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抉擇
邢柒微弱地問,“我…是不是很壞的人?”
透過淚光,裴木輕易看到邢柒澄澈的眼底,整個人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動彈。他想過這件事會被邢柒發現,也想過親自告訴他。
在他的設想裏,邢柒會生氣,或者會發脾氣,想過邢柒撒嬌鬧別扭,唯獨沒想過邢柒會哭。
大概是因為涉世太深,裴木在遇到事情時,總會繞過彎彎曲曲的坎坷,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捷徑去走。像是他知道邢柒身上發生過某些事情,但是他總逃避着不肯過問。
裴木以為自己是體貼,這一刻才發現,他從頭到尾都自私的想要保全自己。
不去了解,不去幹涉,就不會深陷。
聽邢柒的問題,他才意識到原來‘為人通透’是多麽諷刺的話,他圓滑的活在世上,卻不敢明明白白看一次自己的心。
邢柒不同,他想法真的太天真,懷着最大程度的善意,把過錯全部攬到自己身上。可能這個人不太懂人情世故,卻會在自己這麽難過的時候,還為別人開脫。
邢柒垂下頭,溫熱的液體砸在腳邊。他摸了摸左臉,像是被臉上濕濕的觸感吓到了,驚慌的退後好幾步,隔着水霧滿臉恐懼的看了眼裴木。
“我…我回家了。”
邢柒說完,轉身順着樓道往樓下跑。裴木視線落在地面上那塊不怎麽明顯的濕漬上,怔怔戳在原地愣了兩分鐘,清晰意識到一件事——
自己設下的堤壩,被敵人一滴淚輕易的沖垮了。
往後漫長的餘生,他願意為邢柒掏心掏肺,俯首稱臣。
早知道是這種結果,重新來過一次,在遇到邢柒的時候,他就應該丢盔卸甲,把所有他喜歡雙手奉上。
邢柒哭了,他說過自己不會哭。
可是那滴眼淚不是假的,裴木艱難地滑動喉結,像是總算找到自己的聲音。他連忙沖出宿舍,順着邢柒離開的方向喊,“小柒?小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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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瀚頂層的辦公室裏,裴如海坐在待客用的沙發上,把主座留給裴木。鑲金鍍銀自帶光環的裴木端端坐在位置上,盯着屏幕直愣愣發了兩個小時呆。
秘書偷偷看時間,估摸着是真不能等了,賠着小心問,“裴少爺,您看完首場宣傳片了嗎?”
“嗯?”裴木迷茫地應了聲,這才把注意力移到屏幕上。
今天是主播大賽的第一天,初賽總耗時十天,綜合十天中的觀看、彈幕、和禮物數額來進行比拼。很多主播為了能積攢人氣,昨晚就開始通宵直播,希望能抓住被平臺力捧的機會。
然而這些主播裏,沒有小西,他的ID一直壓在實時排名最下面。
裴木從早上等到中午,也沒在等到他開始直播的提示。楠瓜平臺主頁的賽事對戰圖中,他同組的選手直播累計時長有超過十小時的,邢柒的直播間始終是黯淡的,黑漆漆的方框讓裴木越看越覺得心慌。短信、微博、企鵝都沒有他的蹤跡,那個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黏糊他的人像是蒸發了…
秘書沒得到回答,又問了一次,“您看了這麽久,是宣傳片有問題嗎?要是沒有問題,我就去通知市場部全網推送了。”
裴木反應過來自己還有工作,他揉揉額角,疲憊地說,“抱歉,你拿去給我父親看吧。”
坐了兩個小時冷沙發的裴如海嘆着氣站起來,跟秘書說,“我看過了,讓市場部投入宣傳吧。”
“是。”秘書得到許可,急急忙忙跑出辦公室,臨走時還體貼的帶上門。
“你今天是怎麽了,心不在焉的?”裴如海一早看出他的反常,但父子倆關系平淡,裴木不提,他也不好主動問,硬生生憋了兩個小時。
估摸着再有兩個小時,星瀚就該被禍害倒閉了,裴如海才開口跟他打聽,“你失魂落魄的,是遇到什麽事、還是遇到什麽人了?”
裴木身體僵硬,頹唐地問,“很明顯?”
