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吳子越第一次見到李不言,并不是在飛石公司的選秀現場,而是在Z市一中,高一年級的辦公室裏。
當時正是晚自習時間,教學樓裏靜悄悄的。按理說辦公室裏應該坐着幾個老師才對,但吳子越進去辦公室的時候,就只有一個李不言在裏面,估計是老師叫來幫忙登記分數的學生。
李不言聽見有人進來,擡眼看了看,又繼續低下頭專心做自己的事。
吳子越是被叫去訓話的。他本來趴在教室最後一排他的專屬座位上玩手機,因為精神不濟,警惕也不高,班主任站在後面盯了他有兩分鐘,他都沒發現。
班主任悄無聲息站在後頭,猛地敲了敲吳子越的課桌,趁他愣神的時候,把手機沒收過去。
手機屏幕上是還沒發送出去的短信,短信是回複一個哥們的,那哥們說“今晚八班那小混蛋又作死,放學跟我去堵他”。
吳子越想回:行,不打得他跪下叫爹,我姓反過來寫。
短信剛剛編輯完,還沒來得及發送,就被班主任看了個一幹二淨。
班主任怒火中燒,立馬将吳子越叫去了辦公室。那個時候的不良少年,哪怕平時再拽,對着老師還是有些許敬畏,老師要訓話,便乖乖跟着去了,大不了事後再跟別人發一頓牢騷。
班主任将人帶到了辦公室,沉着臉問:“給你發短信的是誰,你們打算找麻煩的對象又是誰?”
那短信上的備注名稱是個昵稱,叫“B哥”,班主任自然不知道學生之間的這些外號指代誰。
吳子越卻咬緊牙關不肯說,把班主任老師氣得夠嗆,然而她的時間也寶貴,不可能在辦公室裏一直和一個不肯開口的孩子幹瞪眼,于是她甩下一句話後,氣勢洶洶地離開了辦公室。
她說:“還挺講義氣,不肯說是吧,那就在這裏站到我回來!”
昨晚吳子越跟隔壁中學的小混混們打了一場群架,打完又跟着一起的狐朋狗友去網吧通了個宵——吳子越是不怎麽會玩游戲的,用那些人的話來說,就是菜得摳腳。但兄弟們都去玩,他不去則顯得不夠意思。于是每次他們張羅着要去通宵,他也跟着去,每次還都是他給大家付的錢。但他只開了機看些無聊小視頻,不跟他們喊什麽艾歐尼亞萬歲。
通完宵第二天還得回學校上課,其實不回也行,但吳子越也不想回家裏,身上帶的現金又剛好不夠去酒店開個房睡一覺。反正課上也能睡的,回學校也無所謂。
然而在班上怎麽能睡得安穩,上課期間總有幾個粉筆頭精準飛向他,下了課周圍又吵吵嚷嚷的,根本無法補眠。
這麽撐了一天,吳子越已經累得不行,仿佛只要閉上眼,就能立馬進入夢鄉。
班主任一走,吳子越就往牆上一靠,他倒是也想找個椅子坐會兒,就怕哪個老師突然進來。
本來一直安靜如雞的好學生李不言忽然出了聲:“同學,我看你臉色很差。”
是很差,兩個眼圈烏黑,臉上還有和別人打架時留下的一些細小擦傷。吳子越看向說話人,只看了一眼又把眼神收回去,他懶得搭理他。
李不言很是執着,繼續道:“今晚大部分老師都去開會了,王老師應該也是去巡個邏就準備去開會的,你運氣不好,被她抓了。”王老師正是吳子越的班主任。
吳子越覺得這人很怪,非常怪。平常有好學生遇到他們這些不良,除了收作業的科代表不得不多跟他們講幾句話,其餘人不繞着走也當作視而不見。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個差生。
學校規定男生頭發不能過長,吳子越卻反其道而行,劉海長得像殺馬特,校服也不好好穿,扣子都崩掉了兩顆。
他明明知道,卻不躲,還上趕着和自己說話。
李不言又道:“哎呀,我的意思是,我看你臉色這麽差不知道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反正老師們一時半會回不來,你先坐會兒,我給你倒杯水?”
