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晚些時候,郁牞在學校聽說了蘇苒被開除的時候,下課後就直接過來了。
敲門進來,是阮巧容開的門。
郁牞一邊換拖鞋一邊往裏看,沒看到蘇苒,有點擔心地問道:“阮姨,蘇苒呢?”今天下午學校都在傳舞蹈系有個學生被開除了。
有人傳她是當了小三,被正牌夫人找上門,人家要和學校打官司,學校不得不開除了她。
有人傳她在外面被人包養堕胎,作風不良,敗壞了學校的名聲。
還有人傳她吸-毒被學校發現,所以學校開除了她。
傳聞版本太多。
郁牞相信她,都不信。
下課先去她們舞蹈系找藍歡,藍歡對他支支吾吾,什麽都不想說,但可以确認的是蘇苒真的被開除了。
郁牞決定親自來看看她。
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阮巧容指指陽臺外,“在陽臺呢!”頓了頓,“郁牞你吃飯沒?一會一起吃?”
“好。”
“那我再去弄兩個菜。”本來她和小苒兩個人吃就3個菜差不多了,郁牞來了,怎麽都要添點菜。
郁牞點頭,随即便往陽臺處走去。
果然,陽臺內,蘇苒就窩在靠牆角的小沙發上,眼睛一動不動看着外面,神情寡滞,不知道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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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牞走過去,在她身旁蹲下來,認真看着她的臉,輕聲問:“蘇苒……學校為什麽開除你?”
蘇苒轉過臉,看着郁牞的時候,眼神裏早已沒了任何色彩,枯竭又空洞,聲音幹啞:“沒什麽。”
“沒什麽怎麽會開除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沒有誤會。”
“那你怎麽辦?”開除就意味着她這四年大學都白念了。
畢業證都沒有。
以後怎麽繼續跳舞?
“郁牞,別問了,我現在有點累。”真的累,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她四肢內一點點抽血,把她快要抽幹了。
現在,她就想馬上回蘇南。
回了那裏,她可以重新做人。
那裏,沒有靳澤,沒有蘇家,沒有這裏的一切。
“好,好,我不問。”郁牞看她臉色也不好,克制着不多問,在她身旁安安靜靜陪着蹲了會,看着陽臺外慢慢爬滿天際的淡紅色暮色,慢慢說:“蘇苒,開除也沒事,我下半年畢業後就會去國外進修,到時候我帶你一起去好嗎?對了,阮姨也一起,我知道你習慣了她照顧你。”郁家給他的股份分紅足夠養她一輩子。
包括重新讓她在國外念書。
只要她願意。
蘇苒沒吭聲,她現在什麽也不想說。
郁牞看她不作聲,當她同意了,起身,說:“我去幫阮姨做飯,做好後叫你。”
蘇苒還是不說話。
郁牞不由看了她一眼才回身往客廳走去。
學校那些八卦,他不會在意。
只要她以後和他走就行。
……
青浦路,刑隊審訊室。
駱遠拉開椅子在審問桌前坐下來,将手裏的一沓資料放到桌上,便對坐在對面的吳海瓊說:“2008年7月12號下午2點,你去城郊找許清溪做什麽?”
吳海瓊擡擡下巴,唇角從容一笑,絲毫沒懼怕的意思,“警官,我什麽時候去過城郊找許清溪了?你這樣随口污蔑我可以讓我的律師告你。”頓了頓,“我的律師馬上就到了,有什麽問題你可以直接問他。”
一旁的小钊最讨厭這種有錢人動不動請律師,小聲嘀咕道:“有律師了不起?該辦你還是辦你。”
駱遠拿胳膊戳了下小钊讓他閉嘴,然後對吳海瓊說:“進了這裏都有錄像,污蔑不污蔑,我們警察比你懂,另外我能知道你那天下午去找許清溪,沒點證據我也不會随便說出來。”
吳海瓊呵呵一聲,但依然保持鎮定,從現在開始她一句話都不會多說,就算他問也說不知道,不清楚,不記得。
駱遠知道她這種人不可能好好配合,也不急,在24小時的拘留審問內,他就一點點讓她知道什麽叫‘證據’!
