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悲催
楚王帶她來的這片山林四周都是蔥蔥郁郁的林子，樹林濃密的地方在夏日裏格外陰涼，熱氣都被隔絕在外，今日陳妤穿的就是輕薄透氣的絹和紗，被山風這麽一吹，便覺得有些冷了，發絲早就已經被汗水打濕，涼意從頭皮處絲絲的就往裏面滲入。
她連忙将自己佩戴的佩巾解下來，将發絲上的汗水給擦拭掉。
她擦拭着發絲，聽到林子裏時不時有山猿的鳴叫聲傳出，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楚國林子裏的動物遠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豐富，方才楚王所獵殺的獵物中還有不少的花豹和猛虎，茂密山林之中有虎豹相當正常，她也曾經聽說有山下平民不慎被那些老虎捉了填肚子的事。
四周寂靜無聲，風吹過，帶起一陣樹葉的沙沙響動，便顯得更加死靜了。
四周樹木參天，她又一個人在這裏，那些楚王的衛士和寺人還沒跟過來，陳妤難免的有些害怕。
她從馬上爬下來，自己去那邊的草地裏撿了一塊趁手的石頭，她身上沒佩劍，有個石頭能不能起到實質的作用不好說，但是好歹能夠給她自己壯壯膽。
至于不知道跑到哪裏的楚王，陳妤是半點都不指望他了。
她等了一會，發現沒有出現什麽吓人的猛獸，實際上連只兔子都沒有跑出一只，陳妤想起老馬識途的典故，就去拉那匹馬，這匹馬已經長成了，即使不是老馬，應該也能記得來時候的路。
陳妤手指才碰到馬缰，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一聲巨大的象鳴，那馬立即被吓得一聲嘶鳴，兩只前蹄高高揚起，她見狀連忙放開，自己幾步就跑到一邊去，楚國女子所穿的結衣為了達到顯示身材苗條纖細的效果，當真是纏得雙腿有點緊，她步子一大，差點就摔在地上，幸虧陳妤眼疾手快按住一旁的樹上，才沒有倒在地上。
聽得一陣腳步聲和衣料窸窣聲響，楚王竟然自己從林子裏出來了，他見着陳妤按着樹面前保持着平衡，臉色比方才更難看了。
楚王在林子裏，但也僅僅是在林子裏罷了，他将近二十年裏被人拒絕了兩次，一次是太保申在雲夢澤要鞭笞他，他懇求太保申給他這個國君留些臉面。第二回便是眼前的這個中原女子。
他這一回被她拒絕，心中當真不好受，失望憤怒或許還有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他很生氣。
他走到林子裏一來想要自己靜靜，二來也是惡作劇似的想要吓吓她，中原的公女哪裏到過這種地方來，若是真害怕了，自然就會想起他來，原本也只是想吓吓她，誰知道真的響起象鳴來！
“嗳？”陳妤眨眨眼睛，看着從林子裏跑出來的楚王，楚王盯着她，眉頭緊緊蹙起。她站好了，“吾子出來了？”
“方才……那馬受驚，跑掉了。”陳妤伸手指指方才馬狂奔而去的方向開口說道。
話音剛落，象鳴又響了起來，這一次比方才更加凄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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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蹙眉，“怪了，平日象甚少有敵手，怎麽這一次會叫的這般慘？”
陳妤聽到他的話，不明所以的聳聳肩，她還只是在楚國見到了現代只會在動物園裏看到的大象，對于大象的習性她并不清楚。
“對了，我們要怎麽回去？”陳妤問道。