“不明顯,你還沒寫在臉上。”裴如海被他耽擱了一早上,忍無可忍地把裴木趕跑,坐回自己的龍椅處理公事。
他正準備關掉屏幕上的直播縮略圖,裴木連忙攔了一下,目光直直望着那個始終沒有亮起的直播間——小西的糖果屋。
裴如海注意到他眼裏的掙紮,雖然不太清楚是什麽情況,還是勸道,“你要是想見誰,有什麽誤會,都得當面解決啊。你守在我辦公室裏讓星瀚破産,能有什麽用?”
“我…不知道他在哪裏。”裴木無措地說。
他當然想過找邢柒,但他們認識的時間不算長,自己又刻意不想介入太深,所以從來沒有打聽過邢柒家裏的地址。
裴如海皺起眉瞪着自家兒子,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是不是在山裏時間長,傻了?現在通信交通這麽發達,又不用你烽火傳音飛鴿傳書,找個人還不容易?打電話,發短信,聯系不上就找認識他的人,總能找到的。”
道理裴木自然是懂,可電話短信現在是沒用了,認識邢柒的人大多都是班裏的同學。邢柒沒有在學校留地址,他們大概也不知道他家在哪裏。
剩下的就只有——
裴木吐出悶在胸腔內的一口氣,問,“父親,你能聯系到邢肆嗎?”
“邢肆?西故傳媒的邢肆?”裴如海拿出手機翻開通訊錄,從塵封的角落裏找出天知道哪個朝代留下的手機號,“能是能,但是我們跟西故傳媒有合作嗎?”
“我找他有私事,”裴木拿過裴如海的手機,記下號碼,眼前忽然有了方向。他咬咬牙,拿出破釜沉舟的氣勢說,“我跟他弟弟同寝,然後他是我…男朋友。”
裴如海表情在接下來兩分鐘裏變得異常豐富,顯示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緊接着氣憤地憋出滿臉青紫,渾身顫抖着不知道要怎麽罵人。繼而他想到裴木幼年的經歷,憤怒又被愧疚取代,經過強烈地掙紮後決定認同裴木的性向——他知道兒子的性格,既然裴木坦白了,那肯定是帶着百分之百的覺悟。
裴如海認命地搖搖頭,正想随他去呢,想到邢肆的為人,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來。
裴如海把兒子的性向問題暫且抛之腦後,問,“你見過邢肆嗎?”
“見過。”裴木想了下,簡明扼要的總結,“他是個很難對付的人。”
“是,但邢肆好就好在你只要不觸犯他的利益,他也不會對你做什麽。所以同在商場這麽多年,我跟西故傳媒雖然沒什麽交情,但也沒有沖突。只是…”裴如海想起曾經見過幾次的青年,絕望地說,“見過邢肆的人都知道,他底線是自己弟弟。他有兩個弟弟,大點的那個,邢肆倒不怎麽關心,小的那個簡直是他命根子。以前有人想綁架他弟威脅邢肆,綁匪還沒出發就被一網打盡,現在還在裏面蹲着呢。哎,你看上的是哪個?”
裴木回答,“小的那個。”
“……”裴如海沉默半分鐘,從櫃子裏翻出來一本金剛經,翻開兩頁,碎碎念叨着,“不知道這經有沒有超度功能…”
…
邢肆是個親疏分明的人,知道跟星瀚沒交情,給裴如海留的號碼是公司的座機號。裴木帶撥通電話,是邢肆秘書接聽的,他解釋清楚意圖,秘書要他稍等就挂斷了號碼。
等了足足十分鐘,有個陌生的號碼回電話過來。邢肆的聲音很有辨識度,他通常語調舒緩柔和,音色跟邢柒有些相似。
可電話裏卻是一種近乎殘酷的冷淡,潛藏着巨大的怒氣。
“如果你只是想讓我傳話,就不必再打過來了。等國慶假結束,我會給小柒辦理轉學,從此你們一別兩寬,各不幹擾。”
“我…”裴木才發出一個音,話又被邢肆打斷了。
“要是你還想見他,半小時後,我在西故等你。”邢肆陰陰地說,“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訴你。但是請考慮好,你來,可能就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