吳子越盯着那個奇怪的好學生看了會兒。這個人應當是讨所有人喜歡的,長得就乖巧可愛,說出來的話也很體諒人,連自己這麽個不良少年,他也用那種純粹的眼神看向自己。
稍作思考,吳子越搖搖頭說了句“不用”,而後扭頭就走出了辦公室,反正老師們不回來,他也沒必要再待着,他寧願等明天班主任氣到急火攻心罵得更狠,也不願意像個傻子一樣在辦公室裏等。
他也不怕被叫家長,他家長忙得很,沒空管他的。
吳子越的叛逆期來得要比別人晚那麽一點點。
其他孩子十三、四歲時開始皮,想要擺脫大人的監管,潇潇灑灑做自己。而吳子越不是的,直到初中畢業為止,他都是典型的“別人家的孩子”,家裏有錢,成績名列前茅,除去學習之外還多才多藝,待人也彬彬有禮,相貌生得又好,叫人挑不出毛病。
變故發生在中考之後。
吳子越的爸爸吳振豪是趕上了九十年代的好時候起的家,白手起家前他連小學都沒讀完,家裏窮,一畝三分地都沒得耕,索性丢下鋤頭跑到城裏打工。那時候的機緣巧合很難說,吳振豪本來只想去讨口飯吃,沒成想和老鄉一起做起了生意,生意還越做越大,一晃十年,原先的窮小子變成了吳老板。
吳振豪功成名就之後娶妻生子,妻子卻在生吳子越他哥吳子軒的時候難産身亡。吳振豪當然愛亡妻,愛人去世他也悲痛,但是男人在外頭久了總有需求,有時候和朋友們應酬,應酬多了不免在酒後發生些什麽。
吳子越就是這麽個酒後亂性的産物。
那個女人抱着襁褓裏的吳子越找上門來的時候,吳子軒才一歲多,什麽也不知曉。
那女人本也只是裝得情深,說什麽好不容易找到孩子的父親,央着要吳振豪負責。孩子是吳振豪的,吳振豪也不虧待孩子母親,給了她一筆錢,讓她遠走高飛。
孩子總歸是無辜的,吳振豪編了一個謊言,告訴兄弟倆他們是親兄弟。再大些時,兄弟倆問起母親哪兒去了,吳振豪随口說了句母親是生吳子越時難産走的。
一個謊要用更多的謊來圓,吳子軒是早就上了戶口了,他的生日就是母親的忌日,吳子越的生日便也被改成了和哥哥同一天。
也因此,他們家從來沒有給小孩過生日的習慣。
兄弟倆也都争氣,尤其吳子越,從小乖巧懂事得過分。可能總覺得自己是害母親離開人世的罪人,卻從來沒人怪罪他,還給他最好的環境最好的生活——為了承得起這份好,小小的他什麽都做不了,也只能用功讀書,努力做個好孩子。
中考完的那個暑假,那女人又上門來了。
其實除了最初那一筆錢,吳振豪每個月都有按時給女人彙款,一是補償她當初生下了孩子,二是生怕她沒了錢惹出什麽事端,回來鬧騰影響到兩個孩子的成長。
然而人的貪欲,有時候很難被填上。
那女人本來就是風月場上的人,不知怎麽就和新好上姘丨頭說起訛了個大老板,說那老板每月都給她彙錢,兩人颠鸾倒鳳之時笑吳振豪傻,後來還謀劃起怎麽訛更多的錢。
女人獅子大開口,吳振豪拒絕了,女人不死心,從隔壁城市連夜坐了車來到吳家,跟被下了降頭似的,不要臉不要皮地鬧。
所有人都知道了當年的醜事。
吳子越和他哥哥自然也知道了。
他和吳子軒從來兄友弟恭,吳子軒雖然只長他一歲,卻對他極好。吳振豪每每出差帶回來什麽好東西,吳子軒總讓吳子越先挑。再小的時候,僅有的幾次調皮搗蛋,吳振豪想要罰吳子越,都是吳子軒幫忙擔下來。
突然得知這種颠覆他人生前十幾年認知的事,吳子越第一反應就是找哥哥求助。然而吳子軒再怎麽成熟穩重寵弟弟,當時也不過是個毛沒長齊的高中生,知道了這事心裏也憤恨,恨他父親是個人渣,便也沒給弟弟好臉色看。
吳子越心态徹底崩了。
他只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而已,生母還是那種龌龊的娼丨妓。
有雙無形的手将他往泥沼裏推,他絲毫不做掙紮,閉着眼就往那沼澤裏陷。
他開始學着抽煙喝酒打架,做個壞孩子,哪怕後來父兄對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他也已經拉不回來了。
吳子越從辦公室離開之前看了一眼那聒噪的好學生胸前的校卡。
高一十二班李不言。
吳子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在意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好學生,也許是因為他和別人都不同,見了人見人嫌的不良少年也不害怕;也許是想起自己曾經尊師守紀的乖乖仔模樣,應該就是那個樣子的,應該是很惹人喜歡的。
……
也許只是覺得他笑起來的模樣很真摯,又格外好看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QwQ慫慫越慫是有原因的