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鬼鎮長燈·伍
餘柒正來踱步,他本來就是膽小怕事的性格,剛才他沒能跟上昭淩的腳步,這會兒整個拍攝基地就剩下了他一個人,他更是忍不住想那些可怕的事情。
他和解捌的原型是古時房屋屋頂上的脊獸,說白了就是石像成了精。這所謂精怪指的就是他們這些本來沒生命,卻在機緣巧合下變得能跑能跳的東西。作為石像,他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駐守一方,看着雲卷雲舒,感受時間的流動。
對他們來說,千年百年不過是轉瞬間的事兒,從來沒有一刻鐘像現在這麽難熬。
解捌去了雪城的仙山集團總部妹妹能跟他一塊兒,而因為隔得太遠,餘柒他很難用傳音術同志同伴們這裏的狀況。在這封閉拍攝的基地,更是連一個手機訊號都沒有。作為唯一守在原處的人,餘柒難得感到了些煩躁。
就在這個時候,餘柒聽到了鑼鼓聲,那鑼鼓不似人間的聲音,他趕忙去外面查看。
這一看,他看到了無比詭異的一幕,只見一行十多個只有幾歲幼童身高的、面無表情的人簇擁着四個成年人,這些小個人的人手上拿着各種樂器,樂器上綁着紅菱,但卻沒有一絲習性的氛圍。
而就在那四個成年人中,餘柒看到了兩個比較熟悉的身影。
他很疑惑啊,那倆不是昭淩待在療養院時認識的人嗎,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荒山野嶺。緊接着,他發現另外兩個成年人也很眼熟,尤其是其中那臉上沒有五官的女子。
下一刻,餘柒終于想起了另外兩個人的身份,但是不等他追上前去,那一支詭異的隊伍就忽然消失了,就如同剛才這麽消失在他面前的昭淩一般。
長燈鬼鎮,瑰水河旁,紅燈如晝。
水榭內,殷呈睜開眼,擦了把臉上的汗,他看看手表,發現已經過去一個多點兒了。在夢中他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明明剛才是躺着的,現在的身體卻十分疲倦。
“你最好活動活動,你修為太淺了,就這樣還能讓體力透支,佩服佩服。”顧昭淩見他醒了,就把他拽了起來,“在夢裏感覺怎麽樣?”
殷呈打了個哈欠:“別的什麽都不知道,我只覺得……他可能很讨厭我。”說是看到上輩子的事兒,但始終他都是以第三方的視角看着,畫面也斷斷續續的,也就比他那幾天做的夢連貫一點兒。
可仔細一想,如果這位越公子真是因為別人對自己的執念而生的話,那聲音估計就是他了。那聲音中的負面情緒足以讓殷呈感覺到不安,沒準兒還會做上幾天噩夢。
顧昭淩明白那個他指的是誰:“看來你終于能正确的認識自己了。”
殷呈:“……”
“師叔你這是什麽術法,我怎麽沒在書上見過?”殷呈覺得自己四肢都僵硬了,正在活動關節。
顧昭淩道:“當然是我的獨門秘法。”
林恢看着眼前有些小得意的青年,忽然覺得這個人非常養眼。
殷呈環顧四周,“其他人呢?”
顧昭淩道:“在我讓他們兩個小時後再來的時候就走了,好像剛才有小鬼來報,說是咱們劇組的人找的差不多了,讓鄒導他們去清點一下人數,也許現在還沒清點完。”
他們又在屋中坐了一會兒,等過了正正好好兩個小時後鬼婆才回來:“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鬼婆顯然沒有賣關子的打算,“壞消息是,你們的同伴大部分都找到了,鄒先生已經确認了人數,但有一個人始終都找不到。”
“是誰?”
鬼婆回答:“好像是個姓魯的女性,她并不是沒來過鬼鎮,有鬼目擊到她在水邊出現過,但後來不知怎麽她就失蹤了。”
顧昭淩皺眉:“在水邊?不會已經沉底兒了吧?”
