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俗世凡塵 (1)
“公主,公主殿下!”
“四公主您不能去啊!”
“殿下三思!”
沉靜的宮牆下, 一群宮人汲汲皇皇地追趕一位華服翻飛, 珠翠滿頭的妙齡少女。
少女被嬷嬷拉住, 頓時不耐煩的掙紮:“放肆!快放開我!”
“公主殿下請聽老奴一聲勸, 這會兒陛下正是忙的時候, 您若跑去, 怕是又和前天一樣惹陛下發怒。貴妃娘娘過後知道了, 殿下你可怎麽辦!”
四公主聞言不屑的昂起頭:“跟你說了我不去打擾父皇,我絕不進殿。我就在外面守着, 我非要看看宋毓秀是不是回來了!哼,就憑她也能求來仙丹?”
“殿下慎言!那是你三皇姐!”
四公主甩開一群人, 拔腿便往前沖。
到了大殿跟前, 四公主便暗暗躲在一旁,倒是學乖了真不進去, 一心在外面守株待兔。
她今日午覺起來,迷迷糊糊還未完全清醒便聽到宮人在和五妹小聲說話。五妹肯定是來找她的,豎起耳朵一聽便被毓秀二字勾住魂。
毓秀公主竟然回來了?
四公主震驚, 不敢置信。她有次偷聽到母妃和嬷嬷聊天,母妃揣測毓秀不是去求仙丹,而是惹惱父皇, 被父皇攆去什麽地方關禁閉。
她當時一聽,既驚又喜,開心地恨不得跳起來,期望宋毓秀永遠別回來。
今日, 她非要親自看看宋毓秀是不是當真歸來,是落魄變醜了還是更風光更得寵?
早不回晚不回,為何偏偏此時回來?
她最怕宋毓秀的出現,讓她和寧世子的婚事出現變動。
她從小愛戀的男子,偏偏曾經兩次向父皇求婚宋毓秀。
四公主瞪着眼死死盯着大殿出口。
夕陽西下,天邊紅霞印染。
宮門口,逆光的餘晖中,一錦衣白袍的少年悠然乍現,少年擡頭看了看夕陽,唇角勾起一抹笑,彎彎的似水中月。少年背起一只手,大步流星走出夕陽。
漸漸入畫的面容俊美無俦,挺拔的身姿更顯儀态風流,四公主怔怔看着,已忘了身在何處。
步步逼近的少年與她擦身而過,少年無匹的側顏,長長的睫毛都在瞬間入了她的眼,她霎時屏住呼吸,唯恐擾亂了何人。
遠去的少年卻悠然頓步,回眸沖她淡淡一笑。
噌。
少年大步遠去。
少女心跳如雷。
出了宮門,宋毓秀直奔等候多時的馬車。
忐忑不安的容映孤零零守在馬車上大氣不敢出,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一個出身卑賤的人竟然會來到天子腳下,踏入宮門。一心想追随的主子,不僅僅是貴公子,而是假公主真皇子。
他只能默默地和古埙傾吐才終于沒有落荒而逃。
“公子!”看到公子終于出來,容映差點兒喜極而泣。
宋毓秀無奈:“我回自己家,你何必那般提心吊膽?沒事,吓着吓着就膽肥了。”
“嗚嗚嗚公子說的對。”
宋毓秀失笑:“走吧,直接回府。”
“哦哦哦,是公主府嗎?”
