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下）
車在雨裏穿行，我呆呆地注視着車窗外的雨刮器，搖搖擺擺的，單一得就像人的心律，永遠只做一種運動。帶着一片無法形容的空白，出租車不知不覺地開到了公司門口，我付錢下車，一切程序都是機械的。
時間尚早，公司裏還沒有幾個人來上班。然而不多一會兒，一家航空售票代理中心的工作人員就登門找我，讓我出示身份證并簽收一張機票。
“我沒有訂機票。”我疑惑地說。
“是一位上海客戶通過電話幫你訂的，錢已經付過了。”對方說。
我充滿疑惑地拿起機票瞧了瞧，目的地是上海，姓名是我。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一看，是一個挂着“021”區號的號碼。我接起電話，一個熟悉的男聲傳了過來：“你好啊，小白，真高興又聽到你的聲音。”
“啊，是林總，怎麽今天這麽早就打電話來了？”
“在上海可不算早，我們已經上班兩個小時了，對了，你收到機票了嗎？”
“收到了，剛剛送來。”我說。
“這是後天飛往上海的機票。”他說，“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這裏的一切，你一來就可以和我們公司的許多技術骨幹一起投入工作了。”
“謝謝你給了我一個這麽好的學習機會，只是，”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後天就要走，可我還沒有跟常總商量呢。”
“放心吧，白小姐，實際上這件事是我和你們常總共同商定的，我需要你的創意和靈感，而常運風也需要你接受更大的實踐，以便将來能夠獨立地經管一個部門或分公司，他對你的期望很大。”
“我好像在做夢一樣，”我由衷地說，“不過，我很有信心！”
“你的努力和才華加上你的信心，我想信你一定前程遠大。”
“謝謝！”
“那麽，我将在虹橋機場接你，我們上海見！”
“好的，上海見。”
放下電話，我簽收了那張機票。
盯着這張屬名“白璐洲”的機票，我不禁心潮澎湃，仿佛很久以前四海漂游的時光又回到了我的心中，當初恨不能絕斷以往、重塑将來的渴望是不是在這一刻達到了寬心？也許我并不是不可救藥的，也許在長久的奮鬥中我依然和別人一樣有着晉升或建業的機會？不管這些期冀與夢想是否能成為現實，但至少，這張機票裏已經承載了一分現實。
後天的機票！
我忽地回過神來，心中閃過一個剛剛令我痛心的名字！怎麽，我在為自己的前途擔心和興奮的一刻竟然會不記得有他的存在？方哲遠，方哲遠！這個名字一經想起，就引起了一陣強烈的心靈震顫，那雨中的情景令我不願回想，可盡管如此，我卻依然深深不變地愛着他，我嫉妒那個能狠毒會溫柔又懂得引起男人憐惜的女人，只要見到她，我除了裝做滿不在乎地維持自尊外，只能用長長的深呼吸來壓抑上湧的眼淚，我愛他，這是無法欺騙自己的感情。
拿起電話，我撥通了方哲遠辦公室的號碼，看看他有沒有去上班。電話沒人接，說明他不在辦公室。辦公室裏找不到他，我便再一次撥了他的手機號，然而幾遍鈴響過之後，聽筒裏傳來的卻是未開機的說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股難以言狀的悲憤從心髒向全身擴散開來，方哲遠，方哲遠，你不去上班，又不開手機，你在做什麽，你究竟在做些什麽？
煩惱中，常運風從外面踩着雨水進來，看見我桌上的機票，笑着說：“你是不是預備跟我談一點什麽事了？”
“哦，”我有些不安地微笑着說，“常總既然知道了，我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你不會一點想法都沒有吧？”他自若地在辦公桌前坐了下來，說：“比如，在林非的工程結束以後，你是打算留在上海發展，還是想回來作些什麽？”
“常總，”我也非常自如地說，“如果這以後你不再打算用我，我會考慮在上海發展，但只要你用我，我當然要回來，‘衆成’是我新生活的*，我不會輕易抛棄這份感情的。”
“哈哈，”常運風爽朗地笑了，“我是有一個未來的打算，因為廣告公司的經理準備辭職去北京了，我想讓你來挑這個頭，不過你現在的水平還不夠，等你從上海回來大概就差不多了，在奧星不但要學技術，還要學管理，學財務，學公關，你要學的東西很多，好好幹吧。”
“謝謝，我會盡我所能。”
“不過，我說是這麽說，也沒有非要你回來不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如果你找到了可以發展的更好的事業，你盡可以留在那兒，只要你将來能成氣候，這也是我的驕傲，‘衆成’的驕傲。”
“我真高興能有一個像您這樣的上司，”我深呼吸了一下，由衷地說，“既便是不因為工作，僅僅是憑感情，我也很不想離開‘衆成’。”
“你能有這樣的想法我也很高興，”他說，“如果有一天你也成為一個總經理或董事長的時候，你會和我一樣有這種心情，一個自己親手培養起來的人才漸漸地獨擋一面，或是另起一片廣闊的天空時，你都會很驕傲！”
“我并不妄想，但我願意努力去做。”
“好了，相信我的眼光，你還是很有前途的，當初見到你第一眼時，我就這樣認為。”
我低下頭微然地笑了笑，卻不知該說什麽好，只覺得一切都是那麽不敢相信，我真的會像他說的那樣有些“前途”嗎？我深知自己從他方周游回來時，就從沒有放棄過追求一種光明的“前途”，如今也算引起他人的一些注意了，難道這便是我朝思暮想要達到的結果嗎？
“我馬上要出去辦事，你就整理一下手頭的工作吧，”常運風說着又夾起了他那個才放下沒多久的公文包，“對了，中午等我一起吃飯，我還有一些事情交待你在上海做。”
“好的。”我說。
常運風出去了。我靜靜地坐在辦公桌前，思想着前前後後的事情。工作倒是很好交，秘書畢竟不像財務保管之類，沒有什麽利害，随随便便就能交，因而這裏幾乎沒有什麽令我頭痛的事情。
然而想到頭痛，我的心卻随之一起震動了起來，一種似曾有過的心痛的感覺便像魔影一樣不可逃避地襲卷了全身，我用雙手撐住幾近裂開的大腦，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不斷傳來，讓我總是想着早晨雨中的一幕！究竟是什麽令我如此念念不忘那段情景？我竭力讓自己去想那不過是一個過眼煙雲般的男人和一個更加不齒的女人，我沒有必要為了那兩個無關緊要的人而埋沒了眼前剛剛到來的前途的喜悅。可是，盡管我在心裏一遍遍地念着這些字，卻絲毫起不了作用，方哲遠的名字依然飄搖着回蕩在眼前，讓我那麽留戀，那麽不忍心！
難道這就是深愛一個人的結果嗎？昨天夜裏我還以為，我得到過他了，擁有過他了，于是就可以沒有遺憾地離開他了。然而就在今天早晨，在我見到方哲遠依然對那個女人存有憐愛的時候，我的心卻深深地受傷了。扪心自問，我知道我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自私一億倍，沒有擁有他的時候我就在潛意識中占有他，一旦得到了他，我就更不想放棄他了，我又怎會看着他回到另一個女人的身邊而心情沒有一點風浪呢？
後天的機票！
我又一次看了看那張機票，這一看似乎就看到了我孤單一人來到機場，默默無語地通過檢查而登機的情景。哦，方哲遠，我在心裏大聲地呼喚，我是多麽愛你，但我依然不能放棄這次絕好的工作機會，所以，我只剩下一天半的時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