轉了轉手裏的筆,對小钊說:“你去申請一張傳喚證,傳喚蘇歷程過來。”
“好,駱隊。”小钊起身準備出去,吳海瓊突然開口了:“跟他沒關系,你們傳喚他幹什麽”
駱遠不由笑了下,“你怎麽知道和他沒關系?”
吳海瓊看了眼駱遠的臉色,乖乖閉嘴,不再多講一句。
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到這種時候還護着他。
駱遠繼續翻着手裏的那本許清溪的筆記本,慢慢朗讀起來,開始和她一點點拉‘長戰’:
1999年秋天,苒苒2歲生日這天,我想給苒苒拍些紀念照留着以後看看,剛生下她的時候,因為他對我步步緊逼,我幾乎找不到時間能帶她出去走走。
今天好不容易有空,而且天氣也不錯,我和阮姨兩個人抱着她坐車去市中心的照相館。
照相館的師傅很好,拍完,特意多送了我幾張照片,還誇我家苒苒是他拍那麽多小孩照裏最漂亮的。
像小明星。
我聽了很開心。
之後難得的,我們三個人還去了游樂園,苒苒太小,很多東西她玩不了,只能我抱着,讓她看。
她雖然小,但因為幾乎沒出來玩過,所以第一次看到這些新奇的東西,她開心的厲害,不停地揮動她的手。
我想我以後應該多帶她出來,讓她像正常的孩子一樣擁有開心的童年而不是整天圈閉在家裏。
但這種小小的願望對我來說都是奢望的,也不知道他從哪裏知道我抱着女兒出來玩,他質問我是不是要帶着女兒離開這裏?還說要是離開就讓我死,包括還要讓苒苒一起死。
我覺得他真的瘋了。
比瘋了還厲害。
有時候我想,如果他不殺我,還不如我殺了他。
駱遠讀完一篇,繼續讀下一篇,吳海瓊依舊緊閉雙唇什麽都不說,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她臉色已經不是那麽好看了。
拷着手铐的手不斷地握緊,再握緊。
等到駱遠讀到第三篇時候,吳海瓊的臉色已經僵硬得不行,咬着牙失控地直接破口而出:“別讀了……別讀了……那個賤人還有臉寫下這些東西?她要不要臉?”真的不要臉!
說到最後,吳海瓊有點崩潰。
她一心一意喜歡的男人,心裏眼裏都是那個女人。
她恨啊。
駱遠慢慢合上筆記本,“所以你現在有什麽想說的?”
吳海瓊握緊着手,眼裏的恨意在審訊室略暗的光線裏,滲人異常,咬着牙關擡眸一瞬間,突然就笑了,但笑的很絕望:“沒有……她死了是活該……活該!”
駱遠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看着她,聲音清冷:“沒有任何人的死是活該,除了十惡不赦,起碼在我看來,她死的不應該。”
吳海瓊斂起笑,開始目光呆呆看着前方,一言不發。
“坦白從寬,給自己一條路,別把自己也逼死。”駱遠繼續說,頓了頓,起身去外面,“你自己先好好想想,是繼續狡辯還是配合我們給自己一條路?你也有女兒,我想你也不想她以後都見不到你吧?”
說完,駱遠開門出去。
吳海瓊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繼續發呆。
是啊……她還有女兒……她還有女兒呢……
……
溫榆河畔,靳家。
自從那場‘狗血’生日會鬧場後,靳家一度陷入了一股說不出的沉默陰雲裏。
家裏的傭人也都再不敢大聲說話。
就怕惹了這家的主人。
現在,家裏的陰雲依舊未散,而離靳澤去吉布提談收購港口的行程還有幾天。
看起來,除了家裏的氛圍變得陰沉外,其他倒還一切正常。
但是不是真的正常,溫怡心裏清楚。
趁着自己兒子難得這麽早在家,親手泡了一杯養生姜茶到他書房,擱下茶杯的時候,說:“這次去吉布提大概多久?”
