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事發突然。
回憶起來,徐青檸也只能想起一個‘亂’字。
她自去機場的路改道去醫院, 趕到手術室外冰冷的長廊, 靠着白到刺眼的牆喘息, 安靜地等。
從周圍伯父伯母的交談聲中, 徐青檸才得知爺爺的身體沒那麽好, 起碼沒她想的那麽好。
徐爺爺去年年初住過一次院。
年紀一大, 住院動手術就像是汽車壞了換零件,新的總是不如原裝的好使, 身體狀況不容樂觀。
徐青檸也是從那時起, 聽父母說起有事沒事別總惹爺爺生氣的事。
她那時記下了,但沒太放在心上,因為在徐青檸看來,對她總是板着臉、時不時還要吹胡子瞪眼訓她兩聲的爺爺, 讓他不生氣太難。
而且徐青檸那段時間恰逢高考, 專注學習, 也實在沒時間惹他生氣。
就徐青檸看來, 爺爺的術後恢複還挺好的。
平和樂觀, 作息規律,鍛煉積極,尤其去年暑假田甜還來了, 他笑容比以前多多了。
可聽大伯母轉述家庭醫生的話, 徐青檸才知道這一切都是表象。
每月一份的體檢報告是僞造的,那個好強的倔老頭,為了不讓他們知道他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連威脅家庭醫生的事都幹上了。
雖然隐瞞的都是些平時的小毛病小問題,但百因必有果,這次的突發事件也就不那麽突然。
徐青檸腦袋一片空白。
旁邊配備的專業醫生為了安撫他們,盡量将話語說得輕松,可徐青檸透過他輕松的話語也明白,兩次因同一個問題進手術室,很麻煩。
等了不知道多久,好似有一個世紀那麽長,手術室的燈熄了,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摘下口罩,對上一道道焦灼的視線,也在安撫:“幸好送醫及時,搶救過來了,現在就等老爺子醒過來就好。”
“那他大概什麽時候會醒?”徐青檸問了一聲。
他望她一眼,眼神躲了一下:“目前還不知道,看情況,有情況通知我們。”
徐青檸又明白了,醒過來就好,醒不過來就很糟糕。
大伯的助理随醫生去辦轉病房等一系列手續,徐青檸等人被護士引入同樓層的休息室中,一杯熱水被放入手中,徐青檸擡頭看了眼二姐,道了聲謝。
三月初還是冷。
休息室內空調開得很足,可不知是徐青檸為見田甜騷包穿得太少還是怎麽,她手腳冰涼。
熱水流過身體時感覺到了暖意,徐青檸聽他們商量起陪床的問題,說是每天至少有一個人陪在這兒,家裏的傭人不算。
徐青檸出聲:“我明天沒課,後兩天周末,我這幾天都陪在這兒。”
“那你身體吃得消嗎?”徐青霭擔憂看她,“我看你狀态不太好,別爺爺沒醒過來,你又倒了。”
徐青檸看她:“沒事,我哪那麽嬌弱。”
大人還在商量具體事宜,徐青檸放下暖手的水杯眺望窗外,無盡的夜景在眼底蔓延開來。
按開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三點,距日程的登機提醒已經過去幾小時。如果沒發生這事,她現在應該在機場輾轉去雲城,等着第二天一大早給田甜一個驚喜吧。
徐青檸突然很想她。
她點開和田甜的聊天記錄,上下翻了一遍,想找她,又不忍吵醒她,對着頭像點了兩下,頭像也緊跟着晃了幾晃。
飄忽的情緒仿佛得到沉澱,徐青檸轉身,聽他們喚她,收起手機跟着走了出去。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陪床生活。
第一天還好,徐青檸在徐嫂的幫助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偶爾會有前來探望的叔叔阿姨,病房裏還會有笑聲。
第二天的笑聲逐漸少了,彼此的心頭都壓了一分沉重,誰也不提,默默在做自己的事。
眼看着第三天快過去,徐青檸感覺她快撐不下去。
這幾天她想得最多的事就是爺爺醒來,偏偏事與願違,無論她怎麽想怎麽念,那個倔老頭躺在床上就是不睜眼。
徐青檸雙手埋頭,突然被二伯母叫到門外:“明天你還要上課,今天就早點回去休息吧,這裏我守着就好。”
“我不想走,這時候我哪還有心思上課啊,你就讓我守在這裏吧……”
“胡鬧!還敢逃課?等爺爺醒過來非罵你不可!聽話,回家好好睡一覺,養養精神。”她又拍了拍她肩膀。
徐青檸點頭,卻是不打算走,要跟着進去,又聽見徐青霭說話的聲音,她扭頭看去,發現她身邊竟還跟着田甜。
她好似沒什麽變化,身上還穿着她走那天穿的衣服,就好像她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一樣。
田甜快步向她走來,還喊她‘酸酸’,徐青檸聽了莫名想哭,又沖她扯出一個笑。
一個她自己都覺得無比難看的笑。
田甜回以一笑,寬撫她道:“你別擔心,我先去看看爺爺。”
徐青檸跟着進去,果然又被二伯母勸走,這次連徐青霭也上陣,直說她再呆下去絕對撐不住,徐青檸沉默以對,還是不想走,對上田甜擔憂的視線。
她道:“待會兒我回家,你送我好嗎?”
