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山之石21
岑家人誰都沒有提出要出去尋找食物,所有人都在互相抱怨,卻又不得不瑟瑟發抖地抱團取暖。
段延年和春桃坐在一邊,冷漠地看着由他們上演的鬧劇。
春桃的臉上再也看不到以前天真爛漫的影子,她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但是這種成長所需要的代價,他們承受不起……
“公子,咱們去投案自首吧。”春桃突然說道。
段延年愣了一下,想了下其中的利害,然後有些動搖:“你說的也是一條路。咱們現在在山上,先不說什麽時候會出現的毒蟲猛獸,單單沒有吃的就堅持不了多久,而且不知道那些人什麽時候會開始搜山。古劍山就這麽大點地方,沒準他們一上來就能找到咱們……”
岑家人聽到這裏,立刻就停止了争吵,齊齊地看向他們。
老太君之前被段延年的質問弄的拉不下來臉,聽到他這麽說,就給岑二叔使眼色。岑二叔沒轍,只能趕鴨子上架,他面上帶笑,輕聲問道:“段大人這話……何以見得呢?”
段延年低笑:“幾位一心想獲得自由,可是從牢裏出來之後你們就自由了嗎?雖說皇上判你們秋後問斬,但是離秋分滿打算還有一個多月,牢裏由我上下打點過,你們在裏面也不會受多少苦。現在不過逃了幾天,你們人數銳減,擔驚受怕,吃盡了苦頭……這就是你們想要的自由嗎……”
其實山裏總不會少了水和吃食,只不過岑家人只會等着現成的,根本就不會主動做什麽。在岑家還沒敗落的時候他們和和氣氣,逃難的時候衆人相處之間産生的矛盾只會越來越多。
凡事都指望他和春桃……呵……想得到美。
春桃提出要自首,恐怕也是看準了他們這點,雖然都是等死,與其這樣不知道什麽是死期,還不如直接撞到刀口上。
岑二叔聽了他的話也不是不心動的,但是他還記得在段府門口聽到的聖旨,一道抓到他們,可以就地格殺,沒等他們走到官兵面前,可能就會被亂箭射死。
他喃喃道:“自首……不就等同于送死嗎……”
段延年輕笑:“大陳厲律,事發逃亡者不得首所犯之罪,但依律可免逃亡之罪。自首和被抓是兩種性質。”
岑二叔面上有些過不去,心中以為段延年是在嘲笑他連大陳的律法都不了解,縮到一邊不再說話。
老太君心下猶豫,不知道該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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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延年卻不想跟着他們耗了,他對着岑家衆人拱手行禮:“段某欠岑家一條命,這點無話可說,但是這一路逃亡,段某傾盡權利,絕無藏私,甚至還害死了小七……這救命之恩,早就該還清了。”
“段大人這是打算過河拆橋了?”岑夫人陰陽怪氣地說道。
“這麽說怕是有失偏駁。”段延年反駁道,“段某本為丞相,為了調查岑遠一案才被革職,而後又與岑家諸位同進退,直至今日。岑夫人說段某打算過河拆橋,只可惜這橋還沒有搭好,段某也累了,不想再幫各位搭橋。”
一聽他打算丢下他們,岑夫人心中慌亂,急忙挽回道:“妾身一時糊塗,難免說錯了話,段大人不要見怪……”
段延年打斷她:“如今諸位有兩個選擇,一是在此地自生自滅,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二與我一同自首。給諸位一天考慮時間,明天天亮,如果段某還活着的話,就會即刻下山報官。”
……
白天很快就過去了,到了夜晚溫度下降,所有人都是凍得瑟瑟發抖。
春桃從外面用葉子帶來了些溪水,先分給了岑家人,然後又去打了些水喂着段延年喝下。
岑家人聚在一起準備休息了。
段延年睡意不足,就靠在石壁上假寐。半夢半醒之間,好像聽到了有人在身邊走動的聲音。
他睜開眼睛,發現春桃正蹲在岑晴的面前,一動不動的盯着岑晴的臉。
“春桃?”他站起來,走到春桃身後,試探的喊她的名字。
春桃沒擡頭,說道:“公子要阻止我嗎?”
