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陸鋒的眼神原來是平靜的,後來就漸漸發沉,像鷹。
季冬桐感覺他的視線在自己赤.裸的身上游移,不甚清醒的大腦在這種冰涼的目光裏逐漸緩過神來。季冬桐和陸鋒對視了一會兒,下意識随着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停頓片刻後像反應過來什麽似的突然大步朝床上撲。
他離床不太遠,幾步的距離,然而就在季冬桐已經抓着床單要往身上裹的時候後脖頸上驀然受了一股力。陸鋒站在他身後,一只手掌按着他的後頸,把他狠狠掼在了床上。
床墊很軟,上面還有被子。季冬桐陷在軟被裏往上彈了彈,沒撞疼。但他的脖子從後面被男人牢牢控制在掌心,陸鋒居高臨下的望着他,高大的身材在季冬桐身上籠下一片陰影。
他被面朝下按在床上,就算艱難地在被單裏側過小半張臉也沒法看到陸鋒的表情。
季冬桐的心提了起來,果然,下一刻男人道。
“怎麽弄的?”
小孩身上遍體的傷口,就算是打架鬥毆也得是單方面的群毆能造成這個效果——陸鋒不認為哪個半大孩子有那個本事能讓季冬桐毫無還手之力。
很長一段時間過去,沒得到回答,陸鋒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
“誰弄的?”
這回季冬桐幹脆把整張臉都拱回了被子裏。
屋子裏出奇的靜,埋在被子裏的季冬桐不安地眨了眨眼——撒嬌是不會的,訴苦也不擅長,說一些不想給男人添麻煩的話更顯矯情。實在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只有沉默——被單遮住了口鼻和眼,一片滞悶中藏在胸膛裏的心髒跳動的頻率快得出奇。季冬桐緊張得手心發了汗,忽聽得背後陸鋒輕輕笑了聲。
“我數到三。”他說,“三以後你要是再不把頭擡起來,就收拾你的東西滾出去。”
陸鋒生氣了。
在大腦産生這個意識的同時季冬桐渾身上下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沒等男人開始數數他就已經猛地從床上彈起,坐在床上急急轉身面朝對方,只來得及順勢拉過被子的一個角亂八七糟的掩了掩自己。
“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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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焦急地張了張嘴,對上陸鋒的眼睛之後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季冬桐無意識地掐着被角,不敢沉默着惹對方不喜,但要他起頭說起這件事,那也太難了。
陸鋒靜靜地看着他,直到小孩的臉都因為掙紮而憋得發紅,他才慢慢屈起了一條腿半蹲下身和他平視。
季冬桐的表情毫無保留地落進陸鋒眼底。
“是你班級的同學?”
季冬桐停頓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幾個人?”
“……”
“一個?”
“……”
“兩個?三個?……”
“所有人。”季冬桐低下了頭,終于很輕地打斷了陸鋒的話,“……所有人。”
把事情提到這個程度已經沒什麽不好講的了,季冬桐把自己往被子裏縮了一點,在陸鋒越加沉冷的眼神裏迅速而簡短的把事情說了。
不合群的節儉,怎麽努力也跟不上的課業;階級不對等的同學的嘲諷,老師的歧視和冷眼。
為了不給他惹上“麻煩”而忍受的長達兩個月整的集體暴力。
這個在親爹手下都能搏出一條命的小狼崽,為了他被迫成為了一個懦弱的異類。
陸鋒的眼神陰暗得可怕,他鮮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現在周身的低氣壓卻讓季冬桐說完之後就閉緊了嘴不敢再多加一句話。