“是福親王府,皇叔的宅邸。我一出生就養在皇叔家。”宋毓秀淡笑,皇叔是父皇唯一嫡親的弟弟,天生癡傻,最得太後的寵愛和擔心。太後仙逝之前千叮咛萬囑咐父皇要保護皇叔一生。父皇也的确最親近唯一的傻弟弟,說難聽點,就這個弟弟不會和他搶皇位。父皇一登基便封皇叔為親王,至今仍是唯一的親王。
福親王不僅癡傻,身體亦是不好,子嗣極其艱難。宋毓秀一出生被送到福親王府,由王妃親自撫養長大。兩人于他而言,似親非親。皇叔傻傻不懂,王妃親昵之餘,隔着無形的疏淡。畢竟他只是寄養,而不是過繼給皇叔。宋毓秀十歲時,福親王妃終于誕下一個兒子,倒是不傻,卻體弱多病,半歲時便小兒麻痹右腿畸形,至今未能治愈。王妃的全幅心思都在兒子身上,與漸漸長大的他更不如幼時。
他非女是男的秘密整個慶國知道的沒有幾人,王妃知道。她寧願不知道,養他并非所願。
宋毓秀撩開簾子看窗外車水馬龍的京城,悠的一嘆,伸手使勁揉揉臉,沖容映露出一抹燦笑:“過幾天父皇就會賜我一座公主府。”他想恢複男兒身并非易事,但單獨立府卻勢在必行。既然仍得當着公主的擔子,該有的他全都要有!
——驸馬除外。
平縣。
雲潤生一手牽着一個孩子漫步在清晨的沙灘上,沙灘細軟幹淨,空寂無人,唯有朝陽餘留的霞光,溫柔地灑在臉上。
“大海真美啊,沙灘真好玩呀!”雲姍姍是個愛美的小姑娘,家教森嚴,小小年紀已在母親的管教下精通刺繡,繪畫,琴棋。書倒是沒讀幾本,平日裏拘在宅子中,至今八歲,從未來過海邊。雲潤生對那位改嫁的大嫂不予評論,反正換作他帶孩子,那自然就是該玩時玩,該吃時吃,書,能多讀就別少讀。
比起活潑的雲姍姍,小兩歲的雲厚瀚顯得尤其乖巧斯文,膽子也比姐姐小,出門在外時時要揪着雲潤生的衣服,在沙灘上好不容易放開自由玩耍,仍會三不五時擡頭确認雲潤生在不在旁邊。
雲潤生心生憐憫,這孩子受了磋磨,心裏怕是有陰影。
“起風了,回家去。改日再來。”
“六叔帶我們飛回去!”雲姍姍興奮要求。
雲潤生點頭,将雲厚瀚抗在肩膀上,雲姍姍夾在腋下,拔腿而起,頓時身形如飛,快速地穿梭在高高的枝頭。一路穿過人群熙攘的清晨碼頭,一座座高低錯落的屋頂,最後在一棟大宅前穩穩落地。
“哈哈哈好快就到了。”雲姍姍意猶未盡。
雲潤生牽着兩人跨入屋內,守門的仆從人仍未從震驚中回神,他們都是新買來的下人,驚恐地發現這戶的當家主子不僅是年少英雄,他、他他還能飛!
前兩日整個縣城傳地沸沸揚揚的事情莫過于秀女們被邪門道士抓去獻祭,危急時刻少年英雄從天而降,拯救近百女子,被府城知府大人親自褒獎一事。
如今平縣人人都知那位出了天才舉人後家破人亡的雲家又出了一位奇人,雲六少爺出海歸來不但發橫財,還習得絕頂功法,連知府大人都想招攬他。
“我想跟哥哥們商量商量雲家翻案一事,好不容易換了新知府,正是大好時機。且我有十全把握知府會偏向我雲家。”
雲家新宅,正廳中,雲家兄弟姐妹們齊聚一堂。
這是分家後首次團聚,實屬難得。
除了雲家四哥五哥,其餘人雲潤生并不熟,有的都是雲六過往的印象。
這些兄弟姐妹有一個共性,都是庶出。
雲家破落分家時,在場兄弟幾乎沒有所得。惶惶然地被迫離開雲宅,有的跟着姨娘回娘家湊合,有的跟着妻子回娘家湊合。拖家帶口寄人籬下且不說,又沒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倒不是他們真一無所長,而是世人捧高踩低,又有小人作祟,想尋個正經事兒養家糊口竟比登天還難。好不容易找了事兒幹,沒過兩天準被毫無原因地開除。
