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杜昱跟着王姐夫妻學做面,從晚上八點到十點,到點陳序會過來接人。在家杜昱就自己操練,陳序剛開始還主動幫忙試吃,後來試到懷疑人生。
練習了幾天,杜昱的水平穩步上升,陳序也将所有的面食打入了黑名單。
有個陌生號碼在杜昱去面館的路上給他打電話,杜昱沒接,等十點結束出來的時候發現這個號碼孜孜不倦地打了十幾個未接。杜昱皺起眉看着這個號碼,感覺不是太好,不過等它下一次打過來的時候杜昱還是接了起來。
那邊是個帶着哭腔的聲音,“喂,是,是杜昱哥嗎?”
杜昱聽完挂斷的時候陳序已經在他旁邊站了一會,杜昱臉色有些不對,陳序問,“怎麽了?”
杜昱一只手緊緊捏着手機,一只手插進頭發裏用力拽着自己的頭發,嘴唇微微地張開,露出些細碎零散的低吼。
聽着聲音像是在哭,陳序仔細看了,沒有淚水,表情也不是悲痛。
陳序沒見過杜昱這幅樣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不敢去碰他,只能站在旁邊陪着。
杜昱剛才的情緒波動确實很大,但持續的時間不長,沒多久就平息下來,他插|在頭發裏的手也垂落下來。
杜昱解釋,“有個認識的人死了。”
“是你朋友?”
“不是。”杜昱頓了頓,說,“是在監獄裏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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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人是十三哥,他上面那位老板手腳不太幹淨,本來以為只是個普通惡棍,誰知道竟然還涉及販|毒,十三哥這樣一個小打手被牽扯進去,連怎麽死的都不清不楚。
十三哥家也是本市的,住在另一個城中村,家裏只有父母兩人,都沒什麽像樣的收入。雖然這幾年十三哥做不正當的買賣得了不少錢,但他手散,如今也剩不下幾個錢。他父母才五十來歲,以後還得養老,合計了一下就決定不買墓地,只把人火化了存放在一個格子裏。
杜昱知道的時候人都已經進格子了,他也就沒有去擾人清靜,買了點慰問的東西又在袋子裏面夾了點現金,請方平代交給十三哥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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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平就是打電話通知杜昱這個消息的人,他也在同一個地方服過刑,黑黑瘦瘦的一根竿,混日子水平一流,在敲詐勒索小學生的時候全身360度都讓監控拍了個徹底,很容易就被抓住扔進了監獄。
出來後就靠着十三哥的接濟過活。
方平問:“杜昱哥,你不去看看嗎?”
杜昱搖頭,方平拿了東西就走。
陳序覺得方平看起來就不太靠譜,問杜昱:“你不怕他把錢給私吞了。”
“無所謂了。”杜昱對方平的人品也沒什麽信心,但他內心十分抗拒去面對十三哥的父母,在能力範圍內給些錢,這件事在他這裏就到此為止了。
杜昱不想讓方平知道他的住所,特意約了個遠點的地方,陳序開車送他過來。回到車上,杜昱卸下書包扔到後座,陳序斜了一眼,這書包裏是放了東西的,只不過最後也沒拿出來。
在環線上遇到有人追尾,幾公裏的路開了半個小時還卡在半路。陳序感情起伏不多,堵車這種事從來不會讓他覺得煩躁,趁着等排隊的空隙偏頭看了眼杜昱。
杜昱有些發愣地看着前面的車流,陳序也沒叫他,收回視線繼續跟着前車緩慢地移動。
“其實之前十三哥來找過我一次,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那時候我就知道他不對勁,但我……我很不願意跟他扯上關系,所以我什麽都沒做。”
陳序對這位十三哥沒什麽了解的,只知道曾經是杜昱的獄友,現在意外身亡,不過即使如何他大概能想象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拉不住他的。”
“嗯,我明白。”杜昱連泥菩薩都不是,他甚至不能救贖自己。
車裏現在放的音樂是首略喪的英文歌,陳序擡手關了它,方向盤一轉開進岔道偏離走走停停的車隊。
杜昱:“???”
陳序拿出手機:“太堵了,休息一下。”
杜昱:“……”
陳序一只手習慣性地用手指敲着方向盤,眉頭也微微鎖起。杜昱猜是自己剛才表現得太喪,讓他擔心了,趕緊解釋,“我跟十三哥談不上有交情,雖然挺震驚的,但也不算難過……”
陳序聞言突然伸出手在杜昱鼻梁上捏了一下,“我們先不回去,帶你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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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序帶杜昱來的地方是一個小區,看着挺高檔,在高檔之外還有一絲眼熟。畢竟杜昱去過的高檔小區寥寥無幾,沒費多大勁就想了起來,這裏就是當初Allen定戒指的地方。
陳序停好車,輕車熟路地帶杜昱去了設計師的工作室。
設計師跟陳序也認識,見了陳序呵呵笑笑:“我怕不是眼花了,陳公子竟然來了。”
陳序提前發短信打好了招呼,直接問:“東西呢?”
“東西?!”設計師簡直要吐血,“請尊重我的設計。”
陳序換了個叫法:“戒指呢?”
設計師連翻幾個白眼,站起來走到展示櫃旁邊,對他們招招手示意過去。
杜昱:“?!”
這是什麽發展?他看不懂!
陳序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低聲說,“想送你個禮物,不知道送什麽合适,挑個戒指可以嗎?”
