廢物，你們怕什麽！”那男人大呼，可剛轉頭的一瞬間，他的心便被挖空了。

無數血飛濺，男人雙眼暗淡下來，呼救都還沒能發出便死在了這兒。

剩下幾人震驚地看着，下一刻，衆人想紛紛逃竄，可是雙腿被寒冰釘住，動彈不得。

“不……不要過來！”為首的男人驚恐地看着洛離，他拔出劍，卻發現自己手和劍部位居然也封上了一層冰！

他僵硬地胡亂砍，砍斷了挂着洛離玉佩的細繩，玉佩掉在地上，碎成兩半，其中一半被彈飛從涯頂掉了下去。

面對地上的碎玉，洛離愣住了。

“不要……啊啊啊！”男人掙紮着，眼睜睜看着心肺被眼前可怕的狐貍掏出，卻動彈不得，最後，男人吐了口血，一命嗚呼。

其他兩個士兵下場也是如此，那是洛離第一次殺人。

一年前，月狐一族靈力強大的一只不羁的小月狐偷偷溜走，再也沒有回來，衆妖都為失去了這麽一個好苗子而感到惋惜。

一年後，一只傷痕累累的小月狐回來了，他的腰間有一道延續到背上的極為深的疤痕，心髒處有一道被刺穿過的痕跡。

這只月狐便是一年前出逃的那只。

比起一年前，這只狐妖的妖力強大了不止一倍，衆妖皆以為他受過致命傷得以浴火重生。

除了妖力以外，這只狐妖性格也變了，他再也沒有想方設法地偷懶，也沒有想着出逃，只是沉默寡言，專心于修煉罷了。

僅用五年，小狐妖便修得人形，他順理成章地被選擇為月狐下一任狐妖之王繼承者。

大家都為他感到欣慰，然而，無人能看得出，小狐妖眼裏曾萬丈光芒，而現在，他的光滅了。

歷屆以來，成功修得人形的月狐可以為自己取一個喜歡的名，

所有人都關注着眼前這只強大而又冷漠的月狐。

然而，這只狐妖只是凝視着前方，沒有說一句話。

——母親最近教了我一個成語，若即若離。

半晌，他開口道:

……

“就叫洛離吧。”

——要不，我就叫你洛離吧。嗯，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