馬跑掉了，追也不可能去追回來，怎麽回去也成了問題。
“等會就有人來了，”楚王道，“寡人既然已經先行，哪裏會有武士不跟上的道理。”
陳妤尚未成年，甚至沒有長成，他也不可能帶着她去野外做什麽香豔事情。
“那我就放心了。”陳妤說道，她沒打算趁着這個機會逃走，她還沒和公子完商量好，這個冒冒失失走掉說不定會被從林子裏跑出來的老虎吃掉。
果然，如同楚王所說的那樣，很快一隊武士趕來。
“你們随寡人都去看看。”楚王聽着那已經相當明顯的野獸搏鬥聲和嘩嘩不停的水聲，有些迫不及待。
他才獵殺了許多猛獸，但是将近二十歲的年輕人精力最是充沛，就是方才那一場盛大的殺戮，也沒有将他的體力消耗太多。
“唯！”武士們拱手道唯。
楚王看了看陳妤，“你就在這裏吧。”
陳妤下意識的一激靈，武士就這麽幾個，其他的還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來，武士們自然是重點保護楚王，她恐怕就是個捎帶的，留在原地還不如跟着楚王好點。
楚王再怎麽喪心病狂，也不會把她丢出去喂老虎吧！
“我跟着吾子一同前去。”陳妤說道。
楚王聽了她的話有些驚訝，不過他也只是驚訝那麽一瞬，“那便來吧。”
陳妤沒想到楚王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說話，她心裏盤算了一下要是自己勸說楚王放自己回去成功的幾率有多大。
她想着楚王也是個男人，不會留着一個無情拒絕他的女人。
楚人生長在山水之間，早就鍛煉出一手的在山林求生存的本事，她看着前面開道的武士熟稔的将那些雜草灌木除去，開辟出一條道路來。
林子的那邊是一處水澤，楚王讓陳妤靠後，陳妤半點都沒有猶豫的就往後退了幾步，隔着幾棵樹，衆人看到水濱邊的場景，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只成年象劇烈晃動着腦袋，它長長的鼻子上咬着一只鱷魚。
那鱷魚體積也大，長嘴死死咬在大象的鼻子上。
這種情形，自幼和水澤打交道的楚人們一望就明白了，怕是這頭大鱷一早就潛伏在水中，等着獵物，這頭象在水澤之處飲水，便被這鱷從水下偷襲了。
楚王見此情形，嘴邊出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給寡人矛。”
聽到楚王這話，陳妤瞬間就明白了楚王要做什麽，楚王要去親自獵那只大鱷，陳妤心驚膽戰的看着那只體積龐大的鱷，又看了一眼楚王從武士手裏接過的青銅矛，楚人的鑄造技術堪稱一絕，就是中原恐怕也沒有楚人這般好的鑄造兵器的手藝。
“……”看着楚王大步就向那條鱷走去，陳妤嘴唇動了動究竟還是沒有将話說出來。
眼下風氣男子重武，尤其貴族男子，更是從小勤學六藝，六藝中的禦和射便是為了上戰場做準備的。哪個貴族男子不能精通這兩項，那真的是前途堪憂。
楚人的尚武之風比中原更加濃烈，她見着楚王那那只大鱷開刀，她也只能在一邊看了。
“那只象是母象吧？”她定睛看了一眼那頭被鱷魚纏住的可憐大象，回頭問身邊的武士。
武士看了她一眼，黝黑的面龐下奇異的透露出一抹詭異的紅，他顯然聽不懂陳妤說的雅言，嘿嘿笑着摸着後腦。
“……”陳妤見着武士這樣，轉過頭去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個俗語如今也可以用在楚王身上，楚王此時像極了一個經驗豐富的獵人，口裏咬着一段不知道從哪裏折下來的木枝，手裏持着矛，貓着腰拂開水濱那足足有半人高的蒼蒼蒹葭，那邊鱷魚死死咬住大象的鼻子，完全沒有察覺到還有個人從那邊緩緩的渡過來。
