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當顧唯笙從石牆中走出來的時候, 神經緊繃的衆人差點沒直接對着他的頭開上一槍,牆外陰氣濃郁氣溫極低,顧唯笙不舒服地揉了揉鼻子,壓下了自己想打噴嚏的欲|望。
白憶“蹭”地一聲竄到人前給了顧唯笙一個熊抱:“算你命大!我還以為你這次會折在裏面呢。”
“你都不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勁兒才聯系上你,叫魂兒這個方法也實在太土了點,真不知道樓安是怎麽想的,”白憶嘴巴不停, 順便替衆人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對了,那個方今怎麽樣了?要我說……”
顧唯笙被白憶撲得一個踉跄, 恢複人身後,老白的身高比顧唯笙矮了大半個頭,這會兒聽着對方止不住的碎碎念,顧唯笙竟有了一種養弟弟的錯覺。
只可惜這錯覺連五秒都沒撐住, 同樣穿牆而出的樓逍長臂一伸,利落地扒開了抱着自家媳婦的某人。
“本體在我這兒, 器靈被鬼王關進地牢了,”樓逍轉頭沖衆人言簡意赅地解釋了一句,随後他忽地伸手掀掉了白憶的帽子,“奇了怪了, 幾天不見,這蠢貓怎麽還多長了對兒耳朵?”
“樓逍!”帽子被摘,白憶“騰”地炸毛,這樓家兄弟就沒有一個好人, 一個兩個都是蔫壞蔫壞的主兒。
他用一雙圓潤的貓眼控訴地看向顧唯笙,卻發現對方的眼裏也是滿滿的笑意,甚至還有幾分要上手摸摸的架勢。
糟了,他家老顧曾經可是個出了名的撸貓狂魔。
白憶捂着耳朵警惕地後退了幾步,深刻覺得自己有必要再去妖怪那邊走一趟。
雖然妖怪排他性極重,可他好歹也正兒八經地當了幾百年黑貓不是?
被幾人這麽一鬧,現場凝重的氣氛立刻緩和了不少,抛開一些利益沖突客觀評價,樓逍的确是近年來天師圈中的最強武力沒有之一,更何況對方做事穩重有禮,只要樓逍好端端地站在那裏,就是給在場的所有人喂下了一顆定心丸。
就算Z國境內的陰氣沒有丁點消退、甚至還在繼續向外蔓延,但衆人還是忍不住偷偷地松了口氣。
——領頭羊還在,其他問題總是能解決的。
一個身穿特殊制服的高大男人走到樓逍面前敬了一禮,顧唯笙大致掃了一眼,發現在場還有三個和對方穿着相同制服的男人,不過眼前這個男人制服上的标志最為獨特,看起來應該是個組長隊長之類的人物。
天師協會和政|府間的聯系不淺,估摸着樓逍接下來要打好一陣兒官腔,顧唯笙腳步一轉果斷開溜,半點都沒有做一個好伴鬼的自覺。
Advertisement
前方的環境喧鬧,雲行腦袋發暈地倚在牆邊喘着氣,江煙将身子縮成小小一團,她身形虛幻地靠在雲行身上,似乎下一秒就會再次變回那面古樸的鏡子。
危機還沒有徹底解除,大部分人也不了解雲行和江煙在這件事中扮演了什麽角色,所以他們自然也不會過多注意這兩個退到角落裏的“普通人”。
無知真好啊,雲行低低地咳了一聲,他眼前發黑,喉嚨裏也是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兒。
那些普通人只是渡過了一個格外寒冷的夜,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今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還好嗎?”一件厚實的大衣帶着暖意落在兩人身上,雲行擡眼去看,正巧看到蹲下身來的顧唯笙。
對方的眉頭微微蹙着,看起來像是真的在為自己擔心,雲行勾了勾唇角,笑容還是一如往常地充滿了欠扁的“先知感”:“死不了,別擔心。”
但顧唯笙此時卻沒有辦法再像一開始那樣抵觸對方,他再次扯掉了自己的幾片葉子,然後一股腦兒地将它們塞進了行和江煙的嘴裏。
雲行配合地張口,心裏卻知道顧唯笙此舉并起不了什麽大作用。
果然,在菩提葉化為靈氣流入兩人的體內後,江煙的身體迅速地凝實起來,可雲行的臉色卻仍舊和之前一樣難看。
如果非要找出什麽變化的話,只能說對方的眼睛比之前有神了一點。
顧唯笙不信邪地又畫了幾道治愈符篆打進雲行體內,卻意外地發現這些符篆就如石沉大海,連個水花都沒翻起一個。
“沒用的,”雲行低聲道,“孫家的人向來早夭,我們已經習慣了。”
所以在知道了自己跑到樓家去救樓逍時,父親才會失控般地狠狠打了他一頓。
樓顧二人的命運線過渡太長牽扯太廣,只要他選擇插手,就再也沒了後悔的可能。
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就算他在其中只起着微不足道的引導作用,接下來等待他的也将是一段被透支的生命。
顧唯笙沒有說話,一切言語在此時都顯得如此蒼白,但靜默半晌,他還是真誠又俗套地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謝謝”。
如果沒有雲行,這一戰能否勝利還未可知。
只要方今成功牽制住了他和樓逍,那麽山市外的情況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畢竟這個世界大部分生者都是無法自保的普通人,比起他們,天師的數量還是太過稀少。
“自家人當然要自家人來收拾,我們三個好歹也算是‘一母同胞’,”雲行沖顧唯笙笑了笑,“不必愧疚,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而且我至少還有十年好活,”雲行閉上眼,語氣裏是一片悠然的向往,“那可真是一段悠閑的日子。”
“你就不能少劇透點?”顧唯笙不雅地翻了個白眼,就是因為這種性格,才讓對方顯得格外作死又拉仇恨。
“做一個只能保密的見證人真的會把人憋瘋,”雲行嘆了口氣,他眼皮也不擡,再次像初見時那樣問道,“鬼仙大人,雲行破例送您一份大禮如何?”
