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山之石8
在臨闾關驿站雇了輛馬車,兩人這就開始往回趕。
又是風塵仆仆的幾天,前半程相安無事,眼看就要到長安了,誰曾想卻在官路上出了意外。
趕路的時間很枯燥,段延年去的時候帶了兩本書準備路上看,但在馬車裏低頭看書晃得他直惡心,所以就沒看下去。
再者他也沒有那麽多的話和春桃說,索性兩人就一人坐在馬車一邊,這麽幹瞪眼一路。
而就在兩個人這麽幹瞪眼的時候,一支羽箭突然穿過馬車的紙窗,擦着春桃的臉頰釘死在車廂上。
一道鮮紅的痕跡出現在她的臉上,春桃整個人都被吓傻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馬受到了驚吓,希律律的叫了一聲,開始慌不擇路的四下逃竄,馬車開始劇烈地晃動了起來。
“籲——!籲——!”車夫拽緊缰繩,卻依然沒使馬車停下來。
“小心!”又是一道破空聲傳來,段延年飛撲過去将春桃撲倒在座位上,然後抱住她順着馬車的晃動滾到座位底下。
“刷刷刷”又是幾支箭破空而來,“咚咚咚”的釘在了車廂上。
馬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嘶鳴,随後馬車在一陣劇烈的震蕩後停了下來。
段延年捂住春桃的嘴,在心中祈禱不出聲音就不會有人發現他們。
也不知道他到底得罪了何方神聖,竟是直接在官路上動手了。
外面已經傳來了幾個人對話的聲音。
“大哥,這怎麽多了一輛馬車?”難道是有無辜的路人受了他的連累?
“管他呢,搶一輛是搶,搶十輛也是搶,兄弟們,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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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只是些附近的劫匪……既然不是沖着他們來的就好辦多了。
眼下這群人肯定要搜這輛車,段延年想了想,從鞋底扣了塊泥,在春桃瞪得要脫框的眼睛下避開傷口抹在了她的臉上。
段延年瘋狂向她使眼色,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小幅度點了點頭。
趁着強盜還沒搜完他們前面的馬車,春桃悄悄地将身上的重要文書和銀票貼身存放,把身上的碎銀子全都放在他們的行李最上層,然後将行李放在靠近車門的地方,讓人不用上車就能拿到。
而非禮勿視的段延年用力拔下了兩支插的不深的箭,分給了春桃一只。
兩人對視一眼,假裝成中箭倒地的樣子,春桃用胳膊夾着箭躺在稍微靠裏一點的地方,面朝裏;而段延年仰坐在座位上,頭靠着窗子,箭則是插在腋下。
聽着這夥強盜的對話,好像是他們提前知道了一位富商回家探親要走這條路線,便選了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位置下手,他們倆才是被牽連的無辜路人。
車夫半天沒出聲,怕是兇多吉少了。其他馬車裏幸存者也被他們一一趕下了馬車,小孩子哭鬧的聲音和婦人哭啼的聲音離他們不遠。
随着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人的心底也越發緊張了起來。
簾子被人一把拉開,段延年閉上眼睛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這個負責搜查他們馬車的強盜一打眼就看到了行李包,果然沒有再多看別的。
他們從臨闾關回來的時候沒換衣服,現在打扮的依舊像兩個逃難的難民,而去的時候為了防止有人見財起意,兩人除了穿了一件料子稍微好一點的衣服別的什麽都沒帶,而那兩件衣服,被疊在了在臨闾買的衣服裏。
現在想想,段延年有些慶幸當時的謹慎。
強盜将包裹打開,看到上面的碎銀子後直接收進了自己的口袋,然後他又随手翻了兩下,見只有幾件普通的衣服和幹糧後就不在意的将包裹扔在了車上。
他轉身跳出馬車,跟不遠處的強盜頭子說道:“老大,多出來的這輛車裏是兩個窮逃難的,估計全部錢都用來坐馬車了,身上一點油水沒有。”
強盜頭子也沒懷疑手下這話的真假,只讓其他人快點搜查。
“老大,這幾個解不解決掉?”
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婦人一聽這話哭的更大聲了。
強盜頭子上前擡起婦人的下巴,仔細瞧了瞧:“長的還算标志,把她和那個小丫鬟帶回去,這個小的解決掉。”
婦人抱緊孩子,苦苦哀求:“各位好漢!放過奴家的孩子吧!你們對奴家做什麽都可以!求求你們不要殺了他!他還小啊!”
