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露一手
“今後可不要胡來,深海中詭谲莫測,即便是我也不敢亂闖。你莫要太自信。”
黃粱臨睡前,雲潤生忍不住叮囑。他是缺錢,但不想別人拿命去取。
抓着被子,只露出一個腦袋的黃粱小聲低語:“你是我恩人,我盡力報答一二是應該,道長可別操心,我水性極好。”起初他抓各種魚蝦送廚房給道長添菜,但又覺得這點子東西太廉價,他還能做到更好。除了就地取材,眼下還能用什麽報答救命之恩?等日後分道揚镳,只怕此生都難以再見。
雲潤生輕笑:“小小年紀倒是挺固執,依你之見,你救我在先,我該如何報答你?”
黃粱聞言立即仰頭争辯:“那不一樣。我不出手,道長不會有半點損傷。只可惜如今我一無所有,不然區區幾顆珠子算什麽,道長所為黃金萬兩都不及!”
“客氣。”雲潤生無言以對,心裏琢磨這世界的黃金萬兩是多少錢來着。
黃粱眼珠子一轉,唉聲嘆氣:“敢問道長,我之性命,價值幾何?”
雲潤生嘴角一抽,淡然道:“千金之軀,自然是無價之寶,金樓玉宇不及你。”
“你!……胡說八道!”黃粱羞憤轉頭,鑽進被子便不理人了。
直勾勾瞅着那鼓鼓的被子,雲潤生扪心自問,我說錯了什麽?
你誇我不生氣,我誇你咋就那個樣?
甭管亂七八糟的,有了這些珍珠,上岸後買內褲的錢不愁了。
此事之後,雲潤生修煉之餘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黃粱身上,被緊緊盯着,黃粱終于打消了下水摸珠的偉業。心中不斷安慰自己,不下海也好,萬一真倒黴死在摸珠的途中,道長只怕會發火。白白救的人淹死在海裏,能不氣嗎?
廚房中,雲潤生正忙着切菜,餘光瞥見一道影子飛快竄進竄出,旁邊方才淺淺的竹筐裏冷不丁多出一條大魚和龍蝦。他搖頭笑笑,拎起魚熟練的處理。彎腰洗菜的虎子好半晌才看見大魚大龍蝦,不甚在意的笑了笑:“這又是誰逮的魚蝦。”
“貪吃鬼。”
“哈哈,自從師父上船後,咱們的夥食可越來越好喽,大夥都壯實了一圈。不少大哥嚷嚷着要李管事給師父漲薪水!”
虎子開心壞了,有了師父後的日子和從前今非昔比,吃好喝好幹活帶勁,師父受重視,連帶着他也沾光,再沒人随随便便指使他欺負他。反過來還主動幫他幹了不少雜事。
雲潤生微笑,漲工資的事兒李管事已經與他說了,往後他固定月銀五兩,別的獎賞另算。他對掙錢真不在行,自然希望工資越高越好。
師徒二人邊忙活邊閑聊,飯菜出鍋後,雲潤生照舊端了一份回屋。
小屋內,懶懶靠着被子的‘叫花子’正有條不紊地穿針走線,手中的破鞋子被他縫縫補補,很快便連成好看的波浪紋路,一雙樸素的舊鞋已然改頭換面。
“吃飯。”
修長的身影踏進來,逆光中兩人四目相對,同聲道:“多謝。”
二人靜坐,美美扒飯的黃粱暗自感嘆,道長本領高強氣度不凡,一手廚藝亦是無可挑剔,真是打着燈籠難找的真正高手,不愧是他的恩人!
雲潤生彎腰試穿鞋子,原本破爛的布鞋此刻穿在腳上既好看又不張揚,還替他節省了一筆。本來于他來說,鞋子破了只有扔的份,沒想到黃粱來一手妙筆生花,真不愧是……咳,多才多藝的嬌子。
将飯菜吃得一幹二淨,黃粱喝了杯涼茶,姿态惬意的回味道:“今日海魚裏面多了青葉子菜,真真好吃極。比前些日的豆芽菜更盛一籌。”道長做的飯菜并非世間最佳,但那股子可口的香味,張嘴便想多來一碗,忒個兒下飯,每每吃飽喝足簡直妙哉。
雲潤生淡笑:“船上新鮮蔬菜以泡發的豆芽為主,另有少許培育種植的蔬果,只不過條件簡陋,難得才有一口。”今日收獲的蕹菜是意外所得,原本在大船每一層都有空地留着放置菜土盆,每當船隊出發前都會填滿土壤,撒上肥料,将民間耐操好養的蔬果種上。如此一來在行船途中,若是蔬菜庫存耗盡時便有補給,哪怕不多,但聊勝于無,長期不食蔬果會影響健康,比如歐洲大航海時代的壞血病。好在許三少的船隊并無此事,一來海路繁華沿路補給充足,二來,許家的跑船路線已經很成熟。再說,船上大夥兒都會種點菜,主料發豆芽,另有鹹菜、酸菜、茶葉、陳皮果幹等儲備。
黃粱所食蕹菜是被抛棄在船頂上的殘餘,東倒西歪一片沒人管,雲潤生數日前發現後,心血來潮引了靈氣灌注,今日上去一瞧,已是郁郁蔥蔥一片,選取上端的嫩尖子掐出一大筐,中午和海魚一起大雜燴,一人能吃上幾根葉子,也算意外之喜。
“當真奢侈啊……”雲潤生一聲輕嘆。
“什麽?”黃粱沒聽清楚。
雲潤生搖頭:“無事。”起身便去抓緊時間修煉,末日時因他戰鬥力強,一直以來并未餓肚子,基地高層總會看重他幾分。但水靈靈的蔬菜瓜果卻不多得,他再如何嘴饞也沒想過用靈氣去澆灌養殖,太奢侈了!
