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劍拔弩張（下）
上房院正屋裏，主子們都沒有說話，地下站的丫鬟們更是不敢出聲，一時屋裏靜悄悄的，連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見。
大太太眼睛冷冷的盯着二太太，盡量掩飾一下自己嘲諷的神情，如果實在掩飾不住……那也沒辦法。
王氏依然是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還在琢磨着到底怎麽回話。
老太太皺着眉頭，端起小炕桌上面的茶碗，用碗蓋子輕輕将茶水上面的沫子撥了撥，這才喝了一口。動作緩慢，也是給自己緩和一下情緒的時間，将火氣壓下去。
“老太太，您要哪一個？”老太太的丫鬟拿來了盒子，打開了雙手捧到了老太太面前，詢問道。
老太太親自伸手在裏面翻了翻，将其中的一張做工精美的紅色紙封拿了出來，然後打開了，臉上還特意的笑了一下道：“沒錯，就是這個！”
說着念道：“三千畝田地，位于蘇州太倉縣西，莊子就在田地旁邊，隸屬太倉縣境內，兩間絲綢鋪子，位于松江府西門大街東三裏胡同，榮二號，榮八號……”
“娘……”王氏的眉毛一跳一跳的，聽見老太太說絲綢鋪子，終于忍不住了，忙打斷了，嗫嚅着道：“兒媳婦想起來了，這些确實……這兩間絲綢鋪子，兩年前江南那一次的大蟲災，棉花顆粒無收，絲綢鋪子開不下去了，二爺做主賣了。”
老太太聽了揚眉道：“老二做主的？那我派人去蘇州問問。”
王氏眼睑下的眼袋都在一跳一跳的，看起來竟有些瘆人，說話的時候，牙齒似乎都磨得咯咯響，道：“大約……或者是兒媳婦賣的，總之，一定是二爺同意了的！”
老太太垂下眼簾淡聲道：“賣了多少銀子？”
王氏咬咬牙，道：“那時候松江府的絲綢鋪子垮了不是一間兩間！是一條街一條街的倒！”
“到底賣了多少銀子？”老太太又問。
王氏磨着牙道：“具體多少兒媳婦記不清了，大約……五百兩到八百兩吧……”
大太太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她是叫人去查鄭氏嫁妝的事情，但是因為時間太緊，查的也是相當粗糙的，回來禀報的人只說兩個鋪子被賤賣了，具體多少并沒有說，而一千兩是大太太自己估摸着說的。
實在想不到，王氏比她可狠多了！照着她的慣性，想來是應該找最少的算，也就是說，兩間絲綢鋪子，只賣了五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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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是管了幾十年家的人，那絲綢鋪子作價多少，她也有數，尤其又是在松江府的，兩間應該少不了五千兩！
王氏五百兩就賣了！可見，買這兩間絲綢鋪子的人，必定姓王！
別說大太太在這裏冷笑不止，連老太太都想冷笑了！愈發堅定了要把嫁妝從這個刻薄狠毒的兒媳婦手裏要出來的決心！一雙眼睛冷冽的看着王氏，道：“既如此，将餘下的田産地契還有莊子地契，五百到八百兩銀子，當着我的面交給你女兒吧。”
說着不等王氏說話，又擺手：“去叫三姑娘！”
丫鬟急忙答應着去了，王氏已經急得站了起來，福了一禮，聲音都沒法控制的尖利起來：“母親！這些房産地契兒媳婦怎麽會帶着？肯定是在蘇州府的家裏啊！況且，母親這到底是何意？若是對兒媳婦管着蘇州的家不滿意，兒媳婦情願您派人去查，或者派人去管！如此當着嫂子的面，又叫來若嫣，兒媳婦這臉往哪兒擱？！”
老太太卻好像沒有感覺到她的急吼一般，只一雙眼睛閃着厲色盯着她問：“兩間鋪子，這嫁妝單子上說的，一間連帶後院的三進小院是占地二十畝，一間是上下三層，這麽大的兩間鋪子，就算是虧本了賣的，只賣了五百到八百兩銀子？一間難道不值個兩三千兩？你二百五十兩就賣了？！怎麽管的家？！叫下人騙了？！查過沒有？！”
老太太雖然平常裏看着和藹可親的，可這真要是疾言厲色起來，那股子威嚴勁卻也叫人馬上就哆嗦，畢竟是多少年的當家主母，何況還是一連聲的質問！