戒指的含義就有些嚴肅了,沒等杜昱說話,陳序又道:“就普通戒指,不用管含義。”
“為什麽突然想送我禮物?”
“你挑了再告訴你。”
設計師見他們兩還站在原地說話,眼睛一挑,正想催,但見陳序竟然帶着一臉的柔和……設計師覺得自己真的眼花了。
工作室裏的戒指不多,他主要是接私人訂制,擺出來的都是他自己的一些自由發揮的作品,樣式看起來還挺酷炫的,杜昱好不容易才挑出來只樣式簡單的。
設計師看了一眼沒說什麽,取出來讓杜昱試戴,戴在食指中指都合适,無名指就稍微大了些。
杜昱戴在食指上讓陳序看,陳序眼睛微微彎了彎,“好看。”
設計師:“……”
直接戴着戒指出了工作室,杜昱問:“現在可以說了吧?”
“嗯,”陳序牽住杜昱的手,在戒指上摩了摩,“我想感謝你。”
陳序說得一本正經,杜昱腦海裏卻是不由自主地聯想起了明星們的獲獎感言,一下子笑了出來,“感謝我什麽?”
“感謝你讓我隔了這麽多年還能遇見你。”陳序說得慢、清晰卻足夠連貫,像是已經在心中預演過無數次。
杜昱眨了下眼,“通常來說,不是應該感謝命運嗎?”
“不是命運,就是你。”陳序将人摟近懷裏,兩人穿得太厚其實不太能感受到彼此,陳序手收緊了些正想說話,隔壁的門突然開了,一個年輕的女人牽着一個小男孩走了出來。
“……”
女人第一時間用身體擋住小男孩,陳序跟杜昱也各自松開。那女人沒罵人,但看他們的眼神充滿了警惕,用最快地速度拉着小男孩退回了家。
剛才感動滿滿的浪漫氣氛散了個幹淨,兩個人收斂好自己的言行,規規矩矩地坐着電梯下樓,上車。
到了車上,陳序拉過杜昱的手,在戒指上吻了一下,看向杜昱,“剛才沒說完的話還想聽嗎?”
“要的要的。”杜昱說着,心跳逐漸劇烈,渾身上下仿佛有細細小小的電流在爬。雖然還是白天,杜昱就是看不清陳序的表情,只能屏息等着陳序的聲音。
陳序看見杜昱有些僵硬,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發梢,“去年我見到是一個普通的保潔,不是混混流氓,更不是一盒骨灰。這與命運無關,因為你撐下來了,所以才有我們的重逢。”
陳序不清楚杜昱這些年過得有多艱難,不知道他是怎樣才能在一次又一次難捱的時候克制住不去走看似輕松的那條路。
其實杜昱離十三哥的結局,差得不是很遠,所幸他守住了。
杜昱覺得有一瞬間世界好像失去了聲音失去了色彩,他幾乎不能聽清陳序說了什麽,想不起任何一個字,但他就是知道這些內容讓他心髒都要快要停止,想流淚的沖動再難以壓抑。意識漸漸複蘇,他一把摟住陳序的脖子,将腦袋埋在陳序的肩窩上。
雖然處處受挫,但我遇上了你。
陳序輕輕拍扶着杜昱的後背,他不确定杜昱是不是在哭,過了會,杜昱小聲說:“我什麽都沒做到。”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真的。”
杜昱自己熬了太長時間,即使現在有個溫暖的懷抱也記不起要怎麽哭泣,眼睛發疼但沒有淚流下。
他剛剛入獄的時候恨過也悔過,覺得自己何至于此,後來發現每個人都有訴不完的苦水,有人從小經歷家暴長大心理扭曲,有人被騙得內褲都不剩怒而拔刀……相比之下,他這種沖動犯罪的簡直是自作自受。
聽得多了,杜昱才懂——誰都會說自己有各種樣的“不得已”,但做了就是做了,就得承擔相應的後果,遭遇的不幸和困難撐不起各自的人生。
回到家,陳序幫杜昱把後座上的書包拎下來,還有點沉。
杜昱見他有點好奇,主動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給他看,是一本漢語成語大詞典。
“昨天在隔壁學校旁邊的書店買的,挺便宜,應該是盜版書,本來想送給十三哥……他其實挺喜歡詩詞成語什麽的,但自身水平太低又沒花功夫去學,聽他強行用成語還挺尴尬的。既然現在人到下面了,不用打打殺殺的,應該能挪出時間看看這個。”
杜昱說着扯了扯嘴角,手裏的詞典也重得不行。
“雖然這樣說,我現在也不知道能送到哪裏去。”
十三哥如今的容身之處只剩一個格子,這麽大一詞典估計塞不進去,人父母也不能願意。
“只要燒了就行吧。”陳序說,“你在這裏等我下。”
陳序上樓找了只鐵盆下來,又從車裏翻出一只打火機,将詞典放在鐵盆裏點燃。
杜昱目瞪口呆。
詞典燒起來不難,雖然有風把火熄了幾次,但最終結果還是成功了。他們把燒剩下的垃圾潑了水,連盆一起塞進了樓下的垃圾箱,等垃圾車來的時候一樓的婆婆會拿去扔了——這還是陳序想出的法子,每月給一筆錢,婆婆就會把他們放在樓下的垃圾都扔了。
杜昱看了眼垃圾袋子,輕聲說,“走好,十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