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苦命鴛鴦 (1)
平縣原本是個普通縣城,因許家碼頭的興建和來往客商雲集讓它經濟繁榮, 漸漸成了沙洲府城最富裕的縣城。如此一來百姓賺錢的路子擴寬, 可相對, 縣裏變得寸土寸金一屋難求。
許多外地富商在平縣大肆購買土地房屋, 雲家原本除了在平縣擁有高達三層, 聯排六間的閑雲酒樓, 還有田地六百多畝, 豪宅一棟,碼頭附近的鋪子十間。在隔壁齊縣, 府城等地方亦有酒肆、酒樓,面館、糧油鋪子、脂粉鋪子若幹, 田地三百多畝, 放租的鋪子七八間,郊外荒山、莊子等等, 可謂十分富裕。這僅僅屬于雲家的産業,不包括雲家女眷們孩子們的私産。
一夜之間全沒了。
何姨娘起初帶着兩個孩子和奶娘住在縣裏租賃的房子中度日。等雲潤生随船出海,何姨娘覺得租金貴壓力大, 便和奶娘退了房子,搬去了奶娘兒子媳婦的房子中暫住。奶娘一家倒是忠厚好相與。
可過了沒幾天便有地痞流氓天天跑來搗亂堵門。擾的一家人過不下去。何姨娘得知是餘家做惡,氣得流眼淚卻毫無辦法。只好咬牙回娘家求助, 希望回村裏避着。她娘家原本窮的揭不開鍋,靠賣了她為妾才發達,多年來一直受雲家的幫襯早已成村中大戶。好在狠心的父母已亡,當家的弟弟與她關系好。豈料回家求爺爺告奶奶, 娘家人死活不開門。
何姨娘心灰意冷,走投無路時是安善堂主動收留了她。安善堂中都是孤兒老弱,雲家從前最是大方,每年接濟安善堂,許多人都記挂着雲家的恩情。何姨娘就此帶着孩子住下來,兩個孩子也有人幫忙照看,她便想和奶娘一樣出去找份活。她出生貧苦,對女紅并不擅長,能做的也不過是幫人漿洗衣物。
雲潤生在租屋沒找到何姨娘,一打聽才知道何姨娘早就搬去了安善堂。
雲六沉默的跟着,臉色陰沉。
安善堂是什麽地方他還能不知道?那裏都是孤兒老弱乞丐無家可歸之人,既可憐,又讨嫌。爹在時年年捐錢捐物幫襯,可那裏的人一年又一年總是那樣,永遠需要人接濟。即便出去幹的也不是正經事,偷雞摸狗游手好閑。
“放寬心,人找到了就沒事,以後都會好的。”雲潤生安慰他。
安善堂建在縣城最北頭,一棟寬敞的青磚房子,門前幾棵果樹,周圍被菜地包圍,看起來竟然還不錯。
雲六道:“這原本是個要倒的破草屋,後來是我爹帶頭出錢修葺了青磚房。”
雲潤生一步跨進去,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看向門口。
一眼掃過,老弱婦孺坐的坐站的站,個個面黃肌瘦目光或戒備或麻木,只有年幼的小孩子保存着好奇心。
“你們是誰?”一個十歲出頭的黝黑小子跳出來問。
虎子站出來,大夥看見他頓時放心。
“哎呀,是虎子哥哥!”
“虎子哥哥你出海回來了嗎?”
“虎子好久沒送東西來了!”
被孩子們圍住,虎子撓撓頭:“沒錯,我出海剛剛回來。墩頭,這是我師父,就是雲老爺家的六少爺!我師父來找姨娘和侄兒侄女,他們在哪?”
“何姨娘?”
“是何奶奶?她早就搬走了,她的侄女很有錢,把她接走了。”
“是我表姐陸家。”雲六一聽頗訝異:“沒想到她會雪中送炭……”
“我們有事先走,下回我來看你們。”虎子忙道別。
“虎子哥哥記得帶吃的來啊!”