“拿來吧你!”一名強盜從婦人手中搶過孩子,高高舉起,狠狠摔下,孩子的哭聲戛然而止。
而親眼目睹自己的骨肉被摔死在眼前的婦人發出一聲凄厲的哀嚎,直接暈了過去。
聽到這一切的段延年恨的咬牙切齒,他緊緊握住拳頭,氣得渾身發抖。
春桃将手附在他的拳上,沖他搖了搖頭。
段延年的滿腔怒火一下子就洩了,兩個人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又要拿什麽去救別人?即使他不在乎自己,可他不能害了春桃……
他第一次這麽恨自己的體弱,恨自己當初沒有學好武功。縱使他文采出衆,滿腹經綸,貴為丞相,可卻依舊拿這些人性滅絕的強盜沒有絲毫辦法。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他到這一刻才真正的明白了這句詩裏所含的無奈與辛酸。
外面的強盜們似乎是搜刮完畢了,強盜頭子下令道:“差不多就撤吧,這是官道,小心碰到官兵。”
接着外面又傳來了稀稀拉拉遠去的聲音,小丫鬟的哭聲也越來越小,直到再也聽不清。
兩個人謹慎地沒動,過了半天見沒人回來才爬起來跳下馬車。
車夫身上中了一箭,已是沒有了呼吸,另外兩輛馬車看來就是富商家裏的了,他們出發前怕是也沒想到,一場簡單的探親之行,卻給自己帶來了滅頂之災……
他們搜查了一圈,沒有發現像他們這樣的幸存者,段延年将幾具屍體都搬進馬車裏,春桃想要幫忙,被他拒絕了,“你一個姑娘家搬什麽屍體,都怕的要死了還逞什麽能,去找點水處理自己臉上的傷口去,落了疤的話小七不要你了。”
春桃确實第一次見到死人,有些害怕,聽他這麽說她撇嘴一哼,“他敢!”
不過這麽說着,她還是轉身回他們的馬車上拿着清水清洗了下傷口。
将所有屍體都搬運完畢,段延年最後抱起小孩的襁褓,将他輕輕的放在了最中間。
他帶着春桃将馬車都推到路邊,然後兩人向着三輛馬車鞠了一躬,這是對死者的尊敬,也是對無法救他們的道歉。
“再走出去一段距離應該就有城市了,咱們先去報官,讓這些人不至于抛屍荒野,然後再做其他打算。”
經歷了這麽一件事,兩人心中都有些沉重,絲毫沒有死裏逃生的輕松與慶幸,他們也沒怎麽對話,只埋頭趕路,終于在下午的時候走到了這座雲景城。
雲景城比臨闾富足多了,來往進出的一般都是挑着擔子的小販或者商隊的馬車。
兩人進城後先是直奔客棧,梳洗一番,換上從京城帶來的衣物,這才轉頭去了衙門。
畢竟若是像之前那樣灰頭土臉的,怕是根本就見不到知縣。
向衙役出示了魚符後,兩人很快就被恭恭敬敬的請進了衙門裏。
雲景知縣官服都沒有穿好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最開始聽衙役說丞相來了還以為是在騙他,誰曾想丞相真的來他們這個小地方了,也不知道這是福還是禍啊……
知縣點頭哈腰的請段延年坐在主位上,一把年紀還想要給他行個跪禮,段延年連忙阻止了他。
“丞相人的光臨真是令這小小的雲景城蓬荜生輝!只是不知大人來此所為何事呢?”知縣問道。
“胡知縣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本官奉皇上之命赴邊調查岑遠将軍死因,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一夥強盜,這群強盜搶奪財物不說,還草菅人命,本官僥幸逃脫,卻因手無縛雞之力無法救下其餘的人……本官其實是來報官的!”
胡知縣面露難色:“這……丞相大人,實不相瞞,您說的那夥強盜怕是屬于雲景山上的清風寨,清風寨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流寇衆多,根本就不将雲景城這少數的軍隊放在眼裏。卑職也曾想派兵将其拿下,可卻傷亡慘重……”
這夥強盜已經成為有組織有紀律的隊伍,又占據了天險,軍隊确實很難與之抗衡。
段延年并未強求,他命春桃拿出幾張面額較大的銀票,遞給胡知縣:“本官已将不幸遇難的幾位的屍體收殓在馬車中,還望胡知縣能派人将他們帶回,查明戶籍、通知家屬。這些錢,就當做是撫恤金罷。”
胡知縣自是不肯收這些錢的:“段大人萬萬不可,撫恤金當由衙門來出。”
“不,胡大人,這也是本官的一點心意……你還是莫要再拒絕了,否則本官定當寝食難安。”
這筆錢最後胡知縣還是收下了,并且立刻派人去他們遇難的地方帶回屍體。
段延年表示不希望被打擾,還請胡知縣不要來客棧見他們,胡知縣自是滿口答應。
稍作休整,第二天一早兩人立刻踏上了回京的路途,而這一次,長安,已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