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逢魔時刻
吳兆挂在直升機的起落架上,往下看,距離太遠了,他看不清曹安期在哪裏,只看到數十輛車堵住大廈之間的窄巷,兩頭一路延伸到街外。
但他看到了那場奇妙的爆炸,以兩三個小黑點為中心,空氣震蕩出肉眼可見的漣漪,一圈圈向外擴張。
等到波紋平息,該剎那間發生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一個碩大的肥皂由震蕩的中心點升了起來,西渡的陽光斜斜照上去,反射出五彩瑰麗的光芒。
第二件事,他的身體內部經歷了一輪劇變,那種體驗很是熟悉,就像以往給自己注射人工合成的垂體腺素時感覺到的,仿佛有一種至高無上的力量沖刷過他的每個細胞,祛除所有傷痛,使他脫胎換骨,煥然一新。
第二件事,所有機動車輛的引擎同時熄火,光線暗下來,直升機螺旋槳依着慣性又旋轉了數圈,陡然靜止!
直升機垂直跌墜下去!
…………
……
所有人裏曹安期第一個發覺不對,那更像是一種直覺,她聽到尖銳的風聲刮過耳畔,擡起頭,看見直升機在空中搖擺了幾下,明顯和其它汽車同樣失去了動力,翻滾着往下落。
意外發生得太快留給她的時間太短,曹安期卻奇跡般冷靜,她伸出手,一左一右,猛地推向王天生和唐明旭背後。
這一幕似曾相識,幾個小時前,她就是這樣把力量注入吳兆和唐明旭身體內,推動他們反應,迫使他們加速,最終成功地救下了從陽臺頭朝下墜落的王天生;而此刻需要營救的人變成了吳兆,王天生和唐明旭又該如何配合?
沒法配合。
曹安期下意識地輸送了力量,卻只有唐明旭動起來,他一個箭步蹬向緊鄰的大廈外壁,身體與地面平行,居然就這樣在九十度垂直的外牆上疾奔!
白色翅膀在他肩後收攏折疊,翅尖微向上翹,看起來就像噴射機的機翼,最有趣的是時不時還左右扇兩下,讓曹安期都錯覺自己目睹了一道白煙。
相比唐明旭超強的行動力,王天生簡直可稱遲鈍,曹安期那一下拍過去,打在他單薄微凸的脊椎骨上,手疼,他也背疼,灰色翅膀不高興,“啪”一聲把她的手扇了回來。
“不用我,”王天生反手到背後,龇牙裂嘴地揉着被她打中的地方,有點委屈地嘟囔道,“他們自己能搞定。”
果然,說話這會兒功夫直升機已經墜到十層樓,唐明旭與吳兆在中途彙合,兩人各伸出一只手,吳兆放開直升機的起落架,抓住唐明旭的手。
唐明旭往回一拉,吳兆借勢也蹬向牆壁,他可以沒有唐明旭能夠改變重力的本事,只得借他的東風,被他拽着在大廈外壁上看似危險實則安全地起起落落,三兩下便接近地面。
另一邊,被抛棄的直升機繼續頭重腳輕向下翻滾,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早在所有機動車輛引擎全部熄火,圍攻曹安期他們的敵人就有些茫然失措;等到麻醉針被無形的肥皂泡牆擋住,他們小小的驚詫起來;再看見直升機從高空陡然下墜,駕駛員甚至來不及跳傘,他們終于徹底地陷入慌亂!
“啊!”那個十米跑十秒的傻瓜先尖叫出聲,一把抛開麻醉槍,躍上汽車,踩着車前蓋連滾帶爬地翻過去,跌倒又迅速爬起,頭也不回地奔向右側出口。
他的行為立刻引來一票效仿者,曹安期看着這些人,他們看起來并不像王天生在小樓裏見過的雇傭兵,似乎也只是普通人,或者曾經是普通人,過去聚集在一起以衆淩寡,折辱傷害勢單力孤的異人,輕易得來的勝利讓他們愈發狂熱,肆意放縱*,誤以為自己有權力苛待那些比他們弱小的同類……
直到他們真正面對不可戰勝的敵人,才能體會那些受害異人當時的感覺,恐懼、驚慌、僥幸、憤怒、質問——為什麽?為什麽是我?為什麽不放過我?