“好的好的。”
出了安善堂,虎子吐口氣,雲潤生笑問:“你平日經常接濟他們?”
虎子點頭:“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時不時就拿些吃的來。”
陸家宅子在縣城很繁華的地段,宅屋寬敞,三進三出,陸家子嗣單薄只一家幾口人,日子過得十分安逸。
女主人何碧蓮當初從窮鄉僻壤的山村裏嫁過來,可謂讓左鄰右舍驚了一把,不理解明明是讀書人的陸家看中了何姑娘哪一點,直到成親時,街坊鄰居看到何姑娘的嫁妝才恍然大悟,這何姑娘娘家有錢啊!後來才知道何姑娘的姑姑就是雲家生了天才兒子的何姨娘。有雲家幫襯,怪不得這婚事能成。
如此一來,雲家落難,何碧蓮幫幫姑姑才是人之常情。
雲潤生尋摸到陸家宅子,還未進去便聞到一股臭味。
他敲響了門。
“誰啊?”屋內一個少年人高聲問。
“你舅舅!”雲潤生回應。
雲六嘴角一抽。
“哦哦是舅舅來了啊!”少年打開門笑臉相迎,一見門口的人頓時一愣,哎!這不是舅舅啊!有點眼熟,但想起不來。
雲潤生皺皺鼻子,直接邁步進去。
“你們……誰啊?”
雲潤生沖着少年深深一笑:“你舅舅!”
“……”少年人懵逼。眼睜睜看着雲潤生徑直往屋中闖,連忙拔腿跟上:“別亂走啊你們!啊我想起了!你、你你是雲家那個……那個!”那個老幾來着?
“輝兒,誰來了?”何碧蓮從屋中出來,迎面撞上雲潤生和虎子,先是一愣,随即臉色大變:“雲、雲……六表弟你回了啊!”
雲潤生與她從肩而過,何碧蓮頓時覺得渾身一沉,整個人莫名其妙地仰面翻倒,摔個結結實實,只聽骨頭一聲脆響,何碧蓮慘叫。
“娘!”少年飛奔過去扶起摔倒的母親。
何碧蓮疼得眼淚橫流,卻急吼吼催促兒子:“快去攔住,別讓他們進!”
雲潤生已經來到後院。
後院正有一身穿醬色衣服的老太太佝偻着腰,艱難的刷洗糞桶。在另一邊還堆着成山的髒衣服,沒有劈完的柴火,院子角落搭着一間草棚,裏頭正躺着一個瘦骨嶙峋的小男孩。
這就是何碧蓮的善心接濟!
雲潤生一股火氣湧上心頭。
雲六早已撲到老太太身邊抱頭痛哭,可惜無論他怎麽憤慨悲傷,老太太根本看不到他。
雲潤生平穩呼吸上前,“姨娘。”
老太太身影一頓,遲疑地扭過頭,看到雲潤生。
“是我!”
老太太手一抖,渾濁的眼睛眨了眨,眼淚霎時落下來:“六六!我的兒你可算回來了!”
老太太激動的抓着雲潤生的雙手放聲痛哭,雲潤生五味雜陳。他不是她的兒子,同樣很難過。更難過的是雲六就在一旁,近在咫尺,母子卻不能相見。
看到無聲流淚失魂落魄的雲六,他陡然覺得前生每日每夜奔波在厮殺中,無數次絕望,無數次心灰意冷,那時候的無時無刻,父母,師父,他們的靈魂是不是也這般一直守護在他身邊?看着他掙紮,看着他沉淪,看着他漸漸沒有了笑,看着他少年白發。
是不是到他死,父母把一切一切都看在眼中,卻無能為力!
如同他面對屍變的父母,選擇親手砍下他們的頭,只因無能為力。
情不自禁,雲潤生淚染衣衫。
他已經有了能夠看見靈魂的力量,卻再也看不到另一個世界的父母。
巨大的悲痛讓他神魂動蕩,無形的靈力瘋狂竄動,周身落葉随風狂舞,大樹嘎吱而斷,陸家的屋頂盡數掀飛。
一旁的虎子和雲六驚呆了,愣愣看着以雲潤生為中心,整個陸家似乎成了漩渦,風刀子似的肆掠。
遠在京郊,坐着馬車上一步步靠近京城,閉眸假寐的黃粱悠地張開眼:“道長!”