段延年不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反問她:“你給他們下了藥?”
“對。小七給我的,我一直放在身上。之前下了雨,藥也受潮了,再不用……可能就沒有藥效了。”
段延年将手放上她的肩膀:“把她帶出去,好處理。”
春桃轉頭看向他的眼睛,段延年與她對視。
片刻後,春桃沉默地抓起岑晴的胳膊,拖着她就往外走。岑晴睡得很沉,對自己的命運一無所知。
兩人一起來到了高崖之上,今天晚上的風不是很大,是個月明星稀的好天氣。
春桃從頭上摘下簪子,對着岑晴的臉蛋比劃,自言自語道:“岑家人啊……一家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要不是為了救你們,小七也不會出事……我恨不得把你們統統都殺掉……可是你們的命是小七換來的……是公子好不容易保住的……我還能恨誰呢……”
段延年握住她的手,讓她正眼看着自己,他問她:“春桃,你恨我嗎?”
春桃笑笑:“春桃怎麽會恨公子呢……”
“那你很她嗎?”
她看了眼岑晴,眼中浮現出痛苦的神色:“恨啊……怎麽可能不恨……要不是她……咱們藏身之處也不會暴露……”
“可是就算沒有她,咱們也躲不了多久,小七可能還是會受傷,會死亡,包括你我。這一切的發生都是因為我,因為我的固執,因為我的自大。”
春桃痛苦地捂住臉:“別說了……”
段延年卻強硬地将她的手掰下來,繼續說道:“你恨岑家人自私自利,你更恨岑晴無事生非害死小七,所以你打算親手殺了她為小七報仇?”
“不行嗎?”春桃擡頭看他,一滴眼淚順着眼角滑落。
“沒什麽不行的。”段延年替她擦去眼淚,然後握住她拿簪子的手,用力刺下,“但是這種事,應該由我來代勞。女孩子怎麽能做殺人放火的勾當。”
簪子入肉是會有明顯的阻礙感,滑膩膩的液體順着簪子四周噴濺了出來,粘了他滿手。
春桃的手很穩,平時殺雞都不敢的她這個時候沒有挪開目光,她親眼看着段延年握着她的手,刺了一下又一下,鮮血四溢,血腥的氣息進入她的鼻翼。
段延年松開了手,春桃脫力般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即使已經血流成河,岑晴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段延年站起來,捂着自己作痛的胸口,一腳把她踢下了懸崖,這個高度,必死無疑。
春桃終于放聲痛哭了起來,她抱着簪子,手上蹭上了鮮紅的顏色,她哭得撕心裂肺,段延年從她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公子……”哭了一會兒,她才輕聲問道,“你說……我的手上粘了這麽多的血……小七他……還願意認我嗎?”
段延年蹲在她面前,用袖子給她擦了擦臉:“你沒有殺人,人是我殺的。小七也不會不認你,他喜歡你還來不及呢。”
“公子,你後悔幫了岑家人嗎?”
段延年點頭,聲音酸澀:“後悔了……我後悔了……”
“可是呀,我卻不後悔幫了你,即使小七因為這個離開了,我也沒後悔。我最後悔的呀,就是當初沒有答應小七的求親……”春桃這麽說着,語氣裏滿是悲哀。
段延年再次握住她的手,将染血的簪子一點一點地刺進自己的胸膛。
春桃的手抖得厲害,卻沒有掙紮。
溫熱的血液觸碰到了她的手,她像是被驚醒一般,一下子把簪子抽了出來:“公子……你!”
