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顧唯笙從來沒想到徐青山年輕的時候會是那麽帥的一個小夥,他看了眼一臉迷茫打扮土氣的青年版徐青山,又看了看中年發福神色驚恐的老年版徐青山,若不是兩人五官太過相似,顧唯笙完全無法将這兩個人聯系到一起。
青年版徐青山和幻境中的幾個少女一樣對顧唯笙視而不見,他就像一段被設定好的程序,明明在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環境卻偏偏看不見站在院子門口的顧唯笙。
但老年版徐青山顯然是個正常人,他不僅看到了顧唯笙,神色中還帶着戒備和警惕,完全沒有一點見到熟人的喜悅。
也對,顧唯笙随手順了順老白的毛,他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但最終徐青山還是沒忍住開了口:“顧唯笙,你怎麽在這兒?”
“我來找人,”顧唯笙聲音不高,正好是能讓徐青山聽清的程度,“但現在看來我是走錯地方了,別慌,我馬上就離開。”
徐青山所在之處即是殺陣,顧唯笙擡腳便走,完全不想在這個還未完全運轉開來的殺陣中多呆一秒。
[老白你是怎麽回事?]顧唯笙點了點老白的鼻子,[讓你找小天師你怎麽還走到殺陣裏去了?]
[我就是追着樓逍的氣息找的啊,]老白委屈地嚎了一嗓子,[但他的氣息在院子門口突然消失不見了。]
[突然消失……]顧唯笙心音一頓,熟悉的空間錯亂感再次傳來,他腳步一停,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個有着少女和秋千的院子。
旗袍少女手中的書籍早已翻過一頁,青年版的徐青山也局促地坐到了少女的對面,院子內的時間和劇情還在不受影響地繼續發展,顧唯笙眉頭微蹙,忍不住活動了一下空着的右手。
時空類的術法還真是麻煩,不知道他的卻霜一劍破不破得開。
“沒用的,”院子內的徐青山幽幽道,“沒有她的允許,誰都別想出去。”
他的目光落在石桌旁和青年交談的旗袍少女身上,那少女并不像其他人一樣死板,察覺到徐青山的目光,她甚至還回頭巧笑倩然地彎了彎眸子。
看到她的正臉,顧唯笙毫不意外地點出了對方的身份:“木梳精。”
聽到這話的少女沒什麽反應,反倒是徐青山大吃一驚,他忙不疊地退後幾步:“你和劉珂是一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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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正常的情況下,顧唯笙并不是很想理會徐青山,他從口袋裏拿出從劉珂那搶來的梳子對着少女晃了晃。
“人交出來,不然一劍劈了你哦。”
*
劉珂怔怔地看着在她面前上下飛舞的毛筆。
頭顱,軀幹,四肢,柳葉彎眉,美豔鳳眼……只消片刻,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便又活生生地坐在了她的面前。
“啪。”
大美人穩穩地接住了從空中掉落的毛筆,看着對方氣定神閑的樣子,劉珂的聲音卻有些結巴:“宋……宋小姐。”
“乖,”女人輕輕笑了笑,“不是說了,叫我如煙就好。”
“你剛剛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宋如煙擡起空着的手去摸劉珂的發頂,“你做得很好,天一亮我就會放你出去。”
宋如煙的手很美,柔弱無骨,指如蔥根,被這樣一雙手撫摸本應該是一件非常值得開心的事情,但劉珂卻下意識地避開了那只手。
氣氛霎時間變得沉默,宋如煙屈指勾住劉珂的下巴,尖利的指尖在女孩纖細的脖頸上留下一道白痕:“怎麽?怕了?”
“沒有,”劉珂艱難地搖了搖頭,“我只是不太适應。”
“還有……樓哥和顧哥他們去哪了?”劉珂連聲追問道,“他們都是好人,你別傷害他們好不好?”
“你說那個天師和他的鬼仆?”宋如煙松開劉珂的下巴拍了拍手,“晚了,進了我的地盤就別想出去,明天早上你就等着給他們收屍吧。”
“收屍?”劉珂呆呆地重複了一遍,随後她“嚯”地一聲站起身來,“你不是說你不會傷人的嗎?”