靳澤埋首在堆在書桌上的一沓帶回來的文件,語氣沒什麽波瀾地說:“大概3個月或者半年。”
溫怡挑挑眉,“需要這麽久嗎?這邊的公司怎麽處理?”頓了頓,“你也知道那些叔叔伯伯可是一直盯着你。”
“公司的事我都安排好了,對我不影響。”
溫怡頓時沉默了下,說:“你這樣急着出國出差是因為蘇苒嗎?”從他兒子把她帶進靳家開始,如果她當時有一點點懷疑就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沒有。”
“你騙不了媽媽,從小你就騙不了我。”自己生的兒子,只有自己最清楚,幽幽嘆口氣,說:“這次就當一個教訓,你以後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像你爸爸一樣敗在一個女人身上。”說到靳澤爸爸,溫怡聲音有些不連貫。
但是很快平複。
她不是矯情的女人,因為一個寡情的渣男就讓自己每天過得生不如死。
“我知道。”合上手裏的文件,繼續翻下本。
似乎真的沒什麽過多的情緒。
溫怡看了他一眼,心裏怎麽都覺得有些不安。
她的兒子,果然還是要栽在許清溪女兒身上。
10幾年前,在文工團,她帶他去團裏玩,碰上許清溪的女兒,那個縮在角落裏,不太會講話對誰都怕生,只有4、5歲的女娃娃,被她兒子無意間看到了,以為她是被誰扔在文工團的孤兒,直接就對她說要帶她回家養起來。
他覺得她好看,他喜歡。
大概真的是命。
十多年後,他們碰上,逃也逃不了。
……
日子一天天滑過,吳海瓊從最開始抵死不承認到蘇歷程的指控,加上一直躲在療養院怕事的徐阗在經過長期的思想折磨後親自出來承認自己當年犯下的錯誤。
吳海瓊再想不承認都沒有用了。
案件移送中級法院審判的那天,很多媒體都蜂擁過來報道這起誤判了10年的冤案。
一時,蘇家所有醜聞被翻出,鋪天蓋地席卷大街小巷。
蘇老太怕媒體騷擾和周圍鄰居戳她脊梁骨,整天躲在別墅裏不敢出來。
蘇厲程本想找蘇苒談談願不願和他一起去美國的事,他想彌補,結果找到她住的地方,她避而不見。
蘇厲程連續上門三次,她都不見。
他沒辦法,便先帶着蘇馨回美國。
案子判下來的那天,蘇苒訂好了回蘇南的火車票,這期間,原本定她拍戲的導演給她打來電話,劇組找到更适合的人,對她說了聲抱歉,以後有機會再找她,便挂了。
蘇苒本就沒有心思再留在這裏,不拍也好。
正好回了蘇南找個工作先把郁牞的房租錢還了。
離開前的那天,蘇苒去了趟刑隊,親自感謝駱遠,駱遠倒無所謂,做警察的本來就是為了伸張正義。
和駱遠在隊裏走廊處繼續感謝時,擡眸一瞬間遠遠地,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走過來。
蘇苒身體一僵,想也沒想,轉身就往臺階下跑去。
他說:以後不能出現在他面前。
她一直都記得。
大概真是越想躲什麽就越來什麽,下臺階時,原本就陰沉的天,毫無征兆地下起了雨。
蘇苒走得急,下臺階不小心踏空,直接就摔了下去。
駱遠見狀,要下去扶她,腳還沒動,胳膊就被身後走過來的人拉住,“讓她走。”
駱遠沒聽明白,扭頭對身後的男人說:“什麽意思?”
靳澤目光看向那個滾在臺階處開始跌跌撞撞爬起來的女人身影,說:“給她機會讓她走了,下次……就不一定了……”
給她一次機會讓她走,也給自己一次機會,放過她。
但下次……他自己都說不準。
駱遠聽得真的要雲裏霧裏了,慣性地摸摸自己光潔地下巴,說:“你們難不成認識?”
靳澤不想聊她的事,說:“我明天要去國外,可能會在那邊待半年,今晚應該有時間一起喝點酒吧?”
駱遠點頭,“這次有時間,走吧。”
“嗯。”
蘇苒倉惶從刑隊大院一路在雨中狂跑着,跑了很久很久,直到腿麻了,跑不動了,她才停下來,彎着腰,雙手撐在膝蓋處不停地喘氣。
等喘完氣,擡頭看着街上被雨幕沖得薄霧四起的街景,胸口突兀地一悶,眼睛裏也是澀澀的,最後慢慢直起身體往前走時,從眼角滑下的不知道雨水還是淚水……
終于,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