“公子怎麽醒了?”做夢還念叨道長,公子沒救了,容映無奈。
黃粱撫向胸口,那裏空空如也,才想起玉佩留給了道長。
他悵然若失,放下手看向逼近的京城,選擇回來,無論如何他要站穩腳跟,首先便是解決雲家老大的案子。
“師父!”虎子急吼,心中揪痛。他第一次看到師父流淚,原來無論師父多麽厲害,他也會有傷心落淚時。
“雲道長冷靜!”雲六大聲勸慰,眼見瘋狂的落葉幾乎成了可怕的龍卷風,雲六忙喊:“黃公子!”
飛沙走石一瞬間靜止。
雲六偷偷吸氣。
砰——
一聲巨響,落葉飛石灰飛煙滅,随風消散。
陸家宅子轟然倒塌。
“啊!”廢墟中,幡然回神的何碧蓮一聲心痛慘叫,身旁的少年呆若木雞。
發生了什麽?他們在哪?
角落裏的草棚早就飛了,獨剩下孱弱虛躺的小男孩。
“厚厚!”雲六紅着眼眶沖過去。
小男孩無力動彈,眼睛卻閃過亮光,視線越過傷心的雲六,好奇又期待地看着雲潤生,小嘴張張合合,發出細弱的稱呼:“……六叔叔……”
雲潤生上前一把将男孩抱起,男孩哀叫:“疼……叔叔我疼……”
“厚厚你哪兒疼?乖,這就讓你叔叔叫大夫來給你治!”何姨娘顧不得別的了,擔心地來到孫子跟前,心疼道:“六六,厚厚最近很不好,病地實在是重。你、你這一趟可有賺錢?能不能叫個大夫過來瞧瞧。”何姨娘委屈落淚:“都怨我沒用,娘家又狠心。我帶着孩子淪落到安善堂,本以為那裏是個好的,沒想到趁我出去幹活,厚厚被乞丐孩子打破了頭至今好不利索。”
“你這表姐主動跑來說收留我,我還當她是顧念我這個姑姑的情分……哪想到她也不是東西,她分明就是故意折磨我羞辱我!虧我一直把她當親閨女一樣寵,婚事是我張羅的,嫁妝也是我出的,嗚嗚嗚咋能這麽壞!”
雲六聽得憤慨不已,雲潤生卻冷靜無聲,将孩子放平,脫了他破爛的衣衫,右手兩指并緊,指腹在男孩的腹部輕輕一點,慢慢往外吸附。
長長的銀針閃爍着刺目的光彩,從男孩的體內一點點被吸出。
在場人倒吸一口氣。
何姨娘眼睛一翻,差點暈了。
“好毒的人!”虎子憤怒。
雲潤生拔出一根,又繼續去尋摸別的地方,很快拔出第二根,第三根……
何姨娘跌跌撞撞站起來,盯着虛弱的孫子:“厚厚,你告訴我,這是誰幹的?”她簡直心痛想死,孫子被紮成這樣,而她完全不知道!怪不得孫子明明吃了藥,可是越來越虛弱。
有氣無力地男孩搖搖頭:“疼……不能說……疼……”
何姨娘淚如雨下。
猛然跳起來抓起挑糞的扁擔,大吼着沖向何碧蓮。扁擔一下一下狠狠敲在何碧蓮身上,骨折地何碧蓮哀叫卻不能躲,她兒子好歹是個少年郎,見姑奶奶發瘋打砸母親,此時卻吓得撒腿跑開。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不是人!你爹靠我雲家養着,你也是靠我養大的!我把你當親女兒一樣看待,你可以不收留我。何苦伸出手,又背地裏殘害我孫兒?他才六歲啊!”
