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他們回家簡單地收拾行李,徐閃亮坐在床邊踢着腳,周鶴青彎腰把他的衣物疊整齊放進行李箱,其實東西沒有多少,疊着疊着,周鶴青心中竟然湧現出不舍,但他說不出口要閃亮留下來,便顧左右而言他:“這麽着急回去是有什麽事嗎?”
閃亮想想說:“那倒不是。”他只是不太習慣和長輩接觸,他從小就這樣,沒有辦法長時間的和長輩呆在一起,親情的缺失令他在面對長輩好意時只會退縮和怯懦。昨天的短暫交鋒已經花光了他全部的勇氣和力量,如果再讓他和周母這麽處下去,他預感自己的心髒一定會爆掉。再者說,他就想看看周鶴青從小生活的地方是什麽樣的,別的也沒多大的興趣。
周鶴青見他不再接着往下說,以為是有什麽不方便透露的事情,也沒多問,絮絮叨叨道:“你這剛來就生病,才好一點點又要趕回去,什麽都沒玩到呢……”他見徐閃亮盯着他瞧,偏過頭去尴尬地咳嗽一聲,“要不要出門買點特産帶回去?你幾點的飛機?”
閃亮往後一靠,仰躺在周鶴青床上:“帶土特産回去幹嘛?送我爸媽啊?他們都不認我了,我還沖上去觸這麽黴頭做什麽?”他說着說着,在鶴青床上翻一咕嚕,湊在周鶴青臉上親了一下,壞笑道:“小周老師,你這又是旁敲側擊地問我為什麽回去,又是采用拖延戰術拉着我出去買特産,說!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周鶴青把他的箱子扣好,豎起來擺在牆邊:“走!立馬就給我滾出去!”
徐閃亮就從床上蹦起來,跪在床上去拉周鶴青的手,把人拉到跟前來圈住對方窄腰,又把頭靠在周鶴青胸口,他晃動起身體,撒嬌道:“哎呀,是我,我舍不得行了吧。”
兩人在家裏黏黏糊糊好一會,周母給周鶴青打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去大姨家。
周鶴青:“媽,我現在可能沒辦法去接您了,閃亮要趕飛機,我去送送他。”
周母好似有些欲言又止,嗫喏半天,緩緩道:“噢,那行,你去送送他,早點回來……”平日裏熱情好客的母親聽見客人要走,一定會諸多挽留,即便是隔着電話,也一定要在電話裏同人說道說道,可如今卻一反常态,既不說旁的,也不加以挽留,聽到徐閃亮要走,也只是說哦好的,那語氣态度,竟也像是巴不得人家快點走一樣。
周鶴青古怪地看了一眼呆在旁邊的徐閃亮,把電話挂了。
“阿姨說什麽了嗎?”徐閃亮剛被周鶴青掀翻在床上,此刻手腳并用爬過來,瞅着周鶴青眼巴巴道:“你怎麽這麽看我?”
周鶴青捏捏他的臉頰:“要你路上小心。”他站起來說:“走吧,時間不早了。”
等到把徐閃亮送上飛機,回去時天已經黑了,路上飄了點雪花,零零散散的,落在路燈上化在塵埃裏,沒來由的,他眼皮一陣狂跳,又站在樓下揉了揉眼睛,眼見樓上家裏客廳亮起了燈,便知母親已經回家了。
屋內沒有一點聲響,周母坐在沙發上盯着電視機發呆,可電視機也沒打開。
周鶴青走進去:“媽,你在這坐着幹嘛?坐這多冷啊。想看電視?我幫您打開。”他說着走過去打開電視機,每個頻道都在複播着春晚,他調了一會,遺憾道:“噢噢,您只能看這個了。”電視機裏一片歌舞升平,連帶着把屋子裏的凝重氣氛都沖淡了許多,眼瞅着才有些活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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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周母旁邊,摟着母親肩膀親熱道:“您在我大姨那吃什麽好吃的啦?”
周母這才仿佛醒了一般,淡淡道:“沒什麽。”她擡起手來摸摸兒子的臉,覺得這個她養育了二十幾年的兒子頭一次這麽陌生。她看起來有些欲言又止,話到了嘴邊又拐了個彎,變成:“你呢?吃了嗎?”
周鶴青知道母親有了心事,可惶惶的,他不太敢問,便說:“吃了。
兩人一陣無話,電視裏鄭恺差點要和非洲小妞結婚,還有個莫名其妙的大舅子和頭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轉的假猩猩,周鶴青看了一眼,暗罵:“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他害怕,怕母親說出些什麽了不得的話,便道:“媽,您不想看電視就早點休息吧,現在的春晚真是一年比一年不好看了。”
他哄着母親去睡覺,自己卻留在客廳心不在焉地看起了春晚,擡頭看牆上挂着的石英鐘,約莫着徐閃亮下了飛機,剛想打電話過去問問,手機送進來一條新微信,是閃亮發了一張自拍附帶消息【我到啦。】
笑容可愛,又帶淘氣,如沐春風。
周鶴青食指在屏幕上輕點兩下,便覺着內心陰霾也因這笑容被吹散不少,不自覺地也露出微笑,他沒看到,周母站在房門背後,悠悠的嘆了一口氣。
因着學校裏還有些事,初五剛過,周鶴青便同母親搭上了返回海市的火車。有道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雖不至于那麽誇張,但周鶴青不得不承認,他确實有些想念閃亮了。想他的出其不意,想他的精靈古怪,想念他給自己平淡無奇的生活增添的樂趣。
他自己可能都不太知道,在和徐閃亮發消息的時候嘴角都是上揚的。周母看了心裏不太舒服,坐在旁邊說:“笑什麽呢?這麽開心。”
周鶴青才擡起頭來,摸摸自己的臉:“有嗎?”