“淨化陰氣的方法……”
“得得得,好好休息吧你,”顧唯笙掀起大衣上的帽子糊住對方的臉,“不必多說,我的回答還是和之前一樣。”
“至于你說的那個方法,我想我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雲行故作失望地聳了聳肩,帽子不聽話地向下滑落,他看了看顧唯笙轉身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被圍在人群正中的樓逍,最終還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來。
強大到足以改變未來的人,從來都不會在意所謂的注定,不是嗎?
*
顧唯笙從未站在如此高的天空俯視過Z國的夜景,因得距離太遠,他幾乎看不清那些星星點點的燈火,更看不清那些在夜裏沉睡的人們。
盡管冤魂已退,但充滿血與怨的陰氣依舊張牙舞爪地籠罩在Z國上空,八十一道金色的陣法散發着明亮卻不刺目的光芒,由細細的金線串聯到一起,勾勒出一條龍的形狀。
“好看嗎?”樓逍擁着顧唯笙打趣道,閃爍的星空在兩人頭頂鋪展開來,仿佛伸手便可輕易觸及一般,“沒想到方今那家夥還有幾分藝術細胞。”
“陰陽失衡,”顧唯笙客觀評價道,“黑乎乎的,難看。”
他左手一伸,一支木質的毛筆便自動從袖口跳到了顧唯笙的手心,比起方今筆的平淡無奇,這支毛筆上多了一片陰陽魚的花紋作為裝飾。
“陰陽者承天地之和,形萬殊之體,含氣化物,以成埒類。”
此筆正是曾經屬于宋如煙、最後又被樓逍送回原位的化物筆,顧唯笙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和樓逍還會像最初那般趁着夜色摸進宋宅,之後從那棵茂盛到反常的桃樹下挖出它來。
也許是因為都是木頭又都是至寶的緣故,化物筆在顧唯笙手中表現得極為溫順,顧唯笙只是稍稍輸入了一點靈力,周圍的陰氣便一股腦地向化物筆中湧去。
而化物筆也真的如傳說一般“承天地之和”:無論吸收了多少陰氣,它都依然保持着最完美的陰陽平衡。
無需淨化,只需吞食便好。
顧唯笙用靈氣将化物筆向空中一送,對方便穩穩地立在Z國最中央幾千米的高空之上,八十一道陣法與之遙遙呼應,驅趕着肮髒的陰氣不斷向上聚攏。
方今謀劃多年才湊足的陰氣被化物筆龍吸鯨吞般地消化,感受着腳下逐漸平衡的陰陽之氣,顧唯笙終于放下了心中的最後一塊大石。
也許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但說他盲目自大也好,自欺欺人也罷,除了拍戲,顧唯笙從來都不想按照一個已知的劇本向下走。
“安心了?”樓逍笑着吻了吻顧唯笙的發頂,“就說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誰能想到他們初遇時的一場合作,竟然埋下了拯救世界的引子。
樓逍手上偷偷掐了個法訣,等到化物筆“吃飽喝足”鑽回顧唯笙袖口時,天空中的星與月就在一瞬間失去了顏色。
雲海之上,一輪朝陽冉冉升起,淺金色的光芒照耀大地,洗滌一切污穢的同時又柔和的足以讓人想起人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彙。
“笙笙。”
顧唯笙不知所措地回頭,恰巧撞入樓逍溫柔到足以将他溺斃的眼中——
“天亮了。”
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