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手心
清晨,向來安靜的宅院裏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
一個人影光一般從草坪上射過,緊随其後的是一道更快的狹長影子。
前面那人光着上半身,下穿一條暗綠色長褲,冷白的皮膚因為劇烈運動而泛紅,猛地停在樹下時,被汗水覆蓋的胸肌開始大幅度起伏。
人停下了,獵豹卻沒有,只見它“嗖”一聲竄上樹幹,身形十分矯捷。
霓雨一邊喘息一邊擡頭,正好見到它得意洋洋地趴在一截樹枝上,用兩個鼻孔對着自己,金色瞳孔往下一睨,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嘿,又是我贏了!
霓雨終于喘勻了氣,一手叉在勁窄的腰上,另一只手伸去扯獵豹垂下來的尾巴。
獵豹尾巴長,一晃一卷,故意逗他似的,既要在他手邊晃,又不讓他逮到。
“我還治不了你?”霓雨說完腳下突然發力,借着出色的彈跳力,右手牢牢抓住獵豹栖身的樹枝,然後來了個利落的空中翻越,一下子蹲在樹枝上。
獵豹睜大眼睛,嘴巴也張開了:“……”
霓雨覺得,自己仿佛聽到這家夥在說——你也會爬樹?
“我什麽都會。”霓雨一把按在獵豹腦袋上,使勁揉了幾下。
獵豹看似不滿,大張着嘴作勢咬他,實際上卻只是将他的手在頭上拱來拱去。
霓雨笑了聲,不再蹂躏豹腦袋,轉而去撓豹子的下巴。
這下,獵豹徹底順服了,眼睛一眯,直接将腦袋搭在霓雨手上,十足的享受模樣。
霓雨邊撓邊對豹彈琴:“剛才不是厲害嗎?不是挑釁我嗎?一給撓癢癢就傻啦?身為猛獸的尊嚴也不要啦?”
“嗚嗚~”豹子惬意地哼哼。霓雨靠着基因的高度匹配,強烈認為它在說——不要停,再撓!
“啧——”霓雨換了只手,繼續蹲在樹枝上給豹子撓癢。
這是他住進少将家的第三天,已經能和獵豹和睦共處。
“和睦共處”也許還不能形容他們的親密,從獵豹對他的親昵勁兒來看,他們其實已經是“打成一片”。
在被感染之前,霓雨是“熾鷹”最自律的戰士,每天體能和技能訓練雷打不動。如今受病毒影響,身體狀态比較糟糕,少将家裏也不是“熾鷹”基地,他唯一能堅持的就是早晚在院子裏狂奔。
獵豹是自然界中最擅長奔跑的動物,家中來了一個奔跑如風的人類,它大概是覺得自己被挑釁了,只要霓雨一開跑,它必然飛奔而至,還要“羞辱”霓雨一下——霓雨奔跑能力再強,也存在人類的極限,不可能跑過獵豹,狡猾的豹子明白這一點,從來不在霓雨遠離終點線時超過霓雨,而是讓霓雨在前頭發足狂奔,直到還剩幾步過線時,它才一躍而起,瞬間超越霓雨,再順勢躍到樹上,沖霓雨勾尾巴。
“鬼機靈。”霓雨撓了半天,獵豹仍是一副沒有被滿足的樣子,霓雨覺得腿蹲麻了,想要活動一下,卻忘了這不是在平地,而是在樹枝上。
正在這時,少将冷沉的聲音從下方傳來,“你在幹什麽?”
霓雨撓豹子撓得專注,活動腿的時候本就失了重心,又被沉馳的突然出現吓了一跳,慘叫一聲,和豹子抱在一起摔出一聲悶響。
地上是松軟的草,倒不至于摔傷,但痛還是痛的,而且掉下來時霓雨下意識護住了豹子,自己落地的姿勢十分狼狽。
不知感恩的豹子一見主人來了,立馬抛棄玩伴,沖到沉馳跟前後腳一蹬,人立起來,将兩個爪子搭在沉馳身上。
霓雨屁股摔痛了,沒立即站起來,雙手往身後一撐,好奇地看着豹子邀寵。
沉馳用視線示意上方,又問:“它喜歡上樹,你也喜歡?”
霓雨抓了下後腦,有些尴尬。
總不能說豹子剛才晃着尾巴釣他的魚,還用鼻孔嘲笑他跑得慢,他一時起了勝負心,想讓豹子好看才沖上去的吧?
“啊,那個……”霓雨結巴道:“我就是上去看看,它在上面幹嘛。”
沉馳說:“看完不下來,蹲在上面給它撓癢?”
霓雨說:“您看到全過程了啊?”
那你也看到它拿尾巴釣我魚咯?
沉馳哼笑一聲。
霓雨莫名覺得自己出糗這件事好像取悅了沉馳。
“您在笑!”霓雨說。
沉馳挑眉,“我不能笑?”
“我為了保護您的豹子摔了個屁股蹲兒,您還笑?”說完這句話,霓雨忽然意識到不妥。他保護豹子是應該的,這有趣的家夥不久之後就會……
“抱歉。”霓雨說。
沉馳沒有回應,只是盯着霓雨看。
霓雨有些不自在,用餘光瞟沉馳。
“你和它相處得不錯。”沉馳說,“它很親近你。”
霓雨向獵豹招手,做了個撓癢的姿勢。獵豹看了眼沉馳,然後狀似驕傲,實則雀躍地走過來。
“給撓癢就親近。”霓雨雙手環住豹子的脖子。
“你是唯一一個。”沉馳說:“除了我和我母親,它不親近任何人。”
霓雨手一頓,豹子立即不滿地蹭他。
霓雨別的不知道,卻知道沉馳的母親已經過世。
“很驚訝?”沉馳問。
霓雨搖頭,“它親近我,是因為基因匹配?”
“也許是。”沉馳說:“也許只是單純喜歡你。”
霓雨眼尾微彎——他一開心就會這樣。
“畢竟能和豹子玩到一起的人類不多。”沉馳說:“它覺得你是它的同類也說不定。”
“我怎麽覺得……”霓雨斟酌着語言,“您是在罵我?”
沉馳又笑了,雖然很淺,但那的确是笑容。
霓雨覺得,少将和他過去以為的不太一樣。
此時,獵豹沖霓雨伸出爪子,霓雨也伸出手,擊掌似的與它碰了碰。
沉馳說:“你在模仿它。”
霓雨眼色稍微變深,這三天,他确實有意模仿獵豹。
“您說只要手術成功,它就不會徹底死去,它的某些特性會被保存在我身上。”霓雨坦然道:“這樣其實挺好的。我是‘熾鷹’的戰士,我應該接受寄生手術。但站在您的角度,我的确是即将奪走您愛寵的生命。所以我想,我希望,能夠盡可能多地補償您。”
霓雨漸漸緊張起來,看向沉馳的目光是真誠炙熱的,“如果我在成為寄生人之後很像它,您在想念它的時候看看我,悲傷也許就不會那麽濃烈。”
沉馳那黑夜一般的瞳仁裏似乎掠過了一絲什麽。
霓雨仍舊坐在地上,擡頭望着沉馳。
一段長長的靜默後,沉馳上前幾步,站在霓雨面前,然後朝霓雨伸出右手。
霓雨不太明白。
“當我向它伸出手的時候。”沉馳說,“它會将爪子搭在我手上。”
霓雨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懵懂地擡起右手,慢動作似的緩緩放入沉馳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