他半蹲着的身體直起,盯着小孩漆黑的發頂伸出右手緩緩解下了左手腕上帶着的腕表。陸鋒把曲線淩厲的手表扔在床上,“砰”的一聲輕響,季冬桐下意識扭頭瞥了一眼。
下一刻他就被男人用一只手鉗着胳膊一只手捏着後脖頸,幾乎是被人從床上懸空拎起提到了地上。季冬桐還未從短暫而強烈的窒息感和突然改變的位移中緩過神來,就被對方一路扯着從卧室拖到了客廳。
陸鋒從背後把季冬桐壓上了客廳裏幾乎占了一整面牆的巨大的落地窗,單手撐在他耳旁的玻璃上,對小孩說,你看。
季冬桐還沒穿衣服,光.裸的身體貼上冰涼的落地窗不由打了個冷顫。他沒能顧得上羞恥,第一時間順着陸鋒的命令朝窗外看。
陸鋒這套房子在市中心,又是很高的樓層,于是放眼望去,整個莫城畫卷一般平鋪開來,匍匐腳下。
天已經完全黑了,不遠處商業大樓的霓虹燈亮起,發着光的巨幅廣告牌色彩變換;支撐起這個城市的高大樓房從上自下都亮了燈,挨着的、分開的棟棟建築光影交錯,更矮一些的小區居民樓整齊地填充了空缺點燃萬家燈火;鋼筋水泥之間高速公路像蛇似的蜿蜒,盞盞路燈螢蟲一樣照亮它們黑色的鱗片。川流不息的大小車輛奔馳其上,打着的前照燈彙成延綿不絕的仿若銀河的光流。
陸鋒的手指點上季冬桐視線可及處最高的大樓——
“這裏。”
然後拖動着他的目光往下一一掠過那些像星星一樣發着光的地方。
“這裏……”
“還有這裏。”
最後蒼白的指尖游移,在玻璃上淺淺畫了個圈,把小孩的視線完整地圈在裏頭。陸鋒以躬身的姿勢牢牢的攏着他,低頭在季冬桐耳邊緩慢的說。
“這些都是我的。”
“現在也是你的。”
一瞬間好似支撐着他的落地窗變的透明,他被陸鋒直接從高樓推下。極速下落中風聲呼嘯,兩耳嗡鳴,極度的失重感中季冬桐的五指覆上男人壓在臉側的手背,尖細的指尖失控地扣住對方的指縫。恍惚中記憶倒回,那個不曾深想的問題攜着千鈞的力道劈開凜凜風聲撞上耳膜。
“……是誰家的小孩?”
“我的,我的小孩。”
懸空的雙腳陡然踩穩了實地,朝不保夕不上不下被牽着的忐忑散去,飄無定所的根須忽然有了紮根的土壤,季冬桐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他捏緊了拳頭萬分隐忍的抵着堅硬的玻璃狠狠砸了一下,然後轉身撲進陸鋒的懷裏放肆地嚎啕大哭。
他的雙手扯着男人價格昂貴的襯衫,滾燙的眼淚全撒在對方堅實的胸膛。陸鋒收回手一下下輕撫着他的脊背,就着雙臂環抱他的姿勢倒退着帶着季冬桐坐上客廳的沙發。
沙發上鋪着的毯子被陸鋒拿來裹住赤.裸的小孩,季冬桐在他懷裏蜷起身體,冰涼的手和腳都抵着陸鋒發着熱的小腹和肚子。他的臉頰濕成一片,緊緊地貼在陸鋒的頸側,渾身還在不可抑制的輕微地顫抖。
等他終于平靜下來後,紅着眼睛抱了毯子從陸鋒身上下來去房間穿了衣服、洗了臉,又在對方的指令下拿出了吹風機。
季冬桐的濕發經過這一陣折騰發頂部分已經差不多幹了,但他頭發長,底下的還潮潮的半幹不幹的搭拉在一起。陸鋒看出小孩現在已經沒什麽力氣,讓他在床邊坐下,親自卷了袖口去給他吹頭發。
陸鋒自己是板寸,風一吹就幹了,從不需要吹。但他也不是第一次給人吹頭發——
不論是上輩子,還是上上輩子,陸鋒都給陳冬吹過。
算起來的話是上上輩子吹的多,往往都是陳冬被他在床上或者床下的暴力弄的已經昏了過去,陸鋒就抱着他動作小心翼翼地洗個澡,上好藥之後讓他枕在膝蓋上輕輕給人吹頭發。
陳冬人生得軟,頭發也一樣軟綿綿的,手指穿進去的時候好像要陷在裏面,滑而順,很纏綿的樣子。
但季冬桐不一樣。他很長一段時候都過得不好,甚至吃不飽,因此發梢是帶點營養不良的黃的。頭發也随着小孩的個性一樣,硬硬幹澀得紮人,需要好好養。
陸鋒給人吹完之後小孩已經靠着他睡着了,眼尾臉蛋都紅紅的,變成了兔子模樣。他拿手指掃了掃小孩的鼻尖,自言自語地問了句 。
“現在該知道怎麽辦了?”
而季冬桐像是在夢裏也有感應似的,別着眉頭用鼻子拱了拱男人的掌心,含糊着答了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