“是他們先傷我的,”宋如煙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臉頰,“那小天師的火可真烈,連化物筆造出來的身體都能燒掉。”
劉珂聽不懂宋如煙在說什麽,她只知道她面前的這個女人和她想象中的那個宋小姐并不一樣。
那個從梳子中幻化而出的美麗女人仿佛就只是她的一場夢。
“但顧哥拿走了你的桃木梳,”劉珂試圖說服宋如煙,“那梳子對你很重要吧,傷了他們你也會受傷的。”
“只是一個我念念不忘的栖身之地罷了,”宋如煙不在意道,她本就低沉的聲線被壓得更低,在夜色中莫名顯出幾分凄涼,“沒了就沒了,正好落個清淨。”
宋如煙的表現太過淡然,劉珂一時竟不知道還有什麽理由能說服對方。
但只有宋如煙自己知道,她的心裏并不像她表現的那樣鎮定。
那桃木梳所用木材至少有千年樹齡,早年出不了宅院,她忍痛借着桃木梳內的靈氣修煉多年,現在桃木梳和她陰氣相連,又豈是能說扔就扔的東西。
若不是那夜她被樓逍傷得太重,她也不必把梳子放在劉珂身上去吸收對方的生氣。
剛剛顧唯笙在搶梳子的時候,宋如煙就躲在靠化物筆辟開的小空間裏,只是那時樓逍還在現場,宋如煙根本不敢冒險去奪。
那火實在是太過詭異,宋如煙甚至産生了一種化物筆也會被對方燒成灰燼的錯覺。
但所幸桃木梳早就被她用化物筆畫了符咒保護起來,只要隔開樓逍,那個身上全無鬼氣的顧唯笙根本傷不了它。
正當一人一鬼相顧無言之時,宋如煙手中外表平平無奇的毛筆卻突然抖了一抖,宋如煙手心光影浮動,中年男人的哀嚎清晰地傳入劉珂的耳中。
“這聲音……是徐導?!”劉珂身體前傾,試圖從那些微小的光影中找到熟悉的人影。
宋如煙狀似無意地按住毛筆并握緊了拳頭:“看來你早上沒白挨他的罵。”
“為什麽要把徐導也牽扯進來?”慘叫聲被宋如煙壓了下去,但它卻一直回蕩在劉珂的腦海裏,“就算他想搶桃木梳,但我并沒有給他不是嗎?”
“坐下,別激動,”對着鏡子整理頭發的宋如煙輕聲道,“傻姑娘,你知道他為什麽要那把梳子嗎?”
“因為他想擺脫我啊,”宋如煙笑靥如花,劉珂卻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那個樓逍就是他專門請來對付我的。”
劉珂的嘴唇抖了抖:“為……為什麽?他怕你,他為什麽還要來?”
“因為約定啊,”宋如煙愉悅道,“你還小,根本不知道約定的威力有多可怕,這部電影是他欠我的,只要他沒死、只要我還在這裏,他就算爬着也要回來還。”
化妝間的抽屜被宋如煙一個個拉開,她熟練地用着這些不屬于她年代的工具為自己上着妝,動作迅速而又果決,仿佛這個妝面已經被她化過千百遍一般。
妝面高雅又喜氣,劉珂喃喃道:“新娘妝……”
“沒錯,”宋如煙的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拍完這部電影他就應該娶我,可現在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讓徐青山嘗嘗什麽叫做後悔莫及。
宋如煙的行為讓劉珂十分不解,她困惑道:“你這麽恨他,為什麽還要嫁給他?”
“因為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娶我啊。”宋如煙拿起毛筆,劉珂也不見對方用筆蘸過什麽,宋如煙僅僅是用筆在臉上随意一掃,那本來只能稱得上精致的妝面就立刻變得奪人心魄了起來。
“劉珂,你說我美嗎?”宋如煙再次問出了這個問題,劉珂的腦子裏卻只有“被騙了”這個念頭。
她氣憤地指向宋如煙手中的筆:“我今早那兩幅妝面的成功根本就不是因為你教我的技巧,而是因為這支筆對嗎?!”
“雖然那支筆是假的,但它的效果也很棒不是嗎?”宋如煙嘴上答着,目光卻半點都沒分給劉珂,“本來想把它送給你,就當做你幫我把徐青山和樓逍引到這來的獎勵,但沒想到一靠近樓逍它居然就自己燒成了灰。”
“該給的我都給了,要怪你就去怪樓逍吧。”
“我要的才不是那種東西!”劉珂激動道,她本以為對方是比她師傅Josie更厲害的、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化妝師,但誰成想宋如煙的“神乎其技”居然只是因為一支筆。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麽,”宋如煙回過頭,“但劉珂,你這種對美麗堪稱病态的追逐,又有幾分是來自于你心裏的自卑呢?”
宋如煙身子微微前傾,毛筆柔軟且泛着微光的筆尖直直地停在劉珂的眼前:“看在你沒有騙過我的份兒上,我送你一副絕世容顏如何?”
“我不要!”劉珂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唰”地一下揮開了宋如煙的手,她看着地面上那捧被踩亂的灰燼低聲道,“宋小姐,你知道那支筆為什麽會自燃嗎?”
“真金不怕火煉,”她一字一頓道,“假的就是假的,再逼真它也成不了真。”
“那又如何?”宋如煙将臉湊近劉珂,她完美的五官一點點開裂,露出焦黑且滿是疤痕的內在,就像是《迷宅》裏在桃樹下露出鬼面的謝枭。
眼前發生的一切足以碾壓所有的電影特效,劉珂呆若木雞,只能看到宋如煙幹癟灰黑的唇不斷開合——
“人們愛的只是美,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