“沉底兒是有可能的。”鬼婆道,“但鬼鎮的水并不是真正的水,活人是不會在裏面淹死的。”
林先生問:“好消息呢?”
鬼婆神色并不輕松:“好消息是,鬼王大人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他們在的話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你們的同伴。”
是的,等找到同伴之後他們就可以出去了。但是鬼婆私自改變鬼鎮大門移動軌跡的行為也會被追查,好在這次并沒有闖出太大的禍。可新上任的鬼王大人是怎樣的人,會怎樣懲罰手下誰也不清楚。
“等等,你說他們?”林恢問,“這到底來了幾個鬼王?”
鬼王一共有四個,分別駐守華夏四方,鎮壓四方陰氣,掌控人間四方游魂。鬼王中女兒紅、竹葉青、梨花春三人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幹了兩千多年,只有一位鬼王的職位老是變動,恰巧就是負責長燈鬼鎮的那位。
鬼婆解釋道:“是這樣,新任的鬼王大人暫時還無法獨自處理一些事,所以這次是與前任的鬼王大人一同來的,另外女兒紅大人和竹葉青大人也親自莅臨指導。”
林恢嘆氣:“怎麽聽他們倆都像是來湊熱鬧的。”
他話音未落,就聽門外傳來敲鑼的聲音,鑼聲之後還有鼓聲,好不熱鬧。這聲音越來越近,屋內衆人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直到門簾被兩個小鬼拉開,十來人的大隊伍全都進了屋。
這些人有男有女,全都穿着深色長袍,其中有四人最為顯眼,只因其他人的身高都只有一米左右,只有這四人是正常成年人的身高。
其中有位身着紅衣的姑娘,臉上畫了精致的妝容,卻沒有五官,在搖曳的燭火映襯下有些吓人。而其他三位都是男子,五官倒是齊全,只是有一個穿着竹青色外袍的男子少了只胳膊。
而另外那倆人五官和四肢都健全,但見到顧昭淩等人後神色有變。
顧昭淩顯然是認出了那倆人,很有禮貌地打招呼:“晚上好……剛才看了一下時間,應該說早安了哈。”
“……”
衆人移步到水榭大堂,這大張旗鼓的隊伍裏的幾人也為自己做了簡短的介紹,那沒有五官的姑娘就是先前提到的鬼王女兒紅,獨臂青年名為竹葉青同樣是來湊熱鬧的鬼王大人。
只是,他們都不管這長燈鬼鎮的事兒,長燈鬼鎮新上任的鬼王是個很年輕的人,而且他于顧昭淩也是舊識。
他鄉遇故知,人生一大喜事。
若這個‘他鄉’沒有‘他’到劃分人與鬼的距離,故知也不是在精神療養院認識的故知的話,場面還是很美好的。
顧昭淩左看右看,不由感嘆:“琢玉啊,幾天不見你居然升官了啊。”
“什麽幾天不見,咱們小半年不見了好嗎。”名叫琢玉的青年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長相斯文,談吐得體,看上去是在極好的條件下長大的。他拍了拍身旁那高大青年的肩膀,“而且我不是升職,而是接替了他的工作。”
高大青年一臉嘚瑟相,看上去是個混跡在各大少兒不宜場所的小混混,卻頗有古時富家公子的氣質。他朝着昭淩一拱手:“又見面了,看來咱們緣分不淺啊。”
昭淩同樣拱手回禮。
有仙山山腳下的精神療養院裏藏龍卧虎,各大玄術門派的掌門、弟子紮堆兒。這樣想來,能出一個繼任了鬼王工作的護工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