噗嗤一聲利矛入肉的聲響，那些武士都壓制不住的大聲喝彩。
鱷魚體型龐大，而且皮厚，若不是臂力過人，就算拿着矛也傷不了鱷魚一分一毫。
“彩，彩！”楚人武士們高聲喝道，“國君勇武！”
在渚宮呆了這麽一個多月，陳妤多多少少都學了一些楚言，當身邊除了一個寺人其他人都是楚人，陳妤也只有學那麽一些了。
“不會有事吧？”陳妤瞧着鱷魚從狩獵者瞬間成為獵物，掙紮濺出的水花快要将水邊的蒹葭給拍落，這架勢怎麽看都有些吓人。
“無事無事。”那個原先對着她臉紅的武士嘿嘿笑道，他偷偷的看了陳妤幾眼，好好欣賞了一下美人。
楚王把這個女子帶出來，武士們就算有些想看她，也不敢當着楚王的面，這會正好方便他們和這個美人說上幾句話。
陳妤的楚語并不好，下意識的就會說雅言，那些武士雖然聽不懂，但是都會對着她瞧，順便傻笑兩聲。
“……”陳妤幹脆不開口了。
鱷魚在水面掙紮了一會沒了動靜，殷紅的血從傷口湧出來，将水面上染成一片猩紅。
武士們将那條死鱷拖上岸，開始當着陳妤的面将鱷魚扒皮破肚掏腸子。
鱷魚的那身皮還是很有用處的，剛死沒多久的鱷魚最好扒了，武士們手裏分工合作，一起合力将鱷魚皮完整的剝了下來。
楚王剛剛下水，衣服上濕噠噠的往下滴水，楚王顯然是半點都不在乎自己現在這幅樣子，他站在那裏看着自己的戰利品被剝皮，露出白花花的肉，滿足的露出笑容來。
楚王去看陳妤，發現她竟然也朝着死鱷那邊看，有些驚訝。
即使沒去過中原，也沒見過幾個中原女子，楚王也知道中原對女子束縛較多，根本不像楚國這般，女子也是家中頂梁。
“不怕？”楚王走過去問道。
“為甚要怕？”陳妤轉過頭很奇怪的看着楚王，“不過就是一只死鱷，為何要怕？”
楚王哈哈一笑，“沒錯，不過是只死鱷，為何要怕！”
陳妤看着那邊的武士将鱷魚的內髒清理幹淨迅速抛入水中，借着水流将血腥味帶走，免得血腥味将林中的老虎引來。
“吾子……”陳妤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開口了，“吾子何時放我回陳國？”
“……”楚王臉上的笑頓時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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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獵之後，必定要用那些獵來的獵物舉行宴會，楚王在離開之後還格外獵了一只鱷，這讓卿大夫們連連恭維。
楚王少年人心性，以前聽着卿大夫們的那些話，就算不會喜笑顏開，心中也會非常受用。但是此刻他臉上卻無多少喜意。
出行在外，用的器物都不如在渚宮中那般精致，他看着青銅豆中炖煮好了的鱷肉，頓時沒了胃口。
陳妤的席位離楚王有些遠，楚王原先示意有司将她的位置安排和他較近，可不知為何，楚王又令人将她安排到另一處去。
陳妤面前的菜肴十分豐盛，不過她此刻卻沒有多少胃口。頭有些暈。陳妤蹙眉。
寺人貫在一邊從一只鼎中将大羹舀出來。所謂大羹也是楚國獨有的菜肴，乃是用豹肉和一些酸果混在一起熬煮。
“公女？”寺人将熱氣騰騰的膳食奉到陳妤面前，卻發現她沒有動半分，美食當前，就是寺人貫都有些忍不住吞口水，陳妤平日裏很愛惜自己的身體，那些肉也是沒少吃，這會卻半點都不去動案上的食匕。
陳妤眉頭蹙起，一只手撐在案上，指尖按在額頭上。
估計被楚王帶上馬跑出一身汗，加上在林子裏山風一吹感冒了。
“我有些頭暈。”陳妤道，“你趕快到庖廚那裏要一碗老姜炖煮的姜湯來。”陳妤說道。
公子完的例子在前，陳妤是沒有那個膽色讓楚國的巫醫給她看病。