吳兆右腿在大廈外牆上猛力一蹬,整個人像安了彈簧那樣飙射,數十米的高度疾掠而過,第一個便追上了跑在前頭的傻瓜。
他左腳踩上那人肩胛,右腿半屈,膝蓋骨磕向那人腦後凹陷處,整個人的沖力和重力抵銷了那人奔跑的勢頭,硬生生把他壓倒。
“咚”一聲悶響,那人頭朝下仆倒,吳兆不等着地便躍起來撲向另一個目标,他卻靜止着一動不動,慢慢地,前額底下滲出大灘紅白相間的液體。
為什麽不放過你?曹安期厭倦地想,或許人類本質上便是這樣一種自私殘忍的生物,文明和道德體系不過是維持社會運動的虛假幻象,一旦破壞再難重建。
因為當你漠視別人的生命,你的生命也就沒什麽值得珍惜。
…………
……
直升機“轟”一聲砸到車頂上,居然往上彈了彈,又磕碎了另一輛車的前窗,玻璃碎屑漫天飙飛。
數不清多少人齊聲尖叫,四散奔逃,有人為了搶路居然在不到兩米寬的窄巷裏試圖開槍,流彈撞到牆壁又折向擊中旁邊跑過的另一個人,血水濺出尺來高。
吳兆和唐明旭默契地開始收割,一個往右一個向左,吳兆出手利落狠辣,幾乎不留活口;唐明旭的招式大開大阖,也不知從哪裏找到根金屬棒,一棒子下去撂倒一個人,口吐白沫地在地上抽搐,那樣子離死也差不遠。
曹安期和王天生安全地躲在肥皂泡裏,所有試圖接近他們的人和物都會被彈開,妙的是肥皂泡的壁壘受力多少回複多少,所以有些誤撞上來的人只是向後摔一個屁股墩,故意開槍射擊的人卻吃到自己出膛的子彈。
她趁機檢查了王天生脖子上的傷,不但皮下注射的腫塊消失,連針孔都看不到了,他手臂外側的擦傷也愈合完美,體表沒有留下任何一處傷痕。
“羽毛的力量,”曹安期感嘆道,“可惜我分不清是哪片羽毛有治愈功效,哪片羽毛能夠停止動能,哪片羽毛能生成這樣保護壁……那麽多羽毛,或許還有其它力量被我就這麽浪費了。”
“不是浪費,”王天生不贊同地道,“你領悟了真正的力量不是嗎?那完全值得付出這些代價。”
他往前走了半步,伸手貼住肥皂泡的內壁,不遠處以直升機為中心發生一場小型爆炸,幾個人被炸飛起來,附近的車輛炸得四分五裂,人體與金屬碎塊随着爆炸氣流翻滾,砸向他們的保護膜,又速度不減地彈回去。
爆炸聲、尖叫聲、痛呼求饒聲……到底都是鮮血和殺戮,他們卻再也不是當初為此動容的大學生,鎮定地并肩旁觀。
“你說,”曹安期忽然問,“為了滿足無休止的*,得到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他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樣極端的例子能夠警醒異人俱樂部的其他人嗎?”
王天生回頭看她,曹安期的目光卻直直地盯着某一個方向,他随之轉移視線,發現她在看吳兆。
當然是吳兆。
“不夠的。”灰色翅膀緩慢地在兩人身後展開,翅尖下垂,似乎要從後方抱住曹安期的肩膀,猶豫不決地懸停着,停着,若無其事地收了回來。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克制自己的*,放棄那些永遠不可能屬于他的東西。”王天生擡頭望向天空,“黃昏了,我以前聽人說,這種時分被稱為逢魔時刻。”
“妖魔鬼怪披着人皮在世間行走,并不表示他們就會尊重人間的規則。”
“所以,打到他們會為止。”
☆、82
王天生親自出手,搶在吳兆和唐明旭掃蕩完畢之前,終于留下一個囫囵個兒的俘虜。
那居然是個和他們年紀差不多的少年,曹安期站在旁邊看他審問,那孩子被爆炸飛濺的車門砸斷了左腿,全程鬼哭狼嚎,如果不是手邊再沒有庫存的羽毛,她真的很想替他治好。
王天生臉上不見絲毫同情,灰色翅膀厭惡地接近俘虜,在他頭頂上不太情願地徘徊了一會兒,終于降下來,剛碰到他的絞滿血污的頭發又抖了抖,欲縮未縮,委委屈屈地靜下來。
“你是誰?”那人剛要張口回答,王天生卻改變了主意,“不,不用理這個問題。”
曹安期瞥他一眼,倒也明白他的心情,既然注定是你死我活的敵人,了解過多個人信息毫無必要,難道還想感動中國嗎?
他俯下身蹲在那人旁邊,扶住前額想了想,又問:“為什麽不殺我們?”
“會長親自下命令,”翅膀拍了一下那人頭頂,他即刻道:“要抓活口。”
王天生下意識地回頭看向曹安期,她也有點興奮,這位似乎只存在于傳說中、神龍影過不留蹤的會長……終于要浮出水面了嗎?
她忍不住問道:“會長是誰?”
俘虜對她的聲音沒有反應,王天生連忙接棒,換了一個方式提問:“你見過會長?”
“沒有。”俘虜木然答道,曹安期他們還沒來得及失望,俘虜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興奮的笑容,“但是會長派出直升機,親自主持了本次圍獵,他答應過,如果能夠順利抓獲獵物,今天晚上就會接見我們所有人!”