段延年痛哼一聲,卻輕輕笑了:“這一下是還小七兄弟的……”
春桃沉默了,兩個人對視,誰都沒說話,最後春桃只是将簪子遞給他,讓他幫自己帶上。
這一次段延年的手很穩,他把染血的簪子插進春桃的頭發中,上面的玉石折射着冰涼的月光。
他捂着傷口,對春桃說道:“去吧,小七在等你。”
春桃輕輕給了他一個擁抱,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公子,我和小七等着你來給我們證婚。”
段延年的眼淚頃刻間就落了下來。
春桃松開他,步履輕松地下了山,邊走邊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歌謠。
段延年躺在地上,緊緊地縮成一團,好像這樣就會給自己帶來溫暖。他聽着春桃的歌聲,抹去臉上的淚水,直到歌聲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聽不見。
他以為見證了岑遠死後他就不會再哭了,可這眼淚……怎麽就停不下來呢……
……
第二天,段延年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岑家人面前,問他們的打算。
岑夫人發現岑晴和春桃消失不見了,心下卻懷疑她們是去報官、将他們供出來好減輕刑罰,催促着老太君同意自首。
老太君心下也有着同樣的懷疑,當即就和段延年下了山,到刑部自首。
刑部尚書的面也沒見着,幾人就被重新押入大牢。
段延年和岑家人被關在了一起,自打進入大牢後他就渾渾噩噩,不甚清醒,不管岑家人如何吵鬧。
大牢裏不見天日,他昏昏沉沉地睡,睡醒就發呆,也不知道自己呆了多少個日子。
直到一天。
牢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一個身影踏入牢中,一個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
“祖母,您受苦了。”
他如遭雷擊,猛得擡頭看向那人,來者的樣貌被他一直刻在心底……那人不就是岑遠?!!
他不可置信地掙紮着想站起來,卻直接摔倒在地。
岑遠看都沒有看他一眼,扶着老太君轉身就走。
怎麽會……怎麽會??!
岑遠怎麽會沒有死?那他所做的一切……他為之失去的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岑遠怎麽能沒有死?
他廢了半天的力氣爬起來,早已看不到岑遠和岑家人的身影。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心中滿是茫然,大腦一片空白……
他出了大牢,直奔皇宮,皇宮門口連個守衛都沒有。
一個人形色匆匆地從他身旁經過,他也沒看清是誰,直接抓住他的肩膀,歇斯底裏地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哎呦,段大人您被放出來了?”被抓到的人竟是當初宣讀聖旨的李公公,他看了眼段延年落魄的樣子,繼續說道,“也是,現在已經改朝換代了!咱們誰也沒想到,岑将軍呀,根本就沒死!他當初寫了降書詐死是為了降低胡人的警惕好能一統匈奴!現在應該叫他新帝了。段大人您可不知道,新帝的外祖母其實是夏國的前朝公主!夏國皇帝謀權篡位,知道還有這麽一個公主後就派人來刺殺,幸好有你保護他們,估計新帝大大有賞呢!新帝統一夏國與匈奴後就帶着大兵殺到皇城,陳國皇帝在養心殿***而死,三國已經一統為夏了!哎呀,不跟你說了,新帝午時就要登基,奴才得去準備着了。”李公公推開他,又步履匆匆地走遠。
他的話如同晴天霹靂,将段延年震得頭暈眼花……
原來這一切都是假的?岑遠所圖,根本就不是小皇帝,而是陳國的江山……
山石山石……他山之石……怪不得……怪不得……
他所做的這一切……不過是場笑話……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岑遠騙過了小皇帝……騙過了他……他卻為這場騙局失去一切……
他一步一步地踏上城樓,馬上就要到午時了,陽光晃得人眼酸澀,他卻留不出一滴眼淚。
他做錯了……真的做錯了……可是即使他再怎麽悔過,老天也不會将他所失去的人還給他。
秋天的風真冷啊,冷得讓他終于明白了什麽是真正的冷入骨髓。
段延年看向城東,春桃和小七永遠留在了那裏。
太陽越升越高,他嘴上喃喃地說着聽不清的話,然後站起身,縱身一躍,身體墜落在地,鮮血四溢。
與此同時,不遠的大殿上,新帝登基,禮樂齊鳴,群臣下跪,高呼萬歲。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春桃,春桃不恨段延年,但是怨,所以段延年拿簪子刺進自己的胸膛時她沒有反抗,所以她最後說小七和她還等着段延年給他們證婚,因為她想讓段延年愧疚,讓段延年每天都活在後悔之中,同時她也知道,段延年活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