身體最強壯的五哥甚至落下臉面去碼頭卸貨,如此辛苦的事居然沒能保住,幹了兩天被炒。
四哥擺攤為人寫字傳書,攤子被掀。
兩人合夥走街竄巷當起貨郎,不是被惡狗攆就是被惡人追。
七弟八弟早就被學院攆出來,起初還能在同窗好友的幫助下偷偷摸摸抄書,寫寫話本,勉強混口飯,後來一次外出,竟雙雙被打折了手。
幾個出嫁的姐姐倒是過地還行,但家中讀書的兒郎無奈失學,公婆再厚道,也難免給臉色。
唯獨過地像個人樣的,是三哥雲潤春,一分家他便将妻兒安頓在岳父家,而後和雲潤生一樣,選擇遠離家鄉,去往外地跑商。不巧,他和雲潤生前後腳回來。
雲潤生覺得這時代某些地方很是可怕,一個家族,真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偏偏交通不發達,加上戶籍制度限制,有個什麽事兒,一個普通老百姓想遠離家鄉找個活路很難。窩在家裏,得罪的小人只要不倒,能讓你一輩子翻不了身。你傾家蕩産不夠,賣身為奴更方便磋磨你,你死了還能折騰你後人。
雲潤生多少能理解雲六的心如死灰了,真不能怪他心志不堅。
雲潤生提出為雲家翻案,雲四雲五面上一喜,充滿期待。其餘人則還沒回神,自打進屋後就沒醒過。雲六還是那個雲六,但他不僅發達買了大宅子,還被謠傳地神乎其神,終于看見真人,兄弟姐妹們都不敢相信。
那坐着的人,太陌生。
臉還是那張臉,但是犯怵。
出去闖蕩了一番的雲三率先打破沉默:“六弟,你說翻案……是大哥的案子?”可那要去京城啊!這輩子他都沒有奢望能為大哥翻案,太難太難了,家中子弟再也不能科考,如何翻身如何翻案?
雲潤生搖頭:“大哥的案子牽扯太多,和我們府城的知府無甚關系。大哥的事……先等等,往後我非去京城一趟帶大哥魂歸故裏。”
衆人動容,姐妹們早已紅了眼眶。
“目前當務之急是洗清咱們雲家酒樓飯食毒死人的案子。此案不洗清,雲家人在本地永遠受人诟病,即便我能鎮宅,但別人面服心不服。想将家傳的酒樓代代傳下去,好口碑要重新刷回來。子弟們想立足想交友,更不能背着把柄讓人說道。”
雲三聞言沉思。
最年幼的小七小八對視一眼,小八吶吶道:“六哥,咱們家酒樓的案子不是結清了嗎?不然哥哥們還在牢裏……”
雲潤生失笑,雲五氣惱:“老幺你閉嘴,那冤案哪就澄清了!雖說抓到逃跑的陳小二證實了咱們家沒投毒才把我們放了。但家産田地被沒收了多少?背後指使陳小二的又是誰?咱們現在混成什麽鬼樣!”
“咱爹死不瞑目,閑雲酒樓不能斷在我們手裏,想傳承下去,必須徹底洗清此事!讓鄉親們重新信任我們。”
“确實如此。”
“可是六哥……這事你真有把握?會不會別人一使錢,咱們又被抓去打板子?”
“我既然開口自然有十全的把握,哼,背後的小人是誰,大家應該也看得見。”
衆人都沉默了。
雲老爺在時為了救長子的确賣了很多財産,但祖宅和一家人的口糧肯定不能賣。結果莫名其妙去衙門走一遭出來,所有財産都被沒收了,放了人,東西可沒還!
端看如今雲家曾經的田地,鋪面,宅子歸在誰人旗下,大夥還有什麽不懂?
大夥看不見的雲六和宋小姐早就哭成一團。
宋玉兒不停道歉:“對不起,我真不知道我爹居然那麽壞。明明我和你有婚約,他竟然還那麽做嗚嗚嗚,都是我爹害了你們。”
雲六心情複雜,對曾經的岳父恨之入骨,若沒關系倒還罷了,分明是姻親,宋老爺卻歹毒如斯!