徐青檸最終和田甜一起回了徐家。
司機開的車,徐青檸和田甜坐在後座,路兩邊的風景在倒退,車內寂靜無聲。
徐青檸突然感覺她的手被什麽暖爐裹住了,低頭一看,田甜雙手正裹着她的手,反複揉搓,還念叨着:“手怎麽這麽涼?”
“體質問題。”徐青檸憋出四個字,聲音低啞。
田甜看她一眼,還是給她暖手,只是不再說話了。一直到徐家,徐青檸感覺她手都是熱的。
兩人一進門,徐嫂就迎上來問她們要不要吃點什麽,徐青檸搖搖頭,又看田甜,田甜也搖頭。
沉默上樓,徐青檸将田甜送到房間門口,低聲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
田甜點頭,回她:“你也是。”
眼看着田甜關上門,徐青檸才緩步回自己的房間,熟悉的陳設,明明才幾天沒回,卻感覺像過了好久。
坐在陽臺的藤椅上吹了會兒風,直吹得田甜好不容易捂熱的手又涼了,徐青檸拿手碰了碰臉頰,起身,回到房間內重新坐着。
田甜推門進來,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景象。
房間內窗簾緊閉,她坐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耷拉着腦袋,聽見門開才擡頭,臉白得像紙,沖她笑了一下。
田甜給她遞了一杯姜茶,蹲在她面前看她:“難受嗎?”
暖人的姜茶熨帖着她的掌心,徐青檸喝了一口,熱辣辣的滋味沿着喉管下去,渾身仿佛都熱起來,她搖搖頭:“不難受。”
“要不要去洗個澡?洗完澡會更舒服點。”田甜又看她。
徐青檸這才看牆上的時間,十一點,有些詫異看面前的田甜:“你怎麽還不睡?”
田甜笑,不答。
室內沉寂,等徐青檸慢吞吞将這杯暖人的姜茶喝完,血液流動,她才緩緩開口:“出事那天,我原本打算去找你的。”
田甜意外看她一眼,将她手中的空杯子奪下,再次裹上她的手,竟還是涼的。
她給她捂手,聽她低聲喃喃道:“這幾天,我想了很多,我覺得他對我的評價是對的,我太不懂事了。太天真。”
“我一直信奉事在人為,只要我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就像我追你,我也覺得你總有一天會變成我的……可這件事,就好像無論我怎麽努力,他不醒,就還是不會醒。”
田甜緊了緊她的手,安撫她:“會醒的,你不要着急。”
“我知道的,我聽見他們說了,昏迷的時間越長,醒來的機率就越小,還可能永遠都……”徐青檸漸漸說不下去。
她低下頭去,田甜拿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感覺到濕潤,輕撫了撫,坐在沙發的扶手上将她抱在懷裏:“沒事的。”
“嗯。”滿滿的鼻音。
田甜安靜等她哭完。
這樣靜谧的一個晚上,她莫名想到了自己,奶奶去世時的自己。
白天她要強撐着精神料理後事,強撐着不崩潰,強撐着面對每一位前來吊唁的人,只有在深夜,在只有她一個人的時候,才能躲在被子裏放聲大哭。
那樣的夜晚,她時常會想起奶奶,偶爾的,也會想起素未謀面的徐青檸,想奶奶給她描繪的兩個人的生活。
懷中的徐青檸好似哭完了,田甜抽了兩張紙遞給她,她搖搖頭,沒接,喃喃:“我沒事。”
“嗯。”田甜依舊抱着她。
兩人不知何時躺到床上,面對面的姿勢,田甜一手枕着頭,望着她略紅的眼睛,道:“沒事的。”
徐青檸也緩過來,望着她,将壓在心頭的那塊石頭說出來:“過年的時候我不想你走,就讓爺爺留你,那時他讓我想理由,我沒多想,就讓他說他身體不好,結果又發生這種事……我總覺得是我的問題。”
田甜:“和你有什麽關系?”
“我知道,”徐青檸點頭,“但是我忍不住這麽想,就好像是我希望……”話戛然而止,田甜以手指抵唇,擋住了她還要往下說的話。
“爺爺的事和你無關,而且你在爺爺身邊陪了這麽久,你做得很好,不用內疚。”
徐青檸眨眨眼睛,算是答應,又睜開眼睛看她,看了許久,許是覺得神奇,問了一聲:“你是覺得我可憐才對我這麽好的嗎?”
田甜沒答,徐青檸又忏悔式的開口:“之前我還挺卑鄙的,我為了讓你注意我,刻意扮可憐,刻意讓你心軟,沒想到這次……”
“不是因為你可憐。”田甜再次打斷她,“我也知道你沒有在扮可憐。”
徐青檸看了田甜兩秒,忍不住說了一聲:“我發現我好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