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山之石3
“小家夥,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呢?”
“我……”
“摔得疼不疼呀,好孩子是不可以哭的呦……”
“阿遠,你管他幹嘛,他剛從地上爬起來,髒死了!你要是牽他就別碰我了!”
“行行行,不管他了。我只牽你的手好不好?”
這麽說着,伸在他面前的手立刻縮了回去,握住了旁邊另一個男孩的手。
他咬緊下唇,踮起腳尖,拼命地伸長自己短短的胳膊,想要拉住那只手,可手的主人卻已經牽着旁邊的人轉身離開,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他跟了兩步,再一次狠狠地摔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兩人越走越遠,周圍的環境也随着兩人的走遠越來越暗。他拼命地想抓住什麽來填補心口上的大洞,直到黑暗徹底将他吞噬——他知道的,他什麽也抓不住。
他的眼角有幾顆淚珠滑落,嘴裏擠出聲音細小的兩個字——
“別……別走……”
……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
皇帝在宮門落鎖前讓人把他送了回來。
春桃見他醒了,就把熱了幾遍的湯藥端給他:“公子,您淋了半天的雨,涼氣都滲進骨頭裏了,李大夫昨晚來了,說您的五髒六腑都傷得不輕,得卧床休養一段時間。”
段延年将苦澀的藥液一口咽下,嘆息道:“現在哪裏是卧床休養的時候……咳咳……我沒事……大牢那邊有消息嗎?”
春桃接過空碗,用帕子替他擦了擦嘴,道:“我就知道您只在乎将軍府的事兒。昨兒個我托小七去打聽了,上面還沒下令呢,老太君他們還不錯,沒受什麽苦頭,我讓小七替我看看,他給手下的弟兄們塞了點銀子,又請他們去吃了頓酒,暫時還沒人為難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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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七是春桃的小相好,在大牢裏當差,混了幾年混成了牢頭,和春桃是同一個鄉裏出來的。
“回頭替我謝謝小七,麻煩他了。”
“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呀!”春桃聽他這麽說還有點不高興,“讓他辦點事兒還嫌麻煩?他還想不想娶我了?!”
段延年輕笑一聲,“現在就開始着急嫁人了?女大不中留呀……等這事兒過去的,我給你們做媒,讓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誰急了!”春桃的臉頰布滿了紅霞,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後端着碗跑出去了。
見她走遠了,段延年的笑臉才沉了下來。
皇帝明擺着要拿将軍府開刀,若是岑遠還活着,他怎麽敢這麽明目張膽地将将軍府治罪?——還是這麽一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要斬草除根的樣子。
陳澤烨就是個白眼狼,岑遠把他放在心尖兒上寵了十幾年,他卻一邊覺得惡心,一邊又放下身段遷就岑遠,讓岑遠以為他們兩個兩情相悅,心甘情願地為他鎮遠定北。
事到如今,靠他突然良心發現放了将軍府的人怕是不可能的,看來……只能想點其他的法子了。
……
因為昨個的大雨,大牢裏潮濕悶熱極了,小七和幾個獄卒正懶洋洋的搖着蒲扇。
牢頭這個職位說好不好,說壞不壞,平日裏還是挺清閑的,而且油水很多,對小七來說也算是個不錯的差事。
小七這人濃眉大眼,看起來很有精神。
見他們來了,他立刻放下扇子站了起來,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春桃上前推搡了他一下,他臉色通紅,只用手撓着後腦勺嘿嘿地笑。
其他的獄卒調笑道:“老大,你媳婦兒又來看你啦!”
小七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佯裝生氣道:“滾滾滾,全都先滾出去!”
等其他的獄卒都離開後,小七就帶着他們兩個向大牢裏走去。
“小七兄弟,多謝了。”段延年向小七拱手道。
小七連連擺手:“別別別,段大人不用跟我道謝,您救了春桃,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謝您還來不及。”
春桃也笑道:“就是呀,公子的事兒就是我們的事兒,公子您有用到他的地方就直說,保準兒他為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将軍府的諸位被關在了最裏面,我地位低微,也沒辦法做太多的事,不過您放心,絕對沒有一個獄卒為難過他們……大人您……”
小七話才說了一半,就被黑暗深處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那是他欠大哥的!嘴上說着什麽一定會想辦法的,現在還不是不見個人影?”這聲音聽着是岑遠的妹妹。
段延年前進的腳步一頓。
“岑晴!住嘴!”接着又傳來了老太君的聲音。
“憑什麽讓我住嘴!他說得冠冕堂皇,不就是想在奶奶面前賣個乖當個好人嗎?誰知道大哥的事背後是不是有他一腳!”
