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他睜開眼睛看天花板,又轉過頭去看鬧鐘,才發現自己不過才睡了兩三個小時,坐起來又有點畏寒,頭暈乎乎的,便從床櫃抽屜裏拿出一支溫度計,默數三百秒後拿出來一看,三十八度四,便把溫度計往旁邊一扔,又渾渾噩噩睡過去。
等到徐閃亮再次醒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屋子裏靜得可怕,緊緊合上的窗簾把他與整個世界隔開了,外面似乎淅淅瀝瀝的下了點小雨,滴答滴答的,不大,卻令人感到安穩,當真是春雨綿綿。他躺了一會,渾身酸得厲害,不大想起來,可耐不住饑腸辘辘,就只好給自己外賣點了一份海鮮粥和小籠包,一想到吃飽了還得跑出去買退燒藥就覺得要不算了,反正也不高不會燒成傻子的。
他不太想像周鶴青撒嬌,至少現在不太想。
長能耐了啊徐閃亮,還會鬧別扭了,要知道擱以往,哪怕是拔了根倒刺他都能捧着手在地上滾七八圈都不止,非得要周鶴青哄哄他親親他抱抱他,他才能冷靜。可是現在他居然生了“發燒”這麽大的病,如此良機,他卻提不起興趣。
他總是在發呆,茫茫的,心不在焉的,好像想了許多的事,可細想起來卻又覺得腦海裏空白一片。在家裏餓了就點外賣,困了就睡,醒着的時候……還不如睡着,如是過了三四日,燒真的退了,周鶴青也真的像他說的那樣一次都沒出現過。
想打電話又不敢,畢竟現在周母正“情況惡化着”。
周鶴青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裏去。他那日把母親接回家,已經再三保證他絕不會去找徐閃亮,可母親還是不信,不讓他出門,即使出了門去學校,也非得讓他同門師兄弟接會電話證明兒子并沒有欺騙自己。一次兩次也就罷了,多來幾次,旁人看他的眼神便怪怪的,周鶴青也就真的不敢去找徐閃亮了。可母親仍覺得不夠,她非要周鶴青當着她的面再約一次徐瑾。
“媽!”周鶴青崩潰道:“你還有完沒完了?強扭的瓜不甜!我對那個姓徐的小姑娘一點感覺都沒有!”
周母急道:“你怎麽就沒感覺呢?你才見了人家一次面,連話都沒說兩句,你就知道你和人家不合适?我可聽人家媽媽說了,人小姑娘加你微信想跟你聊聊你也不理。”
周鶴青煩躁道:“我忙。”他看母親似乎對他的說辭并不十分滿意,簡直要被這個胡攪蠻纏的老太太氣笑了,只得補充幾句:“我們沒什麽話題,有什麽好聊的,我跟她說什麽?數學模型嗎?還是公務員制度?”
周母瞪他一眼:“那我怎麽知道!你約人家一次,面對面就有的聊了!”
周鶴青不理她,眼瞅着吃藥的時間到了,他便倒了杯溫水拿着藥盒給母親:“吃藥。”
周母擰着身子轉過去,氣道:“不吃!你不約徐瑾出去我就不吃!”
周鶴青換了一邊,重新把藥遞過去:“吃了!”
周母再次轉身的時候,胳膊肘碰到了周鶴青的手,兩片白色的藥片橫飛了出去,就連端在周鶴青手裏的那杯水都蕩出去些許。周母一時愣了,周鶴青也有些發愣,索性倒的是杯溫水,眼下手腕上只泛了點紅,不至于燙到的程度。
Advertisement
周鶴青便放下手中水杯,彎腰去撿那藥片扔進垃圾桶裏,又拿抹布來把水漬細細擦幹淨,就見母親捂着臉哭泣道:“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哦!”
她指着周鶴青有些歇斯底裏:“你不見徐瑾我就不吃藥不去做透析不去做手術!我們看誰熬得過誰!你要是想見那小子,你就從我屍體上踩過去!”
就像是打蛇打七寸,她拿捏住了周鶴青的命門,誰都知道他兒子是個孝順孩子,在經歷過母子兩相依為命的艱難後,更是舍不得母親吃半點苦,好不容易守得花開見月明,怎麽可能讓母親撒手人寰。她知道,她在周鶴青心中的分量,怎麽也比那個毛頭小子重得多。
周鶴青靠在門板上,他對這樣的境地感到深深的難堪和無力,這是他的錯嗎?為什麽非得這樣逼他。
像是賭氣般,他給徐瑾打了個電話,母親緊緊盯着他,和弦音樂過後,是徐瑾甜美的聲音:“鶴青哥,怎麽了?”