雲潤生又道:“此事你們只需知道即可,主要還是我去辦。宅子目前要不回來,你們可以來這住,位置夠大,想來的随時可以搬來。一家兄弟不用拘謹。手裏有困難的也可直接找我說。”
“真的可以搬來嗎?”還是最小的兩個兄弟活潑,聞言巴不得馬上搬來大宅子,和姨娘擠在一屋子裏不是人過的日子。
雲潤生微笑點頭:“當然,自己家有何不可。”他的視線落在兩人還沒好全的胳膊上,正想說吃藥的事。
屋外頭一陣喧嘩。
許三少匆匆忙忙地跳下馬車跑了進來,急吼吼道:“雲六弟快幫我!”
“何事?”雲潤生上前。
許三一把抓住雲潤生的手:“我、我那個小妾要流産了!”
“……”
雲潤生無語的跟着他出去,“事先說明,我不是萬能的。”
“我知我知!可是除了你還有誰更靠譜?我這好不容易盼來一個……哎,真是有苦說不出。”許三少扶額,滿臉疲憊:“回來這些天沒一日安寧。小妾有喜我當然高興,夫人一直以來端莊賢惠,我本以為相安無事。結果呢!小妾天天作妖,夫人要鬧和離,我簡直是焦頭爛額。沒想到我許三終于盼來孩子,卻是這般局面。”
雲潤生嗤笑:“三妻四妾自然免不了争端,三個女人一臺戲,想清淨?做夢。”
“是是是,你有理。但男人不就是如此,我一開始和夫人亦是琴瑟和鳴恩愛非常,覺得不納妾也開心。可是一直無子,小妾有了一個就有第二個。你還無法體會,你這般厲害的人物,将來面對美人無數,真能把持得住一生一世一雙人?”
雲潤生哈哈笑:“若是哪天真遇上心上人,彼此相愛,那我絕無二心,如你所說,一生一人。人世間一生恩愛的夫妻多了去,你只是見地少罷了。”
“好吧,我信。可若是妻子無法為你傳宗接代,你該如何?”他就不信雲潤生會那麽癡!
雲潤生笑得更大聲,反問:“三少,你妻子無病無痛,無法繁育的是你。以前你不知道,如今你知道了,你可願讓你妻子養面首?或者和離,勸她改嫁,讓她嘗嘗做母親的喜悅?”
“你!”許三少氣得臉色爆紅,對着雲潤生,卻只敢硬生生憋住。要是換別人對他說這些,他定要揍一頓。
雲潤生搖頭:“人只是自私罷了。”
許三少沉默,他承認,他做不到雲潤生說的那樣。驀然明白,他把小妾納了一個又一個,妻子從妙齡少女慢慢熬到年華半老,他虧欠妻子的太多了。
納第一個小妾時就對妻子承諾過,将來小妾生的孩子養在她手下,可眼下他回家幹了什麽?小妾撒嬌哭訴希望孩子出生了自己養,妻子不同意,他卻沒有為其說話。
“我一生若遇上對的人,一定只會是男人,至于傳宗接代,呵呵。”
“男人?”許三少瞪圓了眼,這雲六來真的!
雲潤生點頭。
“你不要後代?”
雲潤生大笑。
“我争取活上千秋萬代!哈哈哈……”
……
許家族大業大,許三少早就分家單過,隔壁左右都是自家兄弟的宅子,挨地近,走動頻繁,倒也方便照應。
雲潤生跟着一進宅子就聽到了女人嗚嗚的哭聲,不大一會便看見跪在院中哭地梨花帶雨的嬌豔女子,二院門口擺着一張靠椅,其夫人正穩穩坐着,看着哭泣的女子一言不發。
“怎麽回事?”許三少一進來吓一跳,下意識想扶起小妾。但不知想到什麽又算了。
小妾見許三回來眼睛發亮,頓時眼淚一湧,張嘴便要來一段。
“且慢!”