只能靠着她自己了。
“啊？”寺人貫微微張大嘴，“唯唯！小人這就去！”說罷，寺人貫趕緊從席上起身。
陳妤這會身上有些冷，她搓了搓手臂，想起自己被楚王帶着在馬上一陣颠簸，在林子裏又是被風吹又是被野獸吓的，感冒了也不是怪事。
她瞧了瞧外頭的天色，從楚王開始行獵到回來用了不少時間，若是今天就趕回渚宮恐怕要到夜裏才能到了。
郢都也和中原諸侯一樣有夜禁。
該別是真的要在這裏留幾天吧！陳妤想到這個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瞟一眼面前的大羹，突然她胃裏一陣惡心，捂住嘴轉向一邊，其他寺人看見她這樣，低低驚叫了起來。
“陳妫，陳妫可還安好？”其他服侍的寺人圍上來問道。
陳妤此時根本就顧不上回答寺人，她已經忍不住吐了。
“呀！”寺人見狀，趕緊拿來一只陶罐遞給陳妤，其他寺人起身去打來清水給她清理。
寺人貫過了好一會才來，見着陳妤抱着陶罐吐得昏天暗地，當即就慌了神。
“公女，公女這是怎麽了？”寺人貫将手裏的姜湯放在一邊，來扶住她，“小人這就讓人去請疾醫來！”
“嘔……”陳妤将肚子裏的東西差不多吐了出來，聽到寺人貫焦急的這麽一句，一把拉住他，啞着嗓子道“楚人哪裏來的疾醫！”
要是寺人貫真的去叫人來，恐怕她門前就要被楚人巫師給潑一地的公雞血了。
公子完的前車之鑒她半點都沒有忘記！
“姜湯呢，給我。”陳妤伸出手來，這發病的太快，讓她有些措手不及，不過喝了姜湯，應該也沒有問題了。
寺人貫聽見陳妤的話，立即将姜湯遞給她。
她一口喝下去，口中的姜辣味不濃，甚至還有些淡，她立即看向寺人貫。
寺人貫有些不好意思，“小人去庖廚之時，大多數姜都被庖人給那些楚人做菜肴用了。所以……”
“無事。”陳妤搖搖頭，将陶碗中的姜湯喝下去。
一碗姜湯下肚，她只是安生了一會，不一會兒那種惡心感覺又上來，逼得她不得不又沖到陶罐面前吐的個厲害，方才喝的那些姜湯自然也被她全給吐出來了。
那些照顧她的寺人們圍着她打轉，但是不敢靠近查看她到底怎樣。
寺人們拿不準她到底是什麽疾病，更重要的是陳妤是女子，就算楚國不重男女之別，可是寺人們也不敢随意就和貴人有什麽觸碰。
前面楚王和公室卿大夫們把盞言歡，也沒那個寺人不長眼的去将陳妫有疾之事告訴他。
“小人，小人去找公子。”見着陳妤吐得眼淚都淌下來，寺人貫記得團團轉，最後想出一個辦法。
“阿兄如今正在宴上，恐怕還離得楚子不遠，你怎麽進去？”陳妤吐完之後，只覺得渾身發軟無力，甚至連聲音都是嘶啞的。
“我是甚麽毛病，我知道。”陳妤說道。
就是感冒，她想着，喝一碗姜湯發一身汗，也能夠好的差不多了。謝天謝地是風寒，要是風熱感冒，她就要真的不行了。
這會可沒有感冒藥給她吃！
“給我再拿一碗來吧。”陳妤說道，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去怪楚王，因為怪了也沒半點用，還不如她讓寺人再給她拿一碗姜湯來的有用。
她正說着，小腹突覺一股熱流緩緩淌下。
陳妤頓時僵住，那感覺實在是太熟悉了，她怔怔的伸手摸了摸小腹，頓時欲哭無淚。
這下子她是真的要人給她準備柚子葉沐浴了。
“陳妫可還安好？”一旁的寺人見到她神情有些不對，出聲問道。
“勞煩，請一個婦人進來。”她對那個寺人說道。
這種事情她活了兩輩子也沒辦法對着男人說出來，哪怕對方還是個去勢的假男人。
陳妤想起來今天自己受了風寒感冒了，恐怕這三天自己會比較難過，她想起楚王那一身濕噠噠的樣子，最好楚王也和她一樣吃了吐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