“啊啊嗚嗚姑姑別打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何碧蓮嚎哭。
“這個家裏除了你最狠,我想不出還有誰!我雲家和你是有什麽仇什麽怨!”
何碧蓮眼淚鼻涕橫飛,被打的鼻青臉腫:“啊啊我錯了我錯了,我也是沒辦法。是餘家三少爺叫我幹的!我有什麽辦法!自從大表哥做那等舞弊的醜事,他一死了之倒好。害的我兒子被學堂攆了出來,夫子說不要這等道德敗壞的學生,是你兒子牽連了我兒子啊!我若是不想辦法,我兒子還怎麽參加科舉!”
“餘家三少爺說了,只要我磋磨你們,他高興了就幫我把兒子送去府城的書院。”
何姨娘聞言,氣得身子打晃,陡然穩住,舉起扁擔對着何碧蓮的腰狠狠一砸:“你去死吧!”
不知何時,倒塌的陸家附近早就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大夥起先是被旋風吓住,後來紛紛好奇為何只有陸家倒了。跑來一瞧,正好看到如此駭人的場面。
雲家老六那神奇的手段且不說,單從孩子體內拔出的銀針在太陽下閃爍着明晃晃的光芒,簡直要刺瞎衆人的眼。膽小的人吓得不敢看,遍體生寒。
待看到何姨娘打砸陸家娘子,圍觀的左鄰右舍微微蹙眉,卻誰也沒有上前去幫忙。
這陸家人,太歹毒了!
還有那餘家人!
分明就是想要無聲無息的害死人,讓雲家斷子絕孫!
何碧蓮徹底昏死過去,不死也癱了。
她的兒子早就跑的不見蹤影。
雲潤生終于取出男孩身體內所有銀針,都是婦人常用的繡花針,足有四十二根,大多紮在屁/股和後背上。這孩子能挺下來,真是命大。
更令他憤怒且感慨的是男孩過于隐忍堅強,被紮了這麽多針,疼地痛不欲生,卻一直沒有告訴何姨娘。
雲潤生的靈力瘋狂地灌輸給男孩,虛弱的孩子逐漸恢複了精氣神,眼睛更亮,露出笑容,溫暖的看着雲潤生:“六叔,你以後還走嗎?”
雲潤生無聲搖頭:“不走,叔叔陪着你們。以後再也不讓人欺負你們。”
雲六蹲着身,抱頭大哭。
“太好了……”
“孩子!厚厚!乖孫子,你告訴奶奶啊,你為什麽不告訴奶奶?”何姨娘恨很多人,更恨自己養出白眼狼,眼皮底下都不知道孫子被虐待。
“……不想姨奶奶被針紮……”
雲六跳起來對着昏迷的何碧蓮拳打腳踢,盡管他只是白費力氣,可是他怨恨難平。
忽然,雲六的目光掃過人群,他看見了餘三。
雲六氣得喉嚨發出吼吼的喘息聲,還未有所動作,一枚石子忽然飛起,咻的一下穿過人群,撲哧貫穿了餘三的心口。
餘三整個人一顫,低頭,死不瞑目。
簇擁在他身邊的仆人們渾然不覺,直到鮮血染滿餘三的前胸後背。
“啊——”
“死人了!”
“餘家三少爺站着站着就死了!”
人群嘩然,膽大的繼續看戲,膽小的悄然退避。
雲潤生收手,給男孩穿上衣物,抱起身體已經恢複的男孩,想了想将他抗在肩頭。
“走吧,叔叔帶你回家。”
男孩面露期待,随即黯然:“回哪個家?”能回到從前的家嗎?很大很美,祖父祖母,爹娘,叔叔姐姐們都在,每天只要乖乖看書寫字就可以吃飽穿好。不用挨餓,不用穿髒兮兮的衣服,沒人跟他搶吃的,沒人欺負他們。
“只有一個家。”
雲潤生帶着一家人穿過人群,離開了廢墟陸家。
“六六,你你……我們去哪?”何姨娘忐忑詢問,兒子一回來她就有了主心骨,心裏頭踏實。
“去了就知。”
雲潤生直接馱着侄兒來到曾經的雲府,現在的宋府。
看着改頭換面的門庭,雲潤生冷笑。
雲六更是瞪穿了眼,宋府,居然是宋府!