雲潤生突然抓起她的手腕。
愣半晌,小妾眼睜睜見一個年輕男子抓着自己白皙的手腕,頓時面色通紅,大驚失色:“你做什麽!放開我!”
穩坐的許夫人也露出異色,許三忙開口:“別擔心,他是道長,幫你看看胎相穩不穩。”
“嗚嗚嗚可他是男子啊,還這麽年輕,老爺怎能如此羞辱我嗚嗚,我以後哪有臉見人!”
許三不耐煩,他根本不忌諱醫者去內宅為女人治病,但尋常人都介意。
“雲六弟,闵氏的胎相還好吧?早晨她說肚子疼,還有血……怕不是要流産?”
雲潤生未語,依舊認真為闵氏把脈。
闵氏的确有孕,确實四個多月。具體到天數卻不好說,起碼當今的醫術無法說明。若是放在前世世界,一個B超出來,哪天懷孕的一清二楚。
許三少多年不孕,碰運氣中一個不奇怪。
但是……
他剛一進來看見闵氏,雲六也看見了。
雲六卻驚訝告訴他:“這個女人我見過!”
宋玉兒亦是符合:“沒錯,沒想到她是許三少的妾室。可我們分明看到她和……”
雲六尴尬道:“我和玉兒有兩次私下見面,結果……不小心瞧見過她和另一個男子親密有常,那男人我認識,咳咳,是三少的四弟。”
宋玉兒羞赧:“原本還以為是許四少爺在外面養的外室……”
這兩人八卦還不算,從屋子中突然飄出一個老太太。
老太太雍容華貴,杵着拐杖直奔雲潤生跟前痛斥:“小道長啊!雲家小子,看在咱們兩家交好的份上,你可要想法子揭穿這賤婦啊!她霍亂我許家子孫罪該萬死!做我三孫兒的小妾,卻懷我四孫兒的孩子,簡直作孽!”
雲潤生只想呵呵了。
替三少默哀。
雲潤生直截了當:“許夫人,能不能告訴我闵氏和許三少爺孕前行房的具體日期?”
噗。
許夫人一口茶噴出來。
小妾闵氏已經傻了,這道士在說啥?
許三少面色青紅交替,咬牙小聲低語:“還請雲六弟慎言,你到底想幹什麽?”
雲潤生直言告訴他:“想看看你頭上綠不綠。”
“……!”許三少胸悶,窒息。
許夫人終于開口,笑問許三少:“老爺,你說如何辦?”
許三少暴躁地來回踱步,圍着闵氏看了一圈又一圈,闵氏被看地瑟瑟發抖,渾身發毛。
“拿出來,給他瞧!”
許夫人冷笑,男人啊。
不一會兒便有丫鬟拿來冊子,許夫人直接抛給雲潤生:“道長請看。”她不懂雲潤生看那些日期有何用,闵氏當初懷孕,她自然不敢疏忽,第一個便排除了闵氏偷人的可能,無論是算日子,還是闵氏進出情況都沒問題。
雲潤生接過冊子仔細翻看,周圍一時寂靜,唯有他手中書冊翻動的聲響。
低垂着頭的小妾冷汗涔涔,那細碎的唰唰聲,一點點在心底滋生,一點點讓冷意蔓延。
偏偏老太太還揮舞着拐杖可勁兒敲打闵氏,嘴裏叨叨個不停:“作孽啊!孽種不能要!趕緊謝罪自殺啊!”
闵氏的心跳越來越快,幾乎快要撐不住。
“拿着。”
忽然,雲潤生低頭遞給她一塊特別漂亮的石頭。
闵氏哆嗦:“這是何物?”
一塊靈石而已。
“這是一塊法寶,只要拿着它就行,放心,不會傷害你。”
闵氏懵懂。
雲潤生拿着冊子問:“按照冊子上的記錄,你懷孕應該已有四個半月,可對?”
