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山

第33章

放松了幾天回到家，杜昱人都懶了一截，在沙發上懶洋洋地癱了會才爬起來去準備碼子。面館裏現在有的口味不多，杜昱琢磨着要不要再增加幾個，又想想還是先緩緩，等生意穩定下來再說。

節後繼續開張，生意依然很好，每天店裏都不夠坐，杜昱在外面撐了個大型的戶外傘，又擠着加了幾套桌椅。也就是學生不挑，杜昱這裏就算環境差了點客人也足夠多。

五月的天氣開始熱了起來，店裏沒有空調，只能挂着一個電風扇吹，杜昱跟餘娟都被熱得不行。雖然不遠處有冷飲店，但一杯十幾塊的，他們舍不得消費。杜昱就在家裏自制了點簡易的沙冰，賣完中午的面後陳序會幫忙送過來，兩人再一起回家。

餘娟得了這項額外福利，心裏記着這個老板的好，幹活也賣力，雇傭雙方相處得挺愉快的。

這天，陳序稍微來早了些，到店的時候還有幾個人在等着杜昱煮面。陳序讓餘娟先去吃沙冰，自己圍上圍裙去給杜昱打下手，幫忙拌佐料。

有個大學生在跟杜昱聊天，說：“老板你看上去真的特別年輕。”

杜昱看面差不多熟了，把菜扔進去，呵呵一笑，“已經是個大叔了。”

大學生一臉震驚：“我還以為老板是個創業的學長呢。”

大學旁邊确實有幾家本校學生開的店，賣便當賣水果的都有，基本都會特地宣傳标明，以提高自己的信譽度。

時間到了，面煮好起鍋，杜昱沒接大學生的話題，客氣地笑着：“十塊一碗，支付寶微信都可以。”

等把最後的幾位客人的面煮好，餘娟的沙冰也吃完，她趕緊過來說：“老板，你們先走吧，剩下的我來就好。”

餘娟大概也看出了點這兩人之間關系的不同尋常，但明智地選擇了不問不打聽的态度。

這天氣太熱，杜昱也舍不得陳序這麽曬着，就說：“那辛苦你，我先走了。”

吃了店面，陳序拉了杜昱一下，“等等，我們去旁邊的大學逛逛。”

旁邊的大學學生挺多，是杜昱的衣食父母，但學校本身只算一般，各項指标都不突出，沒什麽名氣，杜昱想不通陳序怎麽突然有興趣逛校園。

想歸想，也不是大事，杜昱自然是依着陳序的。兩個人都是長腿款，走了不到十分鐘就進入了大學的教學區。

現在是快要上課的點，教學樓前面人頭攢動，都是從宿舍或者圖書館過來的學生。兩個人混跡在學生群中，也不覺得突兀，好像真的是這所學校兩個普通趕着打卡上課的學生一樣。

順着人群流動的方向進了教學樓，陳序拉着杜昱的衣袖朝着一間教室走去。有了上次在樓道摟抱被人看到的經歷，杜昱被陳序這一動作吓了一跳，四下看了看沒人注意，而且好多男生勾肩搭背的，他們這樣絲毫不起眼。

從後門随便進了間教室，兩人在最後一排坐下。老師已經在教室裏等着，正在電腦前拷貝課件，他們剛剛落座鈴聲就響了起來。

不需要像高中一樣起立敬禮，等鈴聲落下老師很自然地打開課件開始講課，即使下面的學生還沒徹底安靜下來。

杜昱認不出這是什麽專業的內容，只知道應該是門文科課程，教室很大，學生卻很少，杜昱他們周圍都沒有坐人。

掃視了一圈，有幾個聽課的坐在最前排，往後的人有睡覺的有玩手機的有，甚至還有人直接帶了電腦過來幹別的事，老師對此習以為常連多餘的眼皮都不會擡一下。

最後，杜昱的視線回到陳序身上。

陳序最近穿的都是休閑款，細細碎碎的頭發沒有定型，有些長的部分都過了眉梢，他嫌不舒服就用手撸了下分散開來露出眉眼。此時他一只手托腮，目光放在前方的PPT上，說不好他是在漫不經心地發呆還是認真聽課。

杜昱又看向講臺，講課的是個禿頂的男人，杜昱零星捕捉到幾個像如“鵝城化”之類的詞，聽得一頭霧水。

杜昱小聲問了下：“你聽得懂嗎？”

雖然陳序是個博士，但總感覺生物跟文科偏差挺大的。

陳序坦然道：“我沒聽。”

杜昱：“……”

“我只是在想，這還是第一次跟你坐這麽近一起上課。”

補習班的時候兩人之間隔了一條過道，後來陳序按部就班上了大學，杜昱卻再沒有坐在校園中聽課的機會。

陳序靠在椅背上，雙手交疊，目光還追随着禿頂老頭五彩斑斓的PPT，他的嘴角翹了翹，很快又壓下去。

“我以為我會在P大遇到你，可能是我們選了同一門通選課，然後我會故意裝作不經意地坐在你旁邊，那你就有可能認出我，對我說——‘哎！同學，我們高中一起上過補習班記得嗎，你也來P大了？大家老鄉留個聯系方式，有空一起出來聚聚啊。’，然後你可能會在某一天叫我出來，也可能不會。”