王天性和曹安期同時怔了怔,王天生驀地起立,站在窄巷中央舉頭四顧,又仰首望定了被裁成長方形的藍天。
周圍的嘈雜的人聲稍微低下去,吳兆和唐明旭不約而同地完勝歸來,兩個人都渾身浴血——別人的血,吳兆皺眉看看王天生,又看向曹安期,唐明旭把那根來歷不明的棍子扛在肩後,翅膀底下,學着孫猴子的樣子搖搖擺擺地走近他。
“怎麽了?”他站在王天生旁邊,學他擡頭看天,“還有另一艘直升機?”
王天生一震,翅膀“唰”地從俘虜頭上收回來,那人愣了兩秒,又開始嚎叫着滿地打滾。
吳兆被他吵得不耐煩,兩步跨過來伸腳去踢,曹安期連忙攔在前頭,迎着他的目光搖搖頭,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她和唐明旭都注目着王天生的背影,看着他穿越滿地屍體和距離屍體僅差一線的重傷員,逐漸接近那架砸到了車頂上的直升機。
“小心!”唐明旭出聲招呼,看他像沒聽到一樣毫不停頓地繼續往前走,只好擡腳去追,曹安期也想跟過去,吳兆拉了拉他們交握的手,突然一把将她抱起來。
曹安期張嘴要叫,想了想又咽回去,心安理得地用另一只手環住他的頸項。
“你沒受傷吧?”她關心地問,“之前三樓的爆炸是你做的?”
“嗯。”吳兆簡短地應了聲,抱着她穩穩地跨過地面諸多障礙物,有個昏迷蘇醒的傷員試圖偷襲,他頭也不回,翻起右腿踩上那人的臉,生把他又踩暈過去。
曹安期有點無奈,吳兆不想多說的時候真是想不到辦法撬開他的嘴巴,而且他現在沒有翅膀,也不能直觀地看出本體隐藏的心情……她覺得手指癢癢,有點想念那張嬰兒肥的小臉了。
她不出聲,吳兆卻反而有點犯嘀咕,他昂着頭,眼角卻向下偷看她,見她抿緊嘴唇似有不滿,心頭一慌,解釋沖口而出:“真沒事,剛才你的力量爆發,我受那點傷全都好了。”
也對,曹安期想着,既然直升機也像車輛那樣失去動能,證明羽毛的力量覆蓋範圍達到二十層樓的高度,吳兆也應該被治愈……以後一定要找時間實驗,把具體數值确定下來。
實驗?她有點詫異自己冒出這個念頭,這更像是王天生的思維習慣不是嗎?
數十米的距離轉瞬即至,吳兆踢開附近可能存在的危險的障礙物,包括一具屍體和一小堆爆炸碎片,清出小塊空地,然後才把曹安期放下來。
她和吳兆站在唐明旭身後,和他一起看着在直升機前忙碌的王天生,直升機的艙門已經被撬開,大概用上了唐明旭的“金箍棒”,駕駛員焦糊的屍體被推到一邊,王天生正埋着腦袋研究中控臺。
聽到曹安期的腳步聲,他理所當然地命令道:“電腦給我。”
曹安期:“……”
她取出背包裏的筆記本遞過去,這一天都沒什麽時間充電,還剩百分之五十的電量,也不知道王天生要用來做什麽,是不是足夠。
唐明旭和吳兆顯然也好奇,三人傻乎乎地站在滿地屍骸的血與火中央,瞧着王天生打開筆記本,又不知從哪個口袋摸出usb線,一頭連接電腦端口,另一頭插進中控臺的某處。
白色翅膀又在曹安期身邊打轉,她幹脆轉向唐明旭,借走他的棍子,握住這一頭,用那一頭捅了捅那具屍體,吳兆皺着眉頭瞪她,想了想卻沒阻止,還主動伸手幫她挽起一邊袖子。
曹安期當然不是有虐待屍體的嗜好,她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實在看不出什麽線索,但那股子生肉被烤糊的味道直沖鼻端,她想,幸虧沒吃成烤魚,有陣子不會想吃烤肉了。
“這個人會不會就是異人俱樂部的會長?”她随口問,只是一個美好的期許,沒指望有答案。
“不是。”王天生卻在人牆那頭答道,“但我們離會長不遠了。”
曹安期立即站起身,三人同時望向他的背影。
灰色翅膀志得意滿地展開,謹慎地避開唐明旭和吳兆,就好像碰到他們也會産生危險,這讓它不得不豎起來,像面旗幟一樣在半空中高高招展。
王天生背着對三人蹲在直升機艙內,筆記本放在膝蓋上,一只手穩住底座,另一只手在鍵盤上飛速敲打。
他百忙之中并沒有忘記進一步解答他們關心的話題。
“他說會長今天晚上會接見他們,所以距離不會太遠,只要我能查到這架直升機從哪裏來,就有可能找到會長。”
“并且,”他敲打鍵盤的動作不停,聲音卻微妙的發生變化,“還有可能找到和會長在一起的另一個人。”
曹安期是最先反應過來那個。
“他們改變主意要抓活口,是因為需要人質,要用我們來威脅另一個人……”
她強忍住回頭的*,卻忍不住垂眸盯着地面的影子,清晰地看到吳兆的身影晃了晃,雙手緊握成拳。
“他們找到了吳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