闵氏點頭:“沒錯。”
話一出口,手中石頭滾燙,闵氏吓得一扔。
“騙人!”雲潤生呵斥。
闵氏哭訴,“我沒有騙人,千真萬确。”
雲潤生撿起石頭,再次強塞給她:“握着石頭,只要撒謊石頭就會變熱變燙。拿着,繼續問。”
“不、不、這不可能……”闵氏吓得花枝亂顫,滿頭大汗。
許三少已經滿臉發綠。
許夫人神色複雜,她既希望小妾生下三少爺的孩子,又希望不是。
“我為你把脈算來,你懷孕應該是四個月零五天。也就是說,你除非在三少爺離開起碼七天後與人行房,如此受孕才會有這個孩子的存在。”
“沒有沒有!啊!”手中的石頭再次滾燙,闵氏吓地嚎哭,眼神躲閃四處尋覓。
“闵朵兒!你給老子老實交代,到底有沒有對不起我?”許三少大吼,別管雲潤生算的準不準,但看闵氏這表現就很可疑。
闵氏瘋狂搖頭,死不承認。
雲潤生淡笑:“三少別急。我能隔肚取嬰兒的血,取出一滴來和三少做個親子鑒定。且完全不會傷害胎兒一絲一毫。三少驗不驗?”
“驗!當然驗!”
雲潤生點頭,逼近闵氏,聲音溫柔:“別怕,我這取血不用劃破你的肚子,你不會疼也不會癢。我用我的法力取血最安全不過。還請三少叫人拿個碗來。”
“不不不不……我不要……”闵氏吓得擺頭,捂着肚子倉惶後退。
“只要将胎兒的血和三少的血放在一起,看能不能相融就一目了然了。”
雲潤生伸出手,想去觸碰闵氏的肚腹。闵氏尖叫,猛地轉身往院外跑,一路跑一路尖叫。隔壁左右的人聽了不由慌忙來瞧。
闵氏狼狽地沖出門,人群中一眼看見許四少爺,當即悲從中來,向着許四的懷中飛撲而去:“四少爺救我!三少爺想弄死我腹中的孩子!”
四少爺看到後面出來的三哥頓時一慌,下意識推開闵氏。
闵氏一摔,怒從心起,“許四你個殺千刀的!這孩子是你的種啊!你好狠心!”
……
整個許家氏族亂成一團,被遺忘地雲潤生悄咪咪走了。
雲潤生沒回雲家,而是往平縣荒郊野外到處晃悠,之後去了隔壁齊縣,附近的的素水縣,跟着他的雲六和宋玉兒不知他要幹什麽,倒是一路看到了許多好風光。
終于,雲潤生在府城郊外一片荒蕪的莊子前停下,莊子前面靠山,山過去就是大海。山石普通,莊子也荒着,周圍不着村不着店,着實偏僻。
“此地不錯!”雲潤生滿意感慨。
“道長想買下這塊地?”雲六一猜就準。
“沒錯,此地靈氣渾厚,且清新幽靜。待我買下建好莊子,布置聚靈陣,便可以作為長久修煉之地。”百年內,他不可能抛下凡塵遠離雲家,平時修煉卻需要有個好地方。
“道長在此留守,是平縣是整個府城的福。”雲六誠實感嘆,只要雲潤生修煉就會引來天地靈氣的灌溉,久而久之自然造福一方。
雲潤生選好了地點,二話不說便去了府城衙門。
“知府大人,咱們又見面了。”
“是你啊……哎!雲高人請入座。”知府更感慨,年紀輕輕已經是高人中的高人,他不得不客氣。雲潤生上回讓人拿回來的藥他特意找人試過,真真是靈丹妙藥。這等人才,自然多多結交為好。
“大人,此番前來是想買一塊地和荒山。”
“你看中哪一塊?”知府問,想着若是面積不大,做主贈他便是。
雲潤生詳細解說一番,知府命人找來資料公文。