雲潤生笑笑,轉身去了牙行。
牙郎見有客上門連忙相迎,雲潤生直截了當:“我想買你們手中最好的宅子,價格不是問題。越快越好,最好今天就能入住。”
那牙郎眼睛一亮:“貴客請坐!紅兒快上茶。貴客來的正是時候,我們手裏還真有你想要的房子,地段好,宅子大,用料新,布置雅致,朝向風水沒話說,什麽都好,就是價格貴!”
“看看。”
牙郎忙拿來資料,這時代肯定不能有宅子的照片,但亦有頗為詳細的房屋面積,格局,屋主信息等記錄。
“這是一棟新建的房子,那位王老爺是外地富商,來建了宅子後放置了三個月卻突然要挂賣,道是家鄉生意出了叉子,故而才想賣了房子。那宅子實在是好,和從前雲家宅子也不遑多讓。要不是價格高,早被人搶走了。”
“多少錢?”
“客官爽快,我也不多費口舌。那位老爺報的一口價一千三百兩。客官可以先去看……”
“成交。”
雲潤生直接打斷牙郎接下來的話,翻手拿出一疊銀票:“趕緊簽合約。”
牙郎還從未見過這般爽快的,立刻喜笑顏開:“好好好!”
牙行其餘人不由偷偷打量靜坐的一家人,有人認出他就是雲家少爺,不由咋舌。這雲家少爺出海一趟,看來是真的發達了。
雲潤生以最快的速度買好房子拿好契書,起身要走:“有沒有臨時工?找幾個人跟我回去打掃布置。”
“有的有的!雲少爺想什麽盡管吩咐!本行樣樣為您辦妥!”
“行,走吧。”
牙郎很奇怪,雲潤生似乎認識路一樣,走的比他還快,很快就到了新宅子前,的确氣派恢弘,各方面都挑不出差錯。
牙郎笑眯眯交出鑰匙:“恭喜雲少爺入住新宅,小的這就去幫您帶人過來打掃!”
雲潤生踏入門內,直接将房契交給茫然的何姨娘:“以後這是你的房子。”
“六六,你!”何姨娘到現在還回不過神,總覺得兒子變得讓她陌生。
雲潤生其實也別扭,不太想與何姨娘接觸過多。面對一位母親,他不覺得自己毫無破綻。
虎子倒是麻利,主動地提出:“師父你先歇歇,我這就去買菜回來給你們做飯。”
“買些小孩喜歡的糕點瓜果。”
“知道。”
待虎子走了,雲潤生輕輕哄睡男孩,将他放在床上,這才落座詢問:“姨娘,姍姍在哪?”
何姨娘一僵。
雲潤生吸氣:“我回來這麽久沒看到她,她一個小女孩,你總不能丢了她吧?”
何姨娘再次痛哭落淚:“我對不住大少爺啊……姍姍真的丢了……”
雲潤生頭疼:“怎會丢了?姍姍很懂事,一般不會亂跑。”
何姨娘搖頭,哭訴:“我不知道,當時我們還住在安善堂,我和奶娘出去幹活,回來才知道姍姍丢了,那幾日縣城附近丢了好些女孩,最小的三五歲,大的也有十好幾。對了,宋、宋家姑娘也是那天……”她小心翼翼看着雲潤生,生怕他受不得刺激。兒子對宋姑娘的情誼她一直很清楚。
雲潤生和雲六愕然。
“秀秀……姍姍……”雲六喃喃自語。
何姨娘擦擦眼淚,哽咽:“外頭有個謠傳。你們出海不久,衙門下了告示說朝廷要選秀女,上到十八下到八的姑娘通通都可以參選。若不是狠心的父母,誰家樂意孩子去選秀?但這種人總有,好些人家姑娘都報了上去,宋家本來和餘家老三定了親事,之後忽然退了親。宋老爺讓宋姑娘去選秀。秀女們被帶走的那天,姍姍丢了,嗚嗚嗚嗚……大夥都偷偷說是選秀的那些人拐走了孩子……”
“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四哥五哥他們沒辦法,只好追着選秀的車去碰運氣,到現在還沒回來。”
“去了多久?”