雲潤生正襟危坐,心中卻在回味蕹菜的美妙滋味,靈氣澆灌的蔬菜,他亦是頭一回品嘗,真是人間絕品,從此以後,他大可以好好嘗試培養一番。
第二日,黃粱醒來便發現屋裏多了兩盆嫣兒吧唧的橘樹盆栽,半人高,光禿禿的挂着幾片青黃葉子。黃粱不明所以,這明顯是養不活了,搬進屋子裏悶着更不好養。別說,在船上‘大魚大肉’吃多了,心裏頭格外想念水靈靈的果子。
雲潤生推門而入,彎着腰接二連三又搬了幾盆植物進屋,拴上房門,雲潤生将植物們放在靠窗的位置擺放整齊,随後挂上如獲至寶地笑意:“過些日就可以吃上水果。”
“……”呵呵,你是道長你說了算。黃粱笑得滿臉純真,心中無奈得很。
一共兩盆橘子樹,外加四盆柰果,還有一無名枯盆。
黃粱指着只有土的枯盆問:“這盆空着?”
“土裏有根系。”雖然死得差不多,不過他有信心救回來,這一盆到底是何物他亦不知。
當日晚上,雲潤生久久未熄燈。
黃粱便縮在被子裏,側着腦袋滿臉好奇地看他折騰,只見雲道長雙手時不時舞動,像是牽着無形之物往果盆裏指引,燈火昏暗,雲潤生大半個晚上都在重複此事,黃粱早已不知不覺睡着。
天亮了,黃粱舒服地張開眼,哈欠打了一半,猛然咳嗽兩聲,瞳孔一縮,不可置信地盯着蔥綠的屋子,只見昨日還殘花敗柳的盆栽今日已是枝繁葉茂,層層疊疊的綠葉幾乎擠爆了簡陋的木質果盆,果樹結實的主幹牢牢紮根,橘子樹更是直接開出幾朵小白花。最妙的是那盆無名氏,不僅僅一夜之間長成綠傘,同樣開出花兒,竟還結出一枚小小的青色果子!
黃粱渾身雞皮疙瘩都炸了起來。
這位道長,到底是何方高人?
他本以為最厲害的道人莫過于當朝國師。數年前,西北之地大旱,天不下雨河水幹涸,土地成片荒蕪,餓殍遍地疫病成災。國師以一人之力,登祭天壇,衆目睽睽之下,龍蛇舞起,揮手祈雨,幾息後便烏雲彙聚,天雷滾滾,大雨滂沱,自此,萬民拜服。
如今,西北之地,國師的神威仍在流傳,廟宇遍布,香火鼎盛。
受驚的黃粱神情恍惚,雲潤生叫了幾遍才回神。
雲潤生指指熱飯,廢話不多說。走兩步在無名盆栽旁蹲下,臉上情不自禁露出笑意,手指撥弄着綠葉,心中滿是期許。這盆無名氏可不簡單,擱在他生活的時代随處可見,放在如今卻極稀罕。昨日連夜用靈力灌輸,催生出了果子他才确定,這是一盆番茄。他今日問了一圈人,這時代番茄還沒成名,但是跑海的夥計們有人見過,就連這一盆也是許三少偶然帶上船裝飾房間,道是在夷國買的盆景,那會兒買時上頭結滿了紅彤彤的果子格外喜人,奈何果子有毒,光看不能吃,最後任其爛在土裏沒管,搬出去扔在旮旯處。
雲潤生迫不及待想收獲番茄為其正名!
“這果子你可識得?”黃粱捧着碗問,聲音有幾分晦暗。不時怔怔的看着雲潤生發呆,愁腸百結。
“番茄,又名西紅柿,是蔬菜的一種,可生吃可烹饪,酸酸甜甜,味美多汁,作用極廣,有了它,我能做出更多好吃的菜肴。”
聽雲潤生對着一盆果子侃侃而談,黃粱更恍惚了,這道士……有時候挺不像個高人。
不過,那麽好吃的果子,真叫人心癢難耐。
“不愧是道長,見多識廣。此物我從未見過。它需多久才可成熟采摘?”