知府蹙眉:“這塊地大是大,但靠海近,一來容易淹,二來土地荒得狠,種什麽都不豐。就連那山上也是石頭多,樹木稀少,聽說連鳥獸都沒幾只。你咋相中了它?地價不貴,卻無法單賣,合起來足有土地五百畝,若帶上山,更得另算。”
雲潤生老規矩,直接砸出一疊銀票。
“全買了。”
“……”
知府嘴角抽了抽,“這就給你辦。”
知府親自辦理,雲潤生很快就拿到了契書。
買賣做完,雲潤生便說起正事。
“大人,我想為雲家翻案。”
京城,亂葬崗。
枯藤老樹昏鴉,老鼠爬蟲喳喳。
精致的布靴踩在黑黝黝髒兮兮的土地上,不時有斷枝咔嚓做響,陰風陣陣拂面而過,令人膽寒。
少年着一身寶藍勁裝,頭發用藍色發帶高高束起,白皙的臉上表情端肅,不時在亂葬崗走動幾步,又停下靜靜觀望正忙碌的一行人。
可憐埋頭在亂葬崗翻找屍體的公公們吓得兩股戰戰,欲哭無淚。
不遠處的馬車旁,容映瑟瑟發抖,“古埙,你可有找到雲家大哥的屍身?天都黑了,殿下還不回去嘤嘤嘤……”
一抹影子從亂葬崗飄過來,緩緩搖頭:“沒有。這地兒太亂。很奇怪,按理說此地積屍已久,定然陰魂聚集戾氣橫生。可這兒尚有陰氣殘留,竟一道陰魂都沒有。怕就怕被什麽人掃個幹幹淨淨。”
容映蹙眉:“會不會已經投胎?”
古埙失笑:“若沒高人超度,尋常陰魂想投胎要等很久。在人間徘徊兩三年是常事。”
“陰魂沒有,雲大哥的屍體也沒有嗎?”
古埙無奈:“他身死到如今快一年了吧?肉身早就爛了,氣息消散,死時又沒有方便辨認的衣物,難找。”
“也是,若是弄錯了……更不好。”
“嗯。”
容映小聲嘀咕:“殿下一旦遇到道長的事就特別上心。要我說殿下何苦累了自己,雲道長本領高強,自己來找兄弟肯定更好。咱們殿下只要出份力盡盡心,洗清雲大少爺的冤情就夠了。”
“有理。”
“如今陛下已經允了殿下查清科舉舞弊案,以咱們殿下的本事,哼,那肯定要不了多久就能水落石出。”
“是的。”
“我們也可以幫忙出力!”
“當然。”
容映縮着身子自言自語,遠處的少年終于放棄。
“殿下!”
“走了,回去。”
“好的!明天……還來嗎?”
宋毓秀往馬車上一趟,疲憊搖頭:“不來了。”
“好。”
馬車很快向着京城行駛。
車行半路,閉眸栖息的少年陡然張開眼,凝眉狠狠抓住腿:“快點回公主府!”
“殿下你腿疼?”
“嗯!快點。”
“快快快!快回去叫太醫!”
這一夜,整個公主府的仆人都未能入睡。
容映淚眼汪汪守在緊閉的屋門外,聽着裏面少年撕心裂肺的嚎哭,聲聲刺耳,公子該有多疼才會這般慘叫?為何還不肯讓太醫去診治!
那些太醫更讨厭,來了後連個樣子都不想做,搖搖頭便無奈走了。
公子從裏面緊鎖屋門,容映毫無辦法,這時候他特別希望雲道長能在身邊,若是雲道長前來,公子一定會為他打開緊鎖的屋門吧!雲道長本領高強,或許能治好公子的毛病。
“皇上駕到!”
容映吓地一激靈,趕緊撩起衣擺去跪迎。
明黃的衣袍進入眼簾,容映只敢偷看一點天子的鞋面。
天子在門前走來走去,終于停下:“你擡起頭來,朕有話問你。”
容映呆呆擡起頭,滿臉迷茫,皇上這是在和他說話嗎?