“已經七天了。”
雲潤生敲敲桌面,看向空無一人的門外。
天黑時,虎子買東西回來,牙行也送來了幹活的仆役。雲潤生陪着何姨娘和厚厚好好吃了一頓飯。
待他們歇了,雲潤生對虎子道:“我要離開一趟去找侄女。虎子,你幫我把船上的兄弟們叫過來守着我家,誰來鬧事就直接打,遇上為難的就找三少。”
“師父當心。我一定會寸步不離守在這!”
雲潤生給了虎子一疊銀票方便辦事,轉身出了宅子。
走到院外,雲潤生望着皎潔的月光。
“宋姑娘,到現在你還要躲着不見我?”
雲六愕然四顧。
黑暗處,一抹影子緩緩現出,正是披頭散發,一抹幽魂的宋玉兒。
待她走近了,便不難發現她脖子上一道血痕,是致命之傷。
雲六瞳孔急縮:“秀秀!玉兒!你為何會死?為何你會如此!是何人害了你!”
宋玉兒仰面看天,幽幽一聲嘆息。
“我是自刎而死。”
——
天色将明,道路上空無一人。
一道黑影如風穿流而過,眨眼便略過山林,越過河流。
“就在前面不遠的山谷,那些人就算離開應該也走不遠。”宋玉兒指着一方為雲潤生指路。
幾人很快來到山谷,此地隐秘,若無人指引還真難找到。
雲潤生停下,神識放開。
山谷中央,幾個身穿道袍的小道詭異的圍着一座祭壇轉悠,祭壇上火焰熊熊,高處設了一頂古樸的丹爐,此時丹爐內,正咕咕噴發熱氣。
祭壇四周有金木水火土五根立柱,每個立柱上都綁着一個死人,有男有女,但都是少年人。
祭壇不遠有間木屋,屋中唯有一個老道士正閉眸養神。但在他坐下卻暗藏着地窖,地窖顯然有些年頭,四通八達房屋衆多,有些屋內堆着雜物,有些堆着糧食,其餘的,幾乎每一間都關着三三兩兩的少年少女和孩子。
雲潤生目光一淩,找到了!
他呼口氣,幸好沒有來遲一步。
無論是侄女姍姍還是兩位兄長都還活着。
“他們根本就是騙子,把秀女們都帶到了這兒,我一看到那祭壇就知道大事不妙。趁着他們不注意……我本想把姍姍帶着一起逃跑。可是……嗚嗚被發現了……”宋玉兒回想起來還是恐懼發抖:“我被單獨帶到旁邊……我太怕了,我離家時就算過各種不好的後果,一直藏着匕首……沒想到真的成全了自己。”
宋玉兒又說:“那個人伎倆詭異,我以為死了就一了百了。沒想到連靈魂也被他盯住。他可以抓我的靈魂!”
“是這枚護身符救了你。”雲潤生指向她手腕上的玉镯,那玉镯本是普通,但被高僧開過光,堪比護身符。
宋玉兒哭着哭着笑了,大力點頭:“是的,是它忽然發光刺痛那邪門道士,我趁機飛快逃了。幸虧人死了靈魂可以飄,我一路飄回了碼頭,看到你和六郎……”
雲六亦是苦笑:“竟然這般磨難。那镯子還是以前我買了,特意去雲恩寺求和尚為之開光。沒想到真有用……”
“是我宋家對不起你!”宋玉兒大哭。
眼見二人要抱頭痛哭,雲潤生連忙打斷:“我去解決那些人,你們兩就遠遠待着。”這一對苦命鴛鴦,真不知該說是緣還是孽。
雲潤生從儲物香囊中直接抽出兩米大刀,從高處輕輕一躍,直奔着山谷祭壇呼嘯而去。
貼了數道攻擊符箓的大刀重重劈在祭壇上,轟隆一聲巨響,祭壇四分五裂,煉丹爐傾塌倒流,從中湧出刺鼻的液體。
“啊!”