這确實是杜昱會說的話，尤其是那個沒有坐過牢的杜昱，他渾身上下都充斥着能量，外向又熱情，如果他們真能在大學校園裏相遇，這才是故事的正确開啓方式。

可惜，陰差陽錯，兜兜轉轉這麽多年才讓陳序在淤泥裏重逢了杜昱。

陳序很少向杜昱提起自己過去的事，他這麽聰明的人将自己的堅持和妥協穿插得近乎完美。他跟杜昱一起站在逼仄的面館做事與油污為伴，在某一個時間點他們相互對視時，杜昱甚至都快要模糊了陳序的出身和學歷。

但杜昱的錯覺無法抹去存在的過去，事實上陳序就是無所不能的天之驕子。

杜昱知道陳序從高中時就對自己有好感，只是他一直無法想象陳序是如何将這份好感綿延下來的。

現在杜昱知道了。

這個人，将自己的生活一頁又一頁地烙下了杜昱的痕跡，即使杜昱一直缺席。

聽完一節課，他們又從後門溜走，沿着教學樓走到圖書館再回轉。臨出校門前，陳序突然說，“杜昱，你今天特別像個大學生。”

“上了一節課什麽都聽不懂的學生嗎，期末可能會挂死。”

兩個人笑笑鬧鬧回到了家，等下午過去賣面的時候，杜昱非常豪氣地給餘娟買了一杯奶茶。

餘娟受寵若驚。

“經常看見有學生買這個，應該挺好喝的，你就幫我嘗嘗怎麽樣。”杜昱說。

“……”餘娟捧着奶茶根本不敢喝，哭喪着臉，“老板，我真的對你的沙冰沒有任何意見。”

杜昱斜了她一眼：“哦，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念頭。”

“我不是我沒有，”餘娟雙手遞上奶茶，“我只愛沙冰，這傻|逼玩意我才不要。”

杜昱笑開，“得了，別裝了，喝吧，待會冰就化了。”

餘娟捅開奶茶開始喝起來，甜得有些膩味，但就是停不下來，一邊喝一邊抽空問了句，“老板你今天怎麽這麽大方？”

“給你這個沒上過大學的人體驗下校園生活。”

餘娟學歷比杜昱還高些——起碼是正宗高中畢業生，之後就開啓了打工生涯直至嫁人，今年才複出的。

餘娟一臉懵逼，不明白一杯奶茶怎麽就代表校園生活了，不過嘴上還是說，“體驗感覺非常好，強烈建議老板也親自體驗一下。”

“不用，我已經體驗過更好的了。”

過了幾天，石小軍回來了，到杜昱家敲門，給他開門的竟然是陳序。石小軍呆在門口，不知所措。陳序倒是很淡定從容，還客客氣氣叫了聲“表哥”，石小軍只覺得背脊發涼。

陳序請他進了門，放好行李帶他去面館找杜昱。

正是晚餐高峰期的時候，面館前面排了一條長龍，杜昱餘娟外加兩個小時工忙進忙出，石小軍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杜昱的生意能有這麽好。

杜昱來不及招待他，匆忙打了個招呼，讓陳序帶人先回去，他結束之後再過來。

回到家，兩人相對無話，石小軍暗戳戳打量着這個家，安了空調換了家具，還擺了幾盆室內植物，顏色感覺明亮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樣陰沉壓抑的。

陳序輕車熟路地給石小軍倒了茶，顯然已經住了有段時間。石小軍都還沒徹底消化表弟喜歡男性這個重磅，結果又要馬不停蹄地面對他們同居的事實。

相比石小軍的不自在，陳序就要好得多，對于這個人形障礙只當不存在。

等到了七點多，杜昱終于殺了回來，匆匆洗了把臉換了衣服就要忙着做菜，陳序表示表哥難得來了得好好招待，他已經在外面訂了位子。

三人駕車前往一家口碑不錯的飯店，等上菜的空隙一直沒人找到正确的話題切入點，氣氛有些微妙的尴尬，石小軍一直偷瞄陳序，還自以為很隐蔽。

杜昱清咳了一下，找石小軍搭話，問他這次過來有什麽打算。

石小軍在酒店的工作是年前就辭了的，現在有個老鄉介紹去另外一個地方繼續做保安，不過那邊應聘的人挺多，他不一定能被選上。

杜昱問他要不要來面館幫忙。

石小軍很震驚，“你還想雇人？”

杜昱點頭，“現在收入還可以，而且也确實忙不過來。”

雖然杜昱定價低，分量又給的足，利潤也就四成多一些，不過架不住銷量大，總體而言算是很不錯的。

“工資能給你高些，但辛苦也是真的辛苦，你可以考慮一下。”杜昱是挺願意石小軍過來幫忙的，杜昱又是煮面又是抄碼子的忙得昏天黑地，石小軍來了可以教他怎麽抄碼子，幫杜昱分擔些。

說完後菜也傳了上來，有清淡的也有口味重些的再加一碗豬肝湯。石小軍轉大巴又轉火車，路上沒怎麽吃好，見了這些菜覺得胃口大開，索性敞開了吃，陳序不動聲色地加了個菜擺在杜昱面前。

三人吃完回去，石小軍既然是來找杜昱的，杜昱不可能讓他去住酒店，但又顧慮陳序。雖然陳序已經将高冷修煉得收張自如，可以表現得很得體，但實際上骨子裏的東西還是沒變的，依然不喜歡與別人共處，這麽久了與餘娟說過的話也寥寥無幾。

陳序再上樓梯的時候落後一步，輕扯了杜昱的衣角一下，貼在他耳邊說，“我沒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