他看見母親放松般地垂下肩膀,便覺得這個世界都瘋了。
母親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拿紙巾擦拭了一下眼角,拿過杯中剩餘的水合着藥片咽了下去,“早這樣不就好了?”她這樣說,又長嘆一口氣,“你把徐瑾約家裏來玩吧,我上次答應人家小姑娘了的,不然我明天就不去透析了啊。”不在她眼皮子底下盯着,她着實不太放心,見周鶴青滿臉頹色,她又道:“你不要不高興,你要是見着徐瑾還是這個死樣子,我可跟你沒完。說到底,媽媽都是為你好,你怎麽這麽不開竅呢?我還不是怕你今後一個人孤苦無依,起碼回家以後有個人能跟你說說體己話,有個小孩趴在你膝頭叫你爸爸!我有什麽錯!”
那我又有什麽錯呢!就因為喜歡的是男人嗎!
他心裏有個邪惡的聲音,都說出來吧,全部都說出來吧,告訴母親治病的錢從哪裏來,醫院聯系好的□□是誰的。那個念頭不斷地在胸腔裏翻滾,在腦海裏肆意,逼得他太陽穴陣陣發痛,喉嚨幹澀難耐。
周鶴青再也呆不下去,拉開門逃了出去,周母在身後疊聲問道:“你跑哪去?”周鶴青卻不理,三步并兩步跳下樓梯,一轉身就消失在樓宇深處。
他起初在學校裏處理工作,可終究是忍不住,一路騎着單車風馳電掣跑到徐閃亮家樓下,遠遠的,瞧着那間公寓沒有光,渾身的沸騰的血液逐漸冷卻,一路上,他想了千百種碰見徐閃亮的情形,卻沒想過對方會不會不在家。就好像他已經習慣了徐閃亮站在他身後,只要他回頭,就能握緊他的手。
二樓的窗簾緊緊閉着,窺不到一點光亮。
眼下才八點,連月亮都還來不及挂上枝頭,他會去哪裏呢。
周鶴青一下子就有些無措起來。
他鎖好自行車,頭被風吹得隐隐發痛,全然忘了自己有門鑰匙,像個莽撞的頭腦發熱的高中生,等在心儀的人家樓下,就為了讓他推開窗遠遠瞧上那麽一眼打聲招呼。
“閃亮。”他也确實這麽做了。
他把雙手攏在嘴前,跳起來,朝緊閉的卧室窗又喊了一聲:“徐閃亮。”
那扇窗簾被“唰”地一下拉開了,露出他朝思暮想的臉。
徐閃亮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冷不丁地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起初以為是做夢,等到半醒半夢時,又聽人喊了一聲,便爬起來拉開窗簾。
周鶴青在風裏跑得頭毛亂翹,眼下似乎有點被吓到了,還維持着剛才的動作,可臉卻有點紅了。天太黑,徐閃亮有點看不清,他撐在窗沿上笑眯眯道:“你站在那裏做什麽?上來呀。哦,你沒帶鑰匙?我給你開門。”
他穿的很少,睡衣看起來寬寬闊闊的,一走起來,人影就在裏面晃動,也有可能是他太瘦了。周鶴青頭一回發現徐閃亮這麽瘦,是真的瘦,真絲睡衣貼在他的肌膚上,能看見起伏的蝴蝶骨和料峭的肩頭。屋子裏沒開暖氣,徐閃亮有點哆嗦,他把睡衣領攏起來,又去廚房少了點開水。像是等不及似的,将将燒了兩杯,一杯遞給周鶴青,一杯捧在手心裏,他整個人才看起來好點,不再打哆嗦了。
周鶴青擰着眉毛,拉過他的手去摸他額頭。
徐閃亮側過頭避開了:“沒發燒。”
周鶴青摸了摸,手底冰冷一片,“快去加件衣服,不然把暖氣開着。”
徐閃亮就擡手把暖氣開着了,卻沒去穿衣服,坐在旋轉板凳上,往被子裏吹了一口氣,小心地喝了一口,問道:“阿姨身體好些了麽?”
周鶴青“嗯”了一聲,又站起來去檢查冰箱,果不其然冰箱裏空空如也。他似乎是極生氣,又強忍着,“你這幾天都沒好好吃飯?”
徐閃亮喝下熱水後,臉上泛了點紅,這才看起來像個活人,他嘴巴往垃圾桶那邊一努:“吃了呀,那不是麽。”
垃圾桶裏竟是些外賣盒子,堆在一處,也不知道幾天沒有處理了,但随便掃一眼,就知道這人吃的不多。周鶴青彎腰去倒騰垃圾,徐閃亮說:“哎呀你別管了,過幾天叫個阿姨來打掃就行了。”
聽他這樣說,周鶴青就知道這家夥估計幾天沒出門,縮在家裏邋裏邋遢的,心裏沒來由地就蹿起了一團火,“你看你這都過的什麽日子!”語氣兇巴巴的。
徐閃亮就有些不樂意了,“我一直這樣的。”他滿腹委屈地看了周鶴青一眼,小聲嘟囔道:“你這麽兇幹什麽。”
是了,他把在母親那沒發出來的無名火壓到徐閃亮這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