王氏看到婆婆這不尋常的冷冽，不由自主的也打了個寒戰，聲音略小了些道：“房契地契，确實沒有帶來……”
老太太本就是打定了主意，又被她眼前這一番急吼吼的樣子氣的更是鐵了心，冷冷的道：“沒帶不要緊，等到了八月十五中秋節，叫老二回來一趟，把這些東西都帶上！或者過了八月十五，叫晨文領着若嫣和浩文兩兄弟回去一趟，你寫封信，叫家裏人将東西準備好，晨文看着他們姐弟倆接過來。”說着看了一眼大太太。
大太太馬上贊同的笑着點頭：“還是老太太說的對，我等下就和晨文說說這事，叫他有個數，把時間讓出來。”
老太太步步緊逼，王氏也着實的招架不住了，聲音不那麽堅定的道：“給就給好了……那本就是鄭氏的東西，兒媳婦不過就是代管，也從沒想過要怎麽樣。”
這話一說，老太太和大太太同時從鼻子裏哼了一口氣出來。
而這會兒的的楊若嫣，卻哪裏能知道上房院竟然是劍拔弩張！她這邊楊浩文和楊洲文都沒有走，還打算在她這裏吃午飯呢！姐弟三個好久沒見了，話也多，嘻嘻哈哈的說着。
結果之杏進來福身禀：“三姑娘，上房院老太太那邊來了人，請您過去一趟呢！”
屋裏的人全都愕然，楊浩文奇怪的道：“不是才從那邊過來的麽？怎麽又叫過去？是話沒說完還是出了什麽事？”
之杏哪知道啊，聲音低了點道：“過來傳話的是老太太二門上的一個丫鬟，也不知道什麽事呢，據說是大丫鬟幾個都在屋裏，只一個出來傳了話又馬上進去了，沒說其他的。”
楊若嫣心一沉，想到了可能是大太太已經和老太太提了母親嫁妝的事情。而楊浩文看到她臉色沉了，就有點擔心的跟着站起來問：“什麽事呀姐？要不我和你一起過去？”
楊洲文不願意被拉下，忙道：“我也去！”
楊若嫣倒被逗笑了：“你們這是做什麽？我又不是去……老太太找，必定是有話說，能有什麽了不得的事啊？你們倆乖乖的回去吧！”
楊浩文卻哪裏放心，想了想自己跟去卻也真的不行，便道：“那我和洲文在這裏等你！”
楊若嫣也想着中午和兩個弟弟一起吃飯，便點點頭道：“好，你等着也行。”又吩咐之桃：“你留下好了，把那盒子裏的絲絹象牙骨扇拿出來。”
又對楊浩文道：“我這裏有些扇子，全是空白面的，你看看需不需要在上面畫些什麽，需要的話就叫之桃給你準備筆墨紙硯。”
說着便往外走。
楊浩文雖然奇怪她哪裏來的扇子，不過也沒時間問。
楊若嫣帶着之杏重新回到了上房院，進門果然看到王氏臉色乍青乍白的坐在那裏，一見到自己進來，雙眼冒出來的光都發綠！
再看老太太臉色也極不好看，黑沉沉的。只有大太太還能保持着笑容在臉上，不等她行禮就一把将她拉起來，拉的坐在自己身旁。
大太太的肢體動作無疑給了楊若嫣很大的定心丸，這分明就是表明，今天這事大太太一定是要站在自己這邊的。
只不知道老太太的臉黑着，是因為誰？
楊若嫣坐下了，老太太将手裏的一張紅色花箋一般的東西遞給她：“若嫣，這是你過世的母親鄭氏留下來的嫁妝，今天當着我的面，還有你大伯母的面，你母親要交還給你，你先看看。”
楊若嫣心中一動！果然是因為嫁妝的事情。她看了一眼王氏，急忙站起來雙手接過來，低聲答應了一聲，打開了花箋看。
這很顯然是當時鄭氏嫁過來之前，鄭家送過來的嫁妝單子的原本，裏面不但有田地莊子和鋪子，還有絲綢、布匹、棉料、皮子、首飾、珠寶，還有無數零零碎碎的銀盆金碗等等，詳詳細細的寫在幾張撒着金沫子的紙上。
老太太擺擺手：“當個和你母親确認過了，那兩間鋪子是沒有了的，據說是前些年的時候虧的嚴重賣了，至于還有些其他的……”老太太略微的想了想，便道：“老大媳婦，這事還是要交給你辦，那些金銀首飾的，你還是要和老二媳婦對清楚，等晨文帶着若嫣姐弟回去的時候，家裏人就不用扯皮攪鬧。”
若是別人的事，這樣繁瑣不讨好的，大太太哪裏會管？但現在是楊若嫣的事情，她當然力挺，馬上就點頭道：“母親您放心！這事交給兒媳婦，兒媳婦一定給對的清清楚楚的。”
她還捏了一下楊若嫣的手。
楊若嫣聽見什麽‘晨文帶着若嫣姐弟回去’，心中還有些驚疑，但是聽見大太太聲音中帶着股子解氣，還給她暗示了一下，便也明白了，今天這事可能是成了，二太太不得不交出來母親的嫁妝。
老太太看都沒有再看二太太一眼，擺手道：“我也乏了，你們都出去吧，這算賬什麽的想來不是那麽容易的，再有什麽夾纏不清了，便來找我，我給你們打官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