李琢玉同志跟顧昭淩一樣是大學肄業,據說他讀着讀着就不想念了,偏要跑到那窮鄉僻壤的療養院裏當護工。他去的時間比昭淩晚一點,但至少身份不是病人,在療養院裏人緣兒可不錯,收獲了許多大媽的關懷。
在療養院的時候,大爺大媽們搞出了個最受歡迎的病人與最受歡迎的護工評選活動,這倆人是兩個排行榜的榜首,在中老年人中受歡迎程度也差不多來着。
而李琢玉身旁的高大男子顧昭淩也是見過的,那可真的是他的病友,再熟悉不過了。平時在食堂吃飯的時候他們仨都是坐同一張桌子,交情不淺。
雖然其他人昭淩都不熟,但是能在這麽多陌生面孔在遇見倆認識的人,世界還真小啊。
鄒城君戳戳他的肩膀問:“你們認識?”之前顧昭淩在療養院的時候每天會給他們打一個電話,電話裏提到了不少療養院裏的人和事兒,昭淩提到的人中,倒是有個能與這位新晉鬼王對上號的,但就是不知道那樣的人為什麽會在療養院裏呆着。
鄒先生問的小聲,顧昭淩卻不知他為什麽要壓低聲音,用衆人都能聽得到的音高回答:“我們是病友啊。”
琢玉:“……”
琢玉清了清嗓子後道:“昭淩跟知柏才是病友,我是療養院的工作人員啊工作人員。”
顧昭淩笑道:“在那裏的所有人都不會承認自己是精神病的。”
琢玉看上去相當窘迫,他拿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高大青年,高大青年道:“我會承認我是精神病。”
琢玉:“……”讓你解圍但不是用殺敵八百自損三千這種辦法啊喂!
接下來的談話進行的相當順利,鬼修們辦事兒也很麻利,被找到的人也已經安頓好了,只剩下那位沒有被找到的魯女士。
《滄海賦》劇組中只有一個人姓魯,她名叫魯靜姝,是位六十多歲的老藝術家。魯女士年輕時曾塑造過許多經典角色,時至今日,她也依然活躍在大熒幕上,是位健康又和善的老前輩。
這位魯女士的父母、兄弟姐妹與丈夫都是在年紀輕輕就死于非命,她一個人孤獨地活着,可以說是個富有悲劇色彩的人。但她卻靠着頑強的意志與絕不向命運低頭的上進心,在悲劇中把生活過成喜劇,可謂是現代社會的一位勵志标兵。
只是這樣一位能當标兵的魯女士,始終是肉體凡胎啊。一般凡人進入鬼鎮就沒有意識了,不是像小董那樣輕易被迷得五迷三道,就是直接昏死過去了,誰知道魯女士是怎麽跑到鬼鎮盡頭去的。
鬼婆的號召力總是不及鬼王的,鬼王一來,鬼鎮中大鬼小鬼們的積極性也立馬被調動了起來,更何況這次來的可是好幾個鬼王啊。
衆鬼翻遍了鬼鎮,終于交上來一份關于魯女士下落的詳細報告。
魯女士進入鬼鎮後确實神志不清了,但不像是被蠱惑的樣子,更像是在夢游,而在她身邊一直有一個男鬼相随。
此男鬼死前的樣子應該并不太痛苦,畢竟他的四肢健全,五官都是完好的,身上也沒有啥看着就讓人發毛的傷口,屬于死相并不太難看的類型。他一路帶着魯女士到達了鬼鎮的邊緣,在得知有人正在找魯女士的時候,他卻将人帶走了。
可人家大鬼小鬼們也不是省油的燈,更不要提他們散布在鬼鎮各處犄角旮旯的聯絡網,衆鬼很快就确認了男鬼的蹤跡把人找回來了。
此時魯女士已經被帶回了塔中,正與同樣陷入昏睡中的人們躺在一塊兒,接受典魂香的療養。而男鬼則被送到了鬼王面前,接受審問。
在男鬼被押來之前,顧昭淩問出了自己一直非常好奇的問題:“琢玉啊,我記得鬼王好像叫女兒紅、竹葉青什麽的?”