哦,這屋子裏除了他,沒有別人了。
天子一臉焦躁,直截了當詢問:“你家主子外出遇見了高人,得了仙丹,朕服用仙丹後着實年輕了許多歲。朕且問你,為何你家公主的腿疾仍未治愈?”
容映冷汗涔涔,哆嗦道:“小的……不清楚。回皇上,那位道長就給了公子丹藥和符箓,旁的……沒見着啊。小的以前從未聽公子說過腿疾之事,興許……興許道長也不知道。道長若是知道……一定會想辦法幫助公子。”容映結結巴巴說完,眼淚控制不住流了一臉,又傷心又怕。
天子蹙眉沉思,又問:“你家公主和那道長關系很好?”
容映忙不疊點頭,一抹眼淚道:“公主告訴我,她一路逃難到海邊,得虧道長出手相救,又收留他出海遠洋,去了夷國。回來時到達明州,咱們公主才和道長分開。”
“原來如此,兩人關系匪淺?”
“公主和道長是生死之交。”
緊閉的屋門慢慢拉開。
披頭散發的少年幽靈般走出來,聲音低沉沙啞,有氣無力:“兒臣拜見父皇。讓父皇擔心了。”
“起來。哎……朕沒想到你仍是如此。”
少年自嘲:“我這毛病天生的,估計一生相随。在海外時我病發,道長為我守候一夜,卻無法治愈我。道長亦是無能為力。”
“哦?竟然無計可施?”皇帝驚訝,又失望。
“修行之人并非真正的仙人,豈會事事能為?道長無法治我的病,對我卻有救命之恩,毓秀感念在心。天色已晚,父皇千萬保重龍體。”
皇帝嘆息,溫和道:“好生休養。你放心,那案子朕派人手詳查,若那雲大真是無辜之人,朕一定給雲家一個恩典。”
“多謝父皇。”
送走天子,宋毓秀疲憊不堪。拒絕容映的跟随,兀自關門去睡。
他蒙着被子,閉上眼睛便是徹骨的疼痛,回想起來仍心有餘悸。
“傻子。”
“誰?”少年翻身而起。
黑暗的屋中,一抹高大的影子突兀的現身,來人身形碩長,身披華麗金色暗紋大袖白袍,如墨長發披散,額頭佩戴一抹金燦鑲藍寶石的抹額。五官深邃立體,雙瞳在夜色中,竟似有金芒閃爍。
宋毓秀的心一沉,屏息:“國師!”
眼前的男人,寥寥見過幾次,可每一次都讓人難以忘懷,這種人存在便能吸住所有目光,何人能忘?
別說他容貌無雙,便是那通身的神秘氣派,足矣壓迫地令人喘不過氣。
宋毓秀下意識拔出了手旁的利劍,對着男人,滿心戒備。
國師立在原地紋絲不動,從喉嚨深處發出低低怪笑。
“殿下何須懼怕我。第一次見面時我便說過,我不會動你,有何事,你可以找我。”
宋毓秀不為所動。
男人幽幽一嘆:“可惜,殿下面臨生死存亡仍不願求我,倒是寧可逃出京城受苦受難。嘿嘿,不錯,有長進。”
“你到底有何意?”
男人嗤笑:“我來此只是确認一下,你是不是傻傻地把翻海玲珑雙環玉白白送了別人?”
“……不關你事!”宋毓秀心頭打鼓,國師說的玉是他想的那枚玉嗎?
男人一甩衣袖,轉身便往走。
“你說清楚!”
男人頓步,頭也不回,只呵呵顫笑。
“殿下莫急,要不了多久,殿下自然便知,嘿嘿嘿,殿下保重。”
……
一個月後。
禦書房內,天子笑看着盛裝打扮的毓秀公主,心頭很滿意。比起男裝的毓秀,他還是更中意身為公主的毓秀。
盡管這孩子長高了結實了,但一打扮仍是最美的公主,誰人敢說他不是公主?
就是那聲音……
“朕招你來是想親自告訴你,科舉舞弊的案子朕派人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