周母說:“鶴青吶,你大姨說,她同事有個閨女也在海市上班,比你小兩歲,人姑娘在政府機構上班,社會地位薪資都不錯,我看過照片了,人長得也很漂亮精神,你看看……要不……”
周鶴青古怪地看了他母親一眼,他沒想到,這回家才幾天啊,他媽就已經把他的婚姻大事給操辦好了:“媽,我不是說了,我最近臨近畢業還很忙嗎,哪有什麽心思去談這些,我現在不想這事,您就別操心了,先把身體養好不是?沒那麽急。”
周母就有些不太樂意:“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還沒嚴重到那個地步,再說了,醫院不是說已經找到匹配的腎源了嗎?你就聽媽一句勸,你去見見那姑娘,說不定就看上眼了呢,我看人姑娘挺好的,你等會啊,我把照片給你看看。”她說着低頭去翻手機相冊,挑出個濃眉大眼的姑娘往周鶴青眼前湊,周鶴青昂着脖子擺頭:“我不看。”但到底還是掃了一眼,長得是挺周正。
“漂亮吧。”周母道,“你等着,我發給你。”她絮絮叨叨接着說:“都說成家立業成家立業,男人要先成家再立業,不然你立了業,沒老婆孩子在跟前疼,又有什麽意思?你都快三十了,連個戀愛都沒談過,将來真成了老光棍看你怎麽辦。”
說到腎源,周鶴青不知想起了什麽,臉色白了白有些陰郁。手機連着響了幾聲,微信上,周母的頭像和閃亮的頭像緊挨在一起,徐閃亮不知道發了些什麽,頭像上的紅色數字一路攀升。周母看過來,周鶴青不大方便點開看閃亮的消息,便在底下把周母的信息點開了,姑娘站在花叢裏回眸一笑,人比花嬌。
“記着了啊,人叫徐瑾,名牌大學畢業的,配你不差。其實你以前也見過,你小時候去大姨家玩,院子裏有個小姑娘老追着你跑,喊你鶴青哥哥,你那時候不也挺願意和人家一起玩的麽。”周母津津樂道,看起來對這位叫徐瑾的姑娘很是滿意。
周鶴青有些心煩意亂,他胡亂掃了兩眼,就關上手機看向窗外。
周母仍舊在說:“聽你大姨說,這姑娘還很孝順,逢年過節老給家裏買這買那,還很勤快,喜歡花啊草啊什麽的,很懂生活情調,你倆這以後要是在一起啊,她肯定對你不差,你也不能辜負人家是不?”
周鶴青皺眉轉過頭來:“媽,您這越扯越遠了啊,這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再說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這麽多年過去了,人是會變的。您現在就光憑一張照片,就知道人家的脾氣秉性,您通天眼吶。我面都還沒見過,怎麽就談到将來往後了。”
周母立馬鑽空子:“這麽說,你願意去見面了?”
周鶴青擺手:“見什麽見,不見!”他站起來,“您肚子餓不餓?我去餐車看看有什麽吃的?”
周母面露愠色,但礙着火車上人多,不好意思發火,道:“不餓,你坐下,我話還沒說完呢。”
周鶴青就說:“您愛做媒自個兒做去,別搭上我,我去抽根煙。”
他平日裏很少抽煙,偶爾遇上煩心事,才會抽那麽一兩根排遣排遣,自打和徐閃亮在一起以後,他基本上就沒再抽過了,可兜裏扔保持着揣一包煙一個打火機的習慣。他站在兩節車廂銜接處,透過車窗玻璃向外看,枯木逢春,嫩枝抽了新芽,被掩蓋在逐漸消融的冰雪裏,遠山和綠水飛速略過,連綿成一片灰蒙蒙的青。
猩紅色的火光亮起又滅,最後形成一個暗淡的光點,周鶴青薄唇微張,那煙霧便化作一聲濃濃的嘆息在初春涼意裏消弭殆盡。他想了想,拿起手機給閃亮打了個電話,只響了一聲,對方便接了。
電話那頭響起徐閃亮雀躍的聲音,又像是有些埋怨:“啊,你剛才怎麽都不回我消息呢。”
周鶴青嘴角浮起淡淡笑意:“剛才坐我媽旁邊呢,怕你又給發些什麽少兒不宜的照片被老人家看了不好,所以就躲旁邊給你打電話呗。想我了嗎?”
徐閃亮似是想起先前自己放浪形骸的行徑,尴尬地咳了一聲,小聲道:“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