琢玉不自覺地瞄向旁邊沒有五官的少女與少了只胳膊的青年。
“那你是不是也該有個配套的名字,”顧昭淩問,“你不會叫老白幹兒吧?”
老·琢·白幹·玉:“……”
這個話題沒有進行下去,那男鬼終于被帶到了衆人面前。
男鬼姓郭,四十年前遭人謀財害命,在河中溺亡。郭先生本來是位優秀的青年演員,四十年前與魯女士結婚。但他婚後不到兩年就去世了,沒有留下子嗣,甚至連大熒幕上的記憶也沒有在觀衆心中停留太久。
郭先生與魯女士的愛情只有短短四年時間,他們是經過長輩牽線相識的,從事同樣的行業,有個共同的興趣愛好,在一起後很快就結了婚。郭先生去世四十年,魯女士沒有再與任何人相愛或結婚,媒體說她是守着遺像過了一輩子。
郭先生垂着頭,眼中含淚,但嘴角上揚,看上去既難過又有些悵然:“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她,我知道她不能來這兒,也知道她馬上就要走,可我還是想再和她多呆一會兒。”
他是枉死之人,魂魄在這長燈鬼鎮中游蕩多年。但他不希望自己的愛人枉死,卻又想與她見面。
若沒這次機會,他也許不會有太多的糾結,但人已經在他面前了,他當然希望用盡辦法将人留住。
顧昭淩不由得感嘆:“魯老師年近古稀了您居然還能認得她,見到她還能這麽開心,您的事跡讓我又有點兒相信愛情了。”總共談戀愛就用了四年,卻用四十年去緬懷,确實令人唏噓。
林恢提起了十二分精神。難道,難道昭淩他以前是不相信愛情的嗎!
除了林先生的目光在顧昭淩身上以外,其他人的目光全落在李琢玉身上,他們都很好奇這位新官上任的鬼王會怎麽判。
李琢玉道:“既然人都沒事兒,還用懲罰嗎?”
獨臂青年說話言簡意赅:“用。”一旁那沒有五官的少女也直點頭。
顧昭淩給他做了詳細解釋:“因為你的懲罰也是對他們的一種庇護啊。你看他們是你管着的,你要是沒有懲治,那老天就會替你懲治。到時候,指不定會牽扯出什麽因果,很可能會成為他們修行路上的阻礙。”
“是這樣嗎?”琢玉下意識揉了揉鼻子,目光沒落在在場任何人身上,而是看着門外的夜景,好像陷入了沉思,“那這該怎麽辦呢?”
顧昭淩小聲問身邊的鬼婆:“往常這種情況應該怎麽罰?”
鬼婆也小聲回答:“在鬼鎮只要不傷人就不會被判太重,頂多像我一樣變成鬼公、鬼婆這些最底層的執法者,一天到晚都是活兒,在鬼鎮裏還不能用修為,天天被人欺負。”說到傷心處,她還真的掉了幾顆眼淚,好在這情緒來得快退的也快,就如同那幾滴眼淚是眼藥水一般。
“原來你是犯事兒了才變成鬼婆的啊?”顧昭淩表示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鬼鎮的一丢丢秘辛。
而琢玉同志表示自己的聽力很好,他損友與他第一次見面的下屬的談話,他可是完全聽到了。
沉默多時的高大青年忽然開口了:“有小鬼說他們是在瑰水河上找到你們的,你不會是想着帶她離開鬼鎮吧?”
郭先生承認了:“是。”
“鬼鎮建立兩千餘年,沒有鬼能到瑰水河的對岸去,也沒誰能夠證實瑰水河的對岸就在鬼鎮之外了。”一個人忽然加入了談話,正是暫時情況緩和可以下地了的越绫,他的聲音确實與殷呈很像,“而且就算出去了,你在陽間也用不了多久就會魂飛魄散的。”
郭先生道:“可……總有那個可能不是嗎?”
未知對很多人來說就意味着危險,但是對于在黑夜中前行太久了的人來說,未必沒可能意味着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情人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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