“啪!”又是一聲清脆的巴掌音。
“娘?!你打我?!”
“你忘了娘說過的話了嗎!現在能救咱們的只有段相了!”
“大哥在的時候救過他多少次?讓他幫幫咱們怎麽了?他不是喜歡大哥嗎?!咱們是大哥的血親啊!他救咱們不是應該的嗎?!”
岑夫人低下頭,沒有說話,竟有些默認的意味在裏面,她的心裏,其實也是這種想法……
而老太君也別過頭去,沒有吭聲。
大牢深處就這麽突兀地安靜了下來。
聽完他們對話的春桃覺得自己簡直就要氣炸了!先不說別的,就說自打将軍府出事以來,除了他家公子傻乎乎的往上湊活,還有誰過來看他們一眼?他們不感激涕零的感謝公子也就罷了,竟然一家都覺得公子為他們做得一切是理所應當的?!哪來的那麽大臉?公子又不欠他們的!
她擡起腿就要沖進去與他們理論,卻被段延年拉住了胳膊。
“公子!”春桃回頭看他,眼眶通紅。
段延年沖她搖了搖頭。
春桃氣得狠狠一跺腳,滿腔不岔地回到他身後。
知道了他們真正的想法,段延年不是不寒心,可是寒心又能怎麽樣呢……他啊,還是沒辦法放任岑遠與這個世界最後的聯系就這麽消失不見。
他帶着春桃走了過去。
大牢裏的環境還算幹淨,地上也鋪上了厚厚的稻草,只不過在這種天氣裏潮濕是不可避免的,一開始就過着錦衣玉食的将軍府衆位顯然是很不習慣,精神都不太好的樣子。
小七替他們打開了牢門的鎖:“段大人,您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多謝了。”段延年道。
小七向他一拱手,随後轉身就離開了。
老太君從草席上站了起來,焦急的問道:“聖上……怎麽說?”
段延年連忙上前攙住她:“放心吧老太君……聖上說會給我一個調查真相的機會,只是這段時間裏還要委屈你們呆在地牢裏了,不過我已經打點好了一切,大家可以放寬了心等我的好消息。”
“哼。”岑晴冷哼了一聲,不過聲音很小,岑夫人忙給她打了個眼色,她索性別過頭去不再看段延年。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君這才松了一口氣,又坐回草席上。
段延年又道:“來之前我讓春桃去了趟望江樓,這次來除了告訴你們稍安勿躁,還帶了些吃食過來,春桃——”
春桃沒吭聲。
段延年加重了語氣,“春桃!”
春桃這才不情不願地過來,将食盒重重地往地上一放,震得裏面的碟子叮當作響。
“哪來的野丫頭?!一點教養都沒有!”岑晴瞪大眼睛,輕啐了一口,言語間充斥着對春桃的不滿。
“你!”春桃也是氣急,張嘴就想把她罵個狗血噴頭。
“春桃!”段延年連忙打斷她。
“你就繼續被他們欺負吧!”春桃瞪他一眼,轉身就跑出去了。
段延年皺起眉頭,狠狠地嘆了口氣,又對岑晴道:“岑小姐是在說在下管教不利?春桃是在下的丫鬟,于情于理,怕是都輪不到岑小姐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來管教吧?”
岑晴心知自己沒理,咂了咂嘴,又陰陽怪氣地說道:“早就聽聞段大人唇槍舌劍、伶牙俐齒,今兒個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岑小姐謬贊了。段某也聽聞岑小姐倨傲無禮、目中無人,今兒個一瞧,也确實如此。”
“你!”
“瑾瑜,你怎的還跟晴兒較上勁了!”老太君連忙站出來打圓場,語重心長地說道:“不過是一個丫鬟,晴兒什麽身份地位,訓了就訓了,犯得着為了一個丫鬟傷了咱們的和氣嗎?”
段延年沒接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罕見地沉默了一會兒。
老太君被看得渾身不自在,尴尬極了,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點什麽,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段延年抿嘴露出一抹微笑,道:“事情緊急,時間也所剩不多,延年便不多留了,若是有了轉機,在下定當第一時間通知各位。”說完後,他也沒看其他人的反應,直接拱手告辭。
他一步步向外走着,離那片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空氣越來越遠。
将軍府的人将他的幫助視作理所應當,還怨他事情辦得不夠快,不夠好,他處處為他們着想,換來的就是如今的場面。
怨嗎?
大概是怨的。
可是怨又有什麽用呢,自己選擇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唯獨春桃,這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他不舍讓她受一點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