“你是何人!”
雲潤生的大刀掃過,撲過來的道士盡數成了刀下亡魂,一個個頭顱分家,整整齊齊擺在大刀上。
雲潤生一揮手,頭顱如炮彈齊齊射向茅屋。
屋中的老道士一飛沖天,提着劍便橫沖出來大喝:“哪來不懂規矩的毛頭小子!竟敢壞我黃某人的大事!”
雲潤生放手一條火龍撲過去:“憑你也配姓黃!”
老道士駭然地看着火龍飛來,一咬舌頭滲出血,拿出拂塵慌忙去擋。大火劈頭蓋臉的籠罩過來,老道士瞬間心力衰竭轟然倒地,直挺挺躺在地上抽搐,吊着一口氣卻沒死。
雲潤生過去:“朝廷派你們來選秀?”
老道士喉嚨嚯嚯響,下一瞬暢快了:“……你不得好死……我為樂善真人辦事收集靈體……真人……不會放過你。”
樂善真人?
雲潤生微笑:“那麽想我死,不如告訴我樂善真人在哪?”
“……京城……”
果然是京城。
雲潤生留了老道士一命,将人綁起來。随後叫來宋玉兒和雲六看守。他去地窖一一将被困之人放出。
秀女只有三十二人,其餘拐來的有二十人,和雲四哥五哥一樣出來找女兒的有十人。
“六弟!”
“四哥五哥!”
“哈哈哈我們得救了!”
“姍姍,你沒事吧,還認得六叔嗎?”雲潤生小心看着雲姍姍。
小姑娘淚眼汪汪:“嗚嗚認得,六叔……六叔……宋姐姐為了救我……嗚嗚她死了……”
小女孩很自責,雲潤生憐愛的拍拍她:“乖,你宋姐姐沒有怪你,你要相信她一直在身邊。是你宋姐姐保佑你,她給我通風報信,我才能趕來救你啊,對不對?”
“真的嗎?”小女孩期待的張望四周。
宋玉兒哭成了淚人,她更愧疚,若不是她爹,雲家也不會敗落。
好好安撫了一下家人,眼見受害者們個個精神不濟,此地離平縣亦有一段路程。
雲潤生吹了聲口哨,不一會兒,一只黑鷹盤旋而來,乖乖落在雲潤生前面。
雲潤生将寫好的信件塞給黑鷹,黑鷹很快遠去。
雲潤生對拘謹的衆人道:“趕回平縣需要好幾天時間,此地離府城更近,你們随我一起先去府城報官,休養休養,大家意下如何?”
“可以!”
“此行在理!”
“對對對,咱們要去府城報官!縣裏頭的老爺屁事不中用,除了收錢盡幹龌蹉事!”
“六弟,你真想如此?”雲四雲五感慨的看着雲潤生,沒想到出海一趟,曾經的弟弟已經判若兩人。
雲潤生點頭,不然他留着老道士幹啥?就算官府不作為,那也得鬧鬧讓大夥知道怎麽回事!以後再遇上類似的就知道警惕。
人群中頓時很多少女嚎哭起來,更有一中年男子憤怒的沖過來:“你救了我們,我很感激你!可是你若非去報官,叫我女兒以後怎麽見人!這裏的姑娘們名聲都毀了,你自己的侄女也在其中,你多為她考慮考慮!”