雲潤生終于舍得擡頭,笑着看了黃粱一眼:“等不及想吃?”
黃粱臉微紅,嘀咕道:“道長形容地那般美味,我自然多了幾分期待。”
“有我在,它們要不了多久就能吃。其實就算是青番茄也可以做菜,但普通人不宜多吃。熟番茄則很營養,敞開肚子随便吃都行。”
黃粱一時沒接話,遲疑半晌才問:“恕我冒昧,道長似乎用了特別的法術讓枯木回春,一夜之間花開結果。這……是道法?”
“沒錯,很簡單的引靈術。簡而言之就是将天地間靈氣彙集起來,成倍澆灌植物,我其實也是頭回用靈力來種菜,沒想到效果不錯。”
黃粱啞口無言,旁邊的男人姿态輕松,仿佛說着再渺小不過的事兒。
“道長如此行事,不怕逆天而行?天地自然,花草樹木順其季節變遷,花開有花謝,世間萬物難逃一死。道長讓枯木回春,這似乎有違天道?”
雲潤生聞言不由多看了黃粱幾眼,沉着道:“天道為何物?你可見過?人生短短百年,有人一生順遂,有人颠沛流離。更有人健康幸福長命百歲,有人疾病纏身出生即死。人如此,草木亦是如此。它本該枯死,我卻将它救活,從此它可開花結果年年如是,我會收集它的種子,讓它子子孫孫不斷繁衍,百年後,人們都知道番茄是再平凡不過的蔬果,可食用,極爽口。你認為天道會劈死番茄或者我?”
黃粱忙不疊搖頭,啞口無言。
“你這種養尊處優的天子驕子,又哪知人間疾苦?”
雲潤生語畢,便有一點兒後悔。這番話多說無益,倒顯得自己憤世嫉俗。他何必跟一個未成年較真?可是他曾深愛的世界,付出性命也想守護的故鄉,大概是被天道厭棄的土地,不然為何連一草一木都湮滅?
認識以來,雲潤生向來話少,更難見他為何事而動容。面對有幾分義憤咄咄的年輕道長,黃粱慌亂後退,卻不防背後的桌子腳,砰一聲撞到後腦勺,疼得他哀嚎一聲,垂着頭,眼眶泛紅。
“是我言重了,抱歉。”
黃粱垂着腦袋搖頭。
“你可能對修行有偏見誤解。不過對我而言,修行是我第二條命甚至第三條命。當年若不是遇上師父帶我入門,我早就夭折,又哪裏會有後來……”雲潤生捏了捏眉頭,苦笑嘀咕:“凡事都有兩面多面,雖然後來活着不見得多好。”至親好友接二連三的離去,他活成了孑然一身的孤兒。
“如今我依然活着,大概禍害遺千年?”
黃粱怔怔望着低眉淺笑的年輕道長,腦袋一時空白。他仿佛聆聽了對方心底的聲音。
原來這人并不是一味的溫和良善,心中亦有怨憤憎恨。明明擁有奇妙的力量,但他所求,似乎只是尋常地活着。
活着有多難,他這幾個月深有體會。黃粱噗嗤笑出聲:“你怎會是禍害?你是善人。”
“善人?”雲潤生啧啧搖頭。
黃粱鄭重道:“于我而言你就是善人。道長莫跟我生氣,我并非對修行有偏見,實在一言難盡。道長是清流之輩!”
“我不與小孩子計較。”
黃粱眉頭一挑,冷哼幾聲,接着問:“如果用此法灌溉成片的莊稼,那不是豐收不斷?”
雲潤生蹙眉搖頭:“得看地盤多大,我才入門而已,一畝三分地可行,多了不行。除非功力高深,或者依靠陣法。”
黃粱吸口氣,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望。
“修行若是能恩澤大地,惠及百姓,便是逆天也值了。”
近些年奇人異士倍出,尤道門最是興盛,是福還是禍早已有了結論,今上沉迷修道,百姓疾苦,是慶國最大的禍。
偌大的國家病了,誰人能醫?
“小小年紀就老氣橫秋,什麽天下蒼生,天道地道,是你該操心的事?”雲潤生無語的揉了把黃粱的鳥窩頭,“天上聖母都不管人間的糟心事,你趁早醒醒。”
“道長,別弄我的頭發!”黃粱不耐煩的避開,痛苦的伸手在頭皮上使勁撓癢癢。
雲潤生臉色一青,攤開手心,很顯眼的油光在陽光下閃爍,飛快在黃粱的肩上蹭了蹭油污,嫌棄道:“真夠髒。”
“哎哎哎,你怎能如此!”黃粱氣急躲避,仍在撓頭皮。
恍惚看見漫天的頭皮屑在光芒中輕盈起舞,雲潤生起身往外走,狠狠撂話:“你今天不洗頭別上我的床。”
不上就不上!
誰稀罕?
夜裏,黃粱硬氣地躺回雜物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