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鳳凰
霓雨盯着光屏,瞳孔裏有水光在閃爍。
他有些耳鳴,大腦像被一團突然膨脹的棉花撐滿,一時間失去了思考能力。
沉馳在說什麽?
今後他将不受寄生紋路控制,僅受沉馳控制?
這要怎麽做到呢?
他是寄生人啊。
寄生紋路産生的一刻起,就意味着他的意識中融入了獸性,這是所有寄生人都無法避免的事。
即便他宣誓,将永遠忠于沉馳,當獸性發作的時候,他未必能保持清醒。
“您是打算改變04的寄生紋路?”一位中年将領蹙眉問。
霓雨知道這位将領。
在剛才進行的争論中,這位将領肯定了他的才華,認為“熾鷹”一隊可以實行雙隊長制,在某些關鍵時刻,若是他受到寄生紋路的影響,另一位隊長将行使決定權。
比起那些強烈反對寄生人擔任隊長的軍官,這位将領已經給了他充分的尊重。若是這個提議最終能夠被采納,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視線轉動,再次看向沉馳。
“寄生手術的本質是意識轉移,寄生紋路之所以能夠操控一個人,是因為它們與神經合二為一。柏鷺博士的實驗已經成功了,只需要對另一人的意識進行淺層次掃描,根據得到的數值繪制意識圖像,以新的圖像改變原本的寄生紋路,寄生紋路對寄生人的影響就會被最大限度降低。”
霓雨怔怔的。
他很清晰地感覺到肩背正在灼燒,那是寄生紋路發作時的反應。
“先生……”他喃喃道:“新的圖像是來自您的意識嗎?”
大廳裏熱烈地議論起來,有人不相信,有人發出歡呼,認為這是人類醫學發展上的裏程碑——如果當真能夠通過改變寄生紋路而降低寄生人的獸性,那麽寄生人與人類的差距将更小,也許過不了多久,寄生人無法繁育後代這個難題也能被攻克。
沉馳顯然是有備而來,就在他闡述完不久,一位梳着背頭的軍官推開會議廳的大門。
正是柏鷺博士。
柏鷺博士雖然也是軍人,但僅是榮譽受銜,實際上還是醫生。而他的團隊,是整個“焦岸”最傑出的醫療單位。
和在座的絕大多數将領相比,柏鷺博士的氣質過于儒雅溫和。
“我為04而來。”柏鷺博士微笑着說,“原理沉馳先生已經和各位說過了。我要說的是,我能夠保證04的安全。經過寄生紋路改造,他必将勝任‘熾鷹’的任何職位。諸位,不要忘記我們仍處在變異危機中,也不要忘記‘焦岸’是如何生存、發展到現在。我們需要最強大的戰士,也理應給與他們足夠的尊重。請你們相信我,也相信沉馳先生的判斷。”
廳中一片沸騰,有人問:“征求過04的意見了嗎?”
柏鷺博士正要開口,沉馳微一擡手,“我會親自詢問他。”
“如果他不願意呢?”
“我将尊重他的決定。”
霓雨感到後背燒得更厲害了,他凝望着光屏,考核與此前特訓積蓄的疲憊像是在身體裏化作了一汪有溫度的泉水,細細密密地将他包圍。
他形容不出來這種感覺,只覺得整個人暈乎乎的,眼睛也濕了,光屏上的沉馳像被罩進了一攏水汽。
沉馳是背對着他的。他看不到沉馳的眼睛。
可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沉馳握住了。
當沉馳說出那句“我将尊重他的決定”時,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在胸口,五指收緊,手腕震顫。
像回應一個珍重的誓言。
會議結束之後,光屏熄滅。
霓雨許久沒有動作。
他在等待沉馳。他知道沉馳很快就會到來。
電子門朝兩邊分開,發出極其輕微的聲響。
霓雨已經換上“熾鷹”的軍禮服,挺拔如劍地站在病房裏。
軍禮服他幾乎沒有穿過,戰士們穿得最多的是日常作訓服和執行任務時的戰術服。軍禮服太正式了,林舛和純安戲稱只有受銜或者結婚時才會穿軍禮服。
但此時此刻,他認為只有穿上軍禮服,才好回答沉馳的問題。
沉馳的眼神似乎有輕微的變化,在将霓雨打量一番後說:“你很精神。”
霓雨說:“我在等您。”
和霓雨的莊重相比,沉馳看上去輕松許多,臉上甚至有一絲淺淡的漫不經心,“看過轉播了?”
霓雨急不可待,“您不是有話要問我嗎?”
沉馳斜坐在病床上,半擡起臉,輕笑,“你願意嗎?”
霓雨提着一口氣,胸膛狠狠滿脹起來,“我……”
沉馳打斷,“為我所用,效忠于我,你願意嗎?”
霓雨握緊雙拳,寄生紋路的灼熱已經燒進了他的骨骼中,他的眼裏燃着火,愈演愈烈。
“我願意。”他聽見自己如此說。
沉馳站起,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笑着看他,“好。”
經過一個月的準備,寄生紋路的改造即将開始。
沉馳的意識圖像已經掃描、繪制完成,那竟然是一只被荊棘撕裂的鳳凰。
激烈到什麽程度的意識才會具象成這樣一幅圖像——霓雨不禁想,這圖像馬上就将生長在我身上,改變原有的寄生紋路,克制原始又無用的獸性。
和寄生手術時不同,沉馳這次親自來到了手術室。
“先生!”霓雨已經赤luo着匍匐在手術臺上,腰部以下蓋着毯子,白皙的身體在強烈的燈照下發出柔和的光芒。
他向沉馳伸出手,露出一個天真又率性的笑。
沉馳走過來,視線在他背上掃過時,他很清晰地感覺到了。
沉馳握住他的手,輕輕捏了一下。
“害怕嗎?”沉馳問。
“您會一直在這裏陪我嗎?”霓雨問。
沉馳點頭,“會。”
霓雨明亮的眼睛彎了彎,“那我就不害怕。”
與寄生手術相比,寄生紋路改造手術雖然是最新的醫學成果,但最困難的一步其實是前期的淺層次意識掃描和圖像繪制,一旦完成,改造就只是一個小手術。
柏鷺博士開玩笑說,就像紋身一樣。
有沉馳陪着,霓雨莫名感到心安——這種依賴早在他做完寄生手術的那一夜就形成了。
但他還是低估了改造帶來的痛苦。
“啊——”
手術開始後,劇烈的疼痛從被改造的紋路處刺向他的血肉,他的筋骨,最初他還咬牙忍受,後來終于克制不住,叫出了聲。
沉馳走過來,撫摸他汗濕的頭發,然後牽住了他痛得抽動的手。
“嗚……”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從臉上滑落的可能是汗水,也可能是淚水。他分不清了。
沉馳的手指在他臉上撫過,揩去那些惱人的濕意。
片刻,沉馳蹲了下來,視線與他平齊。
“先生。”他嗓音沙啞,下意識想要躲避沉馳的注視。
平時,他很喜歡看沉馳的眼睛,也很享受沉馳看他。
但現在不行,他覺得自己恐怕痛得眼睛鼻子都歪了。
太醜。
沉馳卻掰過他的腦袋,緩緩靠近,最終與他額頭相抵。
這一刻,有什麽東西在他全身沖流而過。
他忘記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