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妒生
? 聞言,他一聲輕笑,一手執着花,一手執着白玉墨底的青玉竹骨扇,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園中萬物,卻獨獨少了那初見的桃花。實是可惜。”他看着她眼中一瞬而逝的黯淡之色,“那晚慕公子一把火,延綿十裏,甚是壯觀。”他手中的扇輕輕一劃,花開兩半。“慕公子少年将才,薛小姐才傾天下。日日相伴,琴瑟和鳴,真是讓人豔羨。”汁液慢慢滲透扇面,将白底之上的墨畫襯得更為清幽。
沈汐垂在身側袖中的左手不自禁的狠狠握緊。這些天來的早出晚歸,不為別的,就為這個明明擺在她眼前卻被她刻意逃避的事實。那晚,火光沖天,她看見一抹嬌小身影沖至他身旁。兩人拉扯之間,火把落地,那抹身影被緊緊扣在那人懷裏。她離得他太遠,以至于一瞬茫然,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場幻覺。只是接踵而來的侍女嬷嬷,将她自欺欺人的黃粱夢驚醒。她隔着重重人影靜靜的望着他,一如這十幾年裏的每一日。
她問他,“為什麽?”他笑着搖了搖手中折扇,仿似知道她在問什麽,“我要薛絡。”他坦蕩蕩的模樣是她不曾想到過的,“你要慕然。我們各取所需。”她微微眯了眯眼,“恐怕要讓你失望了。”聞言,他不言語,笑意卻直達眼底。折扇輕搖間轉身,如來時那般,悄無聲息的離去。
她坐在雪地之上,灰色的寬袖搖曳及地,黑色的瞳孔在見到那瘦小的身影之時,狠狠一縮。那是她在這個世界裏最初的模樣,瘦弱無用,瀕臨死境。只是這次,她知道,會有人來救她的,她不會死。她看到那人在瘦弱的“她”身旁遲疑的腳步,背起“她”在雪地上一深一淺的腳印。她站起身慢慢的跟在他們身後,她聽到背上的“她”掙紮着支起腦袋,雙眼仍是緊閉着,口中卻模模糊糊的似是夢呓,“謝……謝……”那人背着她專心的走着,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直至走了許遠,才側頭看着“她”,輕輕的“嗯”了聲。夢境飛快的轉化着,她像是把這十幾年都重新回首了一遍。只是,其中無一不例外都有他。這個人,似是已經融入了她的生命中,成為了其中或不可缺的一部分。漫天雪地上的兩廂依偎,幽谷桃林內的舍命相救。十幾年來,他給她的溫暖,賦予她的兩次生命。讓她深深眷戀以至彌足深陷。她怎麽能讓人把他搶走?讓他從此消失在她的生命中。桃花漫天,宛若彩霞,她跪坐在草地,雙手掩着面頰低低啜泣。青煙袅袅,遠處不知是誰在淺唱低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草藥都曬出去了?”“恩。”她執着筷子的手一頓,聽話的對着上首的人回道。“金錢草似乎不多了。”她連忙放下手中的碗筷,知道沈梓銘是去藥園察看過了。“汐兒知道了。”沈梓銘微瞥了她一眼,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又開口道:“嫣兒呢?”自上次火燒桃林後,沈嫣和她一樣再也沒和沈梓銘同桌用過飯。她以曬藥、理藥材的借口留在了藥園,而沈嫣則是實實在在的彰示了她的憤恨。只是,這一頓宴請。她轉眸,座上的人鮮衣怒馬,不僅有薛絡身旁的三個嬷嬷,還有兩個看似穿着官服的清俊小生和一個渾身黑衣的冷面人。沈梓銘似乎并不怎麽待見他們。“汐兒去看看妹妹。”對着黑衣人敬酒的沈梓銘一颔首,她便如獲了釋令般離開了飯廳。
繡鞋踩在回廊之上,她低頭撫了撫衣袖。青色的薄紗微微飄蕩,仿似在她身上籠了一層淡淡青煙。花開并蒂,一色的胭脂雪,蔓延過二十四褶的下擺。她攏了攏耳邊的鬓發,擡首看着天上的紅日,微微眯了眯眼。“大師兄!”一聲驚呼,直直闖進她耳中。微一皺眉,她抓起下擺,匆匆向聲源趕去。
眼前的一切讓她不由自主的呆愣在當場。沈嫣一身狼狽的跌倒在地,驚恐的望着眼前的劍尖一個盡地後退。慕然一手摟着薛絡的腰,讓她靠在他身上,一手握着那把削鐵如泥的長劍,滿眼寒霜的望着沈嫣,似是恨不得将她千刀萬剮。“慕然!”她跑了過去,一下子擋在沈嫣身前,“你要做什麽?!”眼前的劍尖離她不過半寸,即使心中害怕,腳肚子微微顫栗。她還是一臉平靜的看着這個全然不似以往淡漠的人,“你想殺了嫣兒嗎?”她向前邁了一步,劍尖抵在她喉間,劃出一道細小的血痕。“慕……然。”薛絡有氣無力的拉了拉他的衣袖。慕然強抑着快要溢出眼底的寒霜低頭深深凝了薛絡一眼,再擡首看她之時眸色變幻萬千,最後終是化為石沉大海的死靜。喉間的壓迫撤去了,她看着眼前的人,卻突然想要無聲的大哭一場。“姐姐。”身後嫣兒一把抱住她,渾身仍在害怕地顫抖,伏在她身上大哭。“沒事。”她轉身将她抱進懷裏,安撫道:“沒事。”她的手發顫的厲害,強硬的壓抑住心中噴湧而出的情緒。她怕慕然離開了自己,喜歡上了別人,卻更怕自己不再是自己。從第一眼看見薛絡,她便知道自己不喜歡她。後來桃花林一事,她更是恨上了薛絡。現在,她不僅恨上了,更是恨不得讓她就此死去。嫉妒、豔羨、恨意快讓她迷失了自我。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何時喜歡上了慕然,等到意識到的時候,便早已無可自拔了一樣,她對薛絡的恨意瘋了般在她心內狂漲,她想要薛絡死,死無葬身之地,想要一切變回最初原本的模樣。
“發生什麽事了?”紛亂的腳步聲向這邊趕來,沈梓銘皺着眉,看了一眼沈汐懷中狼狽不堪的沈嫣,然後直直的望着慕然和薛絡。四周一片寂靜,沈嫣抖得更厲害了,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角,怯怯的小聲啜嗫道:“姐、姐。”“義父,”她擡眸,看着衆人,“汐兒剛才與大師兄切磋劍法。不小心摔了。”她說着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沈汐的佩劍。“是我誤會了,以為他們師兄妹打起來了。”在人來之前離了慕然懷抱的薛絡适時開口。原本她的解釋有些拙劣,實在難讓人信服。但加上薛絡這一句,再看四人的模樣,由不得人不信了。
女子的閨房之中,一衆丫環被揮退出去。沈汐将手中的長裙遞給沈嫣。無論如何,沈嫣還是要盛裝出席宴會。“姐姐。”沈嫣死死的抓着她的衣袖,一雙水朦朦的眼睛含着淚緊緊的盯着她。她搖搖頭,腦中忽然閃現随着義父出來的貴客之中那個黑袍黑發的人。初時,他便一直盯着她,帶着無形的壓力,壓得她幾乎喘不過起來。他是誰?為何她從剛才便開始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