“是啊是啊,恩人慎重啊。”
“……”勞累一場的雲潤生只想翻白眼。
雲四雲五黯然沉默。
這世道就是如此,女孩的名聲比命大。
雲潤生再次道:“女孩的名聲很重要沒錯。你們願意出來尋找女兒,說明你們還有良心。你們想想,今日即便我不報官,你們把離開好幾天的女兒帶回去,別人的嘴巴就不說閑話?一個兩個還可以好好遮掩,可是你們近百人要回家!回家了還有什麽藏得住?與其讓不明就裏的相鄰胡亂猜想造謠生事,倒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告到官府去,讓大夥都知道是邪門道士招搖撞騙抓捕未婚女子煉藥獻祭。如此一來,總比胡說八道的要好,對不對?”
一席話說的大夥沉默。
有那烈性的女孩瞄準大石頭便哭着要去撞死算了,回家也沒臉見人。被人拉住後仍在要死要活。
雲潤生吐氣:“不如都學她,抹脖子了事。算我白救你們一場!”說着抱起侄女:“我自己的侄女我帶回去養着,将來真有人為此說閑話不肯娶,那就養一輩子又何妨?敢情你們家女兒沒為家裏幹過活?一碗飯還舍不得出?”
“四哥五哥跟我走,天黑前趕到府城。”
“哦哦。”雲家兄弟跟上雲潤生,一家人徑直往府城走。
剩下的人眼見此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只好跟着後面一起去。報不報官無所謂了,先回家才要緊。
天黑前雲潤生趕到府城,直接提着奄奄一息的道士去報官,幾個漢子猶豫後,最後決定一起去,七嘴八舌地将經過一講。
也是他們幸運,科舉舞弊案子後前任老知府卸任,如今新來的知府正想幹點業績,一聽說如此驚駭的案子,二話不說便派人連夜去山谷查探實情。
雲潤生老老實實在府衙前待了一夜,天明時知府升堂,正式接了案子,想死始終沒死成的老道士有苦難言,只得将實情全部交代。
牽扯到京城,知府也無法。只好先将老道士收押,又出告示提醒其下各縣城的百姓。
雷厲風行的知府當場吩咐下去,安排了車馬護送雲潤生一行人回平縣。
臨走前,知府單獨留下雲潤生。
“你是雲錦榮的弟弟?”
“是。”
“我猜就是,你們長的挺像。”
知府道:“在京城會試前我見過他一面,很欣賞他,可惜。”
雲潤生沉默。
知府又道:“山谷那些道士是你所殺?”
雲潤生點頭:“大人要定罪嗎?”
知府搖頭:“你會乖乖認罪?”能一刀砍殺幾個人,這雲潤生更邪門。
“當然不會。”
知府嗤笑:“将功抵罪,你回去吧。只是那些女子的名聲………”
“我能救她們一回,不能救一世。”
“是啊。罷了,我想辦法試試能不能彌補。”他為一方父母官,總不能眼睜睜看着近百未婚女子将來因謠言而活不下去。本來如今女子就越來越少,各地婚配不均已成隐患。
雲潤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直接掏出和她所救女孩同等的銀錠子:“不如大人各家各戶褒獎一番,說那些女孩協助官府鏟除了惡勢力,有大功勞。這是我出的一點心意,成不成在大人你,在下告辭。”
“……”知府愣愣看着銀子,這個雲潤生,以為他很窮?
官府親自派發了幹糧和車輛,一群人浩浩蕩蕩往平縣返回。
雲潤生實在受不了蝸牛速度,也懶得避諱,直接拿出疾行符貼在車輛上,本該七八天的路程,在雲潤生操作下,一行人在第二天中午便回到平縣。
護送的衙役們驚呆了,看雲潤生簡直像看香饽饽,那領頭的衙役搓着手上前:“雲少爺,打個商量!你那……還有沒有符箓?兄弟們想買幾張,咳咳,不知要什麽價?”這麽好用的東西不要就是傻子!就怕買不起。
雲潤生爽快的掏出符箓遞過去:“疾行符十張,護身符十張,至于銀子,下回我順路去找你們大人要。”說着又遞過一瓶‘回春丸’:“這瓶能治任何外